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限將至

四五月份,本是一年中最充滿朝氣的時節。陽光明媚,繁花似錦,空氣清新,又見瓊花盛開,絢爛奪目。可是現在的江都,卻是陰沉低郁,晦澀不明,靡靡之氣中,透露著一股腐朽、沒落而將要消逝的味道。

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庭。

此時的楊廣,跟他此前最嘲諷鄙夷的陳叔寶,已經沒什麼區別。

他在江都宮中設百余間房舍,間間鋪陳華麗,每房居一美人,輪流作東道主。而楊廣本人則自作客人,帶著蕭後和眾姬妾東游西。

或許真的是徹底放縱了,要活出一個真實的自己。

他白天戴著幅巾,穿著短衣,策杖步游,遍歷各宮院,非夜不止。對各處的風光景色,他總覺得看不夠。而到了晚上,便是遍與宮人相宴,天天酒杯不離口,日夜常醉,從姬千余人也常常醉臥不醒。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楊廣愛上了佔卜相面和觀星,整天喝得醉醺醺的之後便夜觀天象。望著滿天星河,說著旁人听不懂的話。也不知是不是跟孫連城一樣,嘆宇宙之偉大,感懷自身之渺小。

蕭後著實不想自己的丈夫這般意志消沉,可這麼些年,她當慣了賢妻,面對這種情況,她著實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得不斷安慰丈夫。

楊廣也知道大勢已去,甚至說他可能知道這樣不對,可是到了整個年紀,這個經歷,所有的心氣,所有的志向,早就被磨的差不多了。

他真的沒有重頭再來的勇氣,也只是肆意恣睢,才能證明他還活著。

其實,楊廣並不是一個無能之輩,他的能力超越了大部分人,否則也沒那個折騰的本事。只是現在他心態有問題,已經崩了。外面的情況,他也不是不清楚,只是不願意相信,不願意承認。

「梓童,明遠在河北做了很多事,都瞞著朕。私自設郡,改變官職;不經朝廷許可,擅自任命官吏;還改制更稅,修改律法‧‧‧‧‧‧整個河北,與其說是大隋天下,不如說是明遠一人的獨立王國。」

蕭後听了一愣,看著楊廣,不知該說些什麼。黃明遠不是旁人,他是大隋的柱石,帝國的支撐啊。

「其實,這些朕早就知道了!」

楊廣嘆了一口氣,不禁搖搖頭道︰「連明遠都生了旁的心思,這天下著實是亂了。可是這亂遭遭的天下,朕又能怎麼辦呢?」

說到這,楊廣不禁自嘲道︰「其實朕比明遠都害怕,害怕發現這些事,更不敢宣之于眾人。今時今日,朕還能安穩的待在江都,衣食無憂,一多半是憑借著明遠的赫赫威名,震懾著各地的不臣。

若是大隋沒了明遠,江山社稷怕是頃刻間就要崩塌了。」

蕭後忙勸道︰「聖人,此事或有內情。明遠這個人,素來膽大,做事不留余地,但他對您的忠誠卻是不容置疑的。」

雖然蕭後和黃明遠的關系並不好,但也沒有在這個時候吹「枕邊風」。蕭後很清楚,天子身邊,能用的沒幾人了。

楊廣听了,無悲無喜。

「朕相信明遠如此做是出于忠心,也相信他會大隋。」說到這,楊廣無奈地搖搖頭道,「可若是不相信,又有什麼用呢?」

說著喝得半醉的楊廣竟然「嗚咽」起來。

「你說明遠為什麼會這樣,是不是他現在還在怨朕,沒有將南陽嫁給她。他想親手把南陽奪回去啊!」

看楊廣哭了起來,蕭後上前,抱住楊廣,將楊廣的腦袋摟在自己的懷里。

過了一會,楊廣起身,忽然又笑了起來。

「梓童,朕有些失態了。」

楊廣起身,端起桌子上的酒壺,自己斟滿一杯,端到蕭後的面前說道︰「外間有不少人想算計儂,不過今時今日,保持這個局面,儂不失為長城公陳叔寶,你也不失為沈後。我們姑且只管享樂飲酒吧!」

陳叔寶,若是十年前有人說楊廣是陳叔寶,楊廣能吐他一臉。可今日,不自知啊。

楊廣自從南下之後,便愛上了「咿咿呀呀」的吳儂軟語,常說個不停。

蕭後沒有說話,也沒有接過酒杯。

就怕求一陳叔寶而不得啊。

蕭後不願喝酒,楊廣也不生氣,索性自己端過酒杯,一飲而盡。

楊廣或許是喝得多了,走了兩步,竟然被自己絆倒在地。

不過楊廣也不惱,也不爬起來,而是靠著床榻,便吟起詩來︰

「**天上轉,梵聲天上來。

燈樹千光照,花焰七枝開。

月影凝流水,春風含夜梅。

幡動黃金地,鐘發琉璃台。」

吟著吟著,不知如何,楊廣又喃喃地唱起了南方小調。

「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連著唱了好幾遍,唱著唱著,楊廣竟然嗚咽起來。

蕭後就在楊廣身旁,也不說話。這一年來,她早就見慣了丈夫這般樣子。自己的丈夫早就不是那個霸氣側漏的漢家天子,而只是一個軟弱失意的中年人。

其實有時候蕭後也會想,若是一直如這般,也是好的。可是蕭後不是一個不知時事的女子,她不會自欺欺人,她很清楚,以楊廣這個身份,只能進,不能退。

自漢末以來,三百年的歲月,十多個國家,數十位天子,如走馬燈一般,死于非命的天子不計其數,不少楊廣這一個。

或許是累了,楊廣躺在地上,唱著唱著,竟然睡著了。

蕭後撫模著丈夫的臉,還記得三十年前,他們剛結婚的樣子。那是的丈夫,是那麼的自信,那麼的驕傲。

蕭後讓人將楊廣抬到榻上,就在丈夫身邊,陪著丈夫,過了這一夜。

這一夜是那麼漫長,那麼漫長。

到了第二日一早,蕭後讓人打了水,親自替楊廣洗漱。

楊廣不知是不是忘了昨日的事情,到是精神狀態很好。洗過臉後,用布拭淨,他便模著自己的脖子說道︰「大好頭頸,誰當斫之?」

這讓一旁伺候他的蕭後,大吃一驚。

蕭後連忙問楊廣為什麼這樣說,楊廣卻是笑著道︰「貴賤苦樂,循更迭為之,亦復何傷!」

卻是早有預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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