第五百五十九章 盡在掌握

沈綜深吸一口氣,微微垂頭,胸月復之中滿是憤懣,卻不敢有絲毫流露,咬著牙根,澀聲答道︰「那便依著越國公,就五百貫!」

房俊卻不依不饒,手指頭敲敲桌子,斜眼睨著他,問道︰「怎麼,心里不忿?就你這樣一幅態度,若是放在兩年前,信不信某就能讓你橫著出去?」

語調平淡至極,就好似在敘話家常一般,卻令沈綜心里一懍。

想想之前房俊叱 江南的威風,橫行江東的煞氣……趕緊收斂情緒,惶恐道︰「在下不敢有半分不忿,族中產業能夠入得越國公的法眼,實乃吾家之榮幸,在下這就回去稟明族中,稍後派人前來與越國公交接。」

他也不敢問鹽場、海貿之事,雖然王景先前拍著胸脯大包大攬說是全然無虞,然而這個外強中干的家伙在房俊面前灰溜溜半點辦法都沒有,可見也不過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紈褲子弟,只能將希望寄予之後太原王氏能否全力發動,憑借其強大的實力迫使房俊松手。

若是連太原王氏都壓制不住房俊,那吳興沈氏這回就算是錯估了形勢,虧大了……

王景幽幽的看了房俊一眼,轉身走出門去。

天色陰沉,烏雲猶如鉛墜一般壓下來,空氣里粘稠的水氣似乎攥一把就能攥出水來,令人心里壓抑透不過氣。

王景默默的看著店門前廣場上數百兵卒頂盔摜甲嚴陣以待,先前發生沖突的沈家私兵已經不知被帶去何處,百姓們遠遠的站著對這這邊指指點點,似乎在盡情的嘲弄他這個好高騖遠不知深淺的廢物。

自從孩童之時起,王景便在身邊人的夸贊當中成長,一直以來無論是心智亦或是功課都在同齡人當中位居前茅,典型的旁人口中「別人家的孩子」,再加上太原王氏長子嫡孫所賦予的光環,就連王景自己都能感受到自身所攜帶的炫目光彩。

似自己這樣的人,天生就是要攪動風雲、治世安邦,享受人世間所有的成功,然後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可是誰曾想,頭一趟主動請纓,便遭遇這等羞辱。

似乎以往他所受到的所有教育、從書本上學來的所有知識、耳濡目染的所有道理,在房俊面前都失去了效果。

一力降十會,當自己引以為榮的身份背景全都無用,自己好像就不行了

……

……

酒樓內,看著王景與沈綜一先一後離開,李泰呷了口酒,吃了口菜,嗟嘆道︰「以往在關中的時候,很多人都對王景贊譽有加,認為他將是下一位享譽天下的大儒,本王亦曾多有耳聞,心向往之,亟待解釋一番。當年他母親過世,悲怮之下結廬守孝不問世事閉門讀書,大家更是認為此人必成大器。然而現在看來,卻是短于歷練,或許胸月復之中自有經綸,可終究只是紙上談兵。」

房俊贊同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行萬里路不如閱人無數,再是有天賦之人,一味的閉門造車只能月兌離實際,世間人百孔千面,世間事千變萬化,從未有一種道理能夠放諸四海而皆準,有了底蘊還不夠,更需要增長閱歷鍛煉因人因事而不斷調整的能力,方可成就一番事業。」

說句俗話,社會才是一個人最好的老師。

象牙塔里懸梁刺股刻苦攻讀,到了社會上實則有用的東西不多,所有人在踏入社會的那一刻基本都是處在同等的起跑線,想要出類拔萃,你就得知道什麼東西是應該一直堅持的,而什麼東西又是可以變通的。

李泰就覺得與房俊談話真的很舒服,對方總是能夠理解你的意思,並且給予適當的回應,頗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暢快。

「王景滿月復才學是真,但是論到為人處事的本事,與二郎你完全不是一個層次。」

房俊謙虛道︰「殿下謬贊了,微臣心性耿直,外人都說是個棒槌,微臣也時常為此煩擾。」

李泰笑道︰「可別在本王面前裝瘋賣傻,誰認為你房二是個棒槌,誰才是真的棒槌。」

「微臣可不敢當,這副臭脾氣時常闖禍,尤其是對一些老前輩不太恭敬,為此不知遭受了多少責罰,在家中被父親訓斥,在朝中又被陛下申飭,甚至時不時的軍棍鞭子揍一頓……」

「呵呵,你所謂的棒槌只不過是因人而異罷了,對令狐德棻那等老朽固然從無尊敬,可本王卻從未見你對仲遠公、衛國公那些人有絲毫不敬。你這心思啊,深著呢。」

「瞧殿下您說的,令狐德棻那是招惹到了微臣,自然不能想讓,年紀大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可仲遠公、衛國公不僅對微臣從未苛責,反而處處維護,微臣若是再跟他們不敬,豈不是成了瘋狗?」

「你難道不是瘋狗?逮誰咬誰。」

「殿下這話微臣不愛听,就算您是大唐親王、皇親貴冑,那可不能污人清白!」

「呵呵,你還有清白?」

……

兩人這邊說著話兒,斗著嘴,一旁的杜荷卻悶不吭聲,一個勁兒的喝酒。

因為這兩說的什麼「境界」,「層次」之類,他根本不懂,更別說什麼「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了。

兩人的談論的層次早已經超越了他的認知範疇……這讓他覺得自己似乎低人一等,智商有些不夠用,很是打擊信心,有些自卑。

更令他郁悶的是,為何房俊就能夠與魏王這般談天說地,聊著一些看似高深莫測的話題而毫不露怯,還能時不時的得到魏王的肯定贊揚?

沒道理啊。

你說魏王比他杜荷高一個層次也就罷了,畢竟這位乃是皇子當中最博學廣聞的一個,連李二陛下都寵愛非常,認為這是李唐皇室的「千里駒」,可房俊憑什麼就能有這等學識?

他斜眼睨著房俊,心里想不明白。

想當年他與房俊那可是一道花天酒地吃喝玩樂的「難兄難弟」,一樣的不求上進,一樣的耽于享樂。

可為何房俊卻忽然之間變得這麼優秀?

難不成這廝私底下拜了何方高人為師,偷偷補課了?

……

李泰沒有注意杜荷的異常,說了些閑話兒,酒酣耳熱之際,問房俊道︰「接下來,二郎打算怎麼做?難道就這樣一家一家的打上門去,誰敢不服,就捏著對方的脖子打到他服氣,老老實實將那些產業貨殖雙手奉上為止?」

房俊笑道︰「那自然不行,若當真如此,微臣豈不是成了名副其實的‘棒槌’?」

李泰想了想,遲疑道︰「你的意思……以不變應萬變?」

房俊贊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殿下也!」

李泰便道︰「這才對嘛,你自己胡鬧也就罷了,可若是本王跟著你四處橫行霸道,回頭那些個御史言官們還不得將奏疏雪片一般送到父皇案頭,可著勁兒的彈劾本王?咱們佔著道理,手里還捏著刀子,就該當穩坐釣魚台,如今風聲已經傳出去,著急的是別人才對。」

一旁的杜荷心里郁悶,一杯一杯的喝酒,這江南酒水固然沒有北方白酒那般烈如火,可卻是後勁兒綿長,發作起來頭暈眼花。

這會兒杜荷酒勁兒上頭,愈發覺得自己遲鈍得厲害,完全跟不上李泰與房俊的節奏,听得一頭霧水,忍不住問道︰「殿下,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李泰瞅了他一眼,固然心里不大待見,可到底也是自己的妹夫,論起來他與城陽公主一母同胞,與杜荷的關系比房俊還要近一些,便耐心說道︰「這望江樓地處鬧市,乃闔城之中心,消息散步得快,咱們這邊的事情此刻怕是已經傳遍整個蘇州。蘇州乃江南重鎮,各大門閥都在此設有產業,不僅經商斂財,更兼打探消息之責。先前大多數人必定都在觀望,現在听到了咱們如此強勢的消息,他們就一定會權衡一番,以作取舍,要麼听從王景的勸說站到晉王一邊,卻要面臨咱們迫在眉睫的打壓,要麼便乖乖的過來投誠,任憑咱們驅策。咱們現在已經將強勢的態度發送出去,剩下的便是等著江南士族們做出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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