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鐘，高橋和藤原就到了科室，因為不太熟練，高橋顯得有點鬼鬼祟祟。
護士還以為哪里來的小偷，抓住他一問，才知道是昨天新來的日本進修生。
他將病歷搬到張林的辦公桌上，整齊地疊好，替張林泡好茶，把茶杯擺好，再坐下來，熟悉電腦HIS系統，把工號登錄進去，才想起昨天後來下班了，張老師還沒教這個系統怎麼用，他自己搗鼓了半天，還是沒有掌握。
這時，勤快的研究生李國棟也到了科室，高橋看到了救星，拉住國棟︰「李醫生，這個醫囑系統，教我一下。」
小李看了一眼電腦沒說話，高橋以為他不願意，亮了亮手機說︰「我發微信紅包給你？」
真的假的，教你HIS系統，還有紅包發，土豪！
「紅包不用了，來，我教你一下。」小李坐下來，邊演示，邊講解。
高橋以前也是個日本學霸，听著听著，居然學得八九不離十，李國棟也驚嘆這個日本人的學習能力。
都說東京大學醫學部是全日本最難考的，能夠進去的，都是智商超高的學霸，看來傳言是真的，高橋的學習能力確實強悍。
「我發一個紅包給你？加個微信。」高橋真的要發紅包。
要是以前，李國棟還真想要這個紅包，他經濟條件比較差，平時就靠替科里去開一些醫藥公司的藥品器械推廣會，領個一兩百的路費過日子。
現在在綜合骨科，跟著楊平，手里也充實了，不差這個紅包錢，他大手一揮︰「紅包就算了，加個微信，有事好溝通，我拉你進我們一組的群。」
陸陸續續有人進來了，高橋對著電腦記錄檢查報告的異常，偶爾遇上不理解的詞語，使用翻譯軟件解決，基本上沒有語言障礙。
張林過來，看到桌面整齊的病歷，已經泡好的茶，坐下來，想罵幾句人都暫時找不到理由。
「小高呀！」
高橋听到張林的叫聲，立刻跑來，站在旁邊。
張林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還不錯，但是多少得教教︰「小高呀，茶葉稍微多了一點。」
高橋立刻掏出本子記錄下來，張林斜一眼，這都用本子記下來，有這個必要嗎？
高橋記錄完說︰「張老師，今天我幫你洗杯子，里面的茶葉殘渣剛好二十九片，所以今早我放了二十九顆茶粒，要是多了，明早我再減少三顆，二十六顆可以嗎？」
張林身體一緊，麻痹的，居然數了杯子里的茶葉，這日本人夠細心的，張林故作鎮定︰「嗯，辦事可以，茶葉有大有小，不能一成不變，在二十九顆的基礎上，依據茶粒大小，稍作加減。」
「明白了，張老師，我依據茶葉的質量來幫你泡。」高橋找到了解決問題的方案。
科里的醫生陸陸續續地到齊，早上八點準時交班，剛剛交完班，創傷急救中心的專線電話響了。
創傷急救中心以顯微創傷骨科為主，但是其它骨科也是參與者。
骨科的每一個科室，包括綜合骨科，都有一台創傷急救中心的專線電話，這樣緊急時候，不會遇上電話接不進的情況。
大清早的，這電話響得人心里發毛。
「創傷急救中心要求支援，病人在急診科搶救室！」
宋子墨放下電話，綜合骨科是大骨科的王牌，需要綜合骨科支援，那一定是遇上極為嚴重復雜的創傷病人。
「創傷急救中心請求支援，除了值班的，全體出動！」
病情就是命令！
楊平立刻命令科室人員行動，分秒必爭，他一秒也不敢耽誤，帶著大家幾乎奔跑狀態，沖到了急診科。
果然，又是車禍，大型車禍，急診科大廳緊張的氣氛已經告訴大家。
搶救室大門口，一個男子臉色慘白，拿著手機在接電話，聲音都嘶啞︰「老師，麻煩你了，她媽媽現在受傷在醫院，過來不了，我現在也在醫院，麻煩你們幫照看一下孩子，拜托——」
男子打完電話，蹲在地上哭。
「楊博士，在搶救室，快！」護士帶路，搶救室的大門打開。
「快！主動脈介入球囊止血，動作快點！」
譚主任的吼聲。
「不行，股動脈沒辦法置管，從鎖骨下動脈置管，盲操不可能到達主動脈！」
還是譚主任的吼聲。
「心跳又沒了！」護士尖叫起來。
心電監護儀的屏幕上，出現一串長長的室顫波，這是心跳停博的一種表現。
「除顫，快除顫！」
譚主任一旦遇上這種大搶救，就像一頭雄獅，喊聲震天，整個搶救室在他的催促下，高速運轉。
傷員躺在平車上，全身是血，慘不忍睹，整個下半身全部被壓扁壓爛，跟肉餅沒有區別，腸子也從月復部的傷口擠出來，散落在的平車上，到處都是。
平車上暗紅的血液，混雜著糞便，流得到處都是，從平車的四周流到地面，在地面擴散開，形成一灘暗紅的血。
我的天啦，血腥畸形的場面，對感官的刺激極為強烈，令人窒息！
有個規培生一下子捂住嘴巴，跑到垃圾桶旁邊，嘩啦啦，全嘔出來了。
「這是那個科的，叫他滾出去！」體格強壯的急診科護士吆喝。
「200焦！離開，除顫！」
急診科醫生訓練有素，快速準備除顫儀，開機、涂導電糊，一氣呵成，一手持一個電極，往傷員的右側鎖骨下和左側心尖區一放。
「肋骨沒有骨折，胸部沒有損傷，心髒按壓！」
譚主任手套上，身上，到處是血，他的火爆脾氣，在搶救時變現的淋灕盡致，幾乎每一聲都是吼出來的。
氣管插管早就在現場完成，呼吸機維持著病人的呼吸，心髒按壓和電除顫交替進行。
「有了，心跳恢復，血壓一直測不出。」
再一次除顫後，屏幕上的室顫波，立刻恢復成正常的竇性心律的波浪線。
「血到了！」
一個護士用推車推著一堆血袋，飛奔過來，剎在床邊，另一個護士快速更換血袋，血液通過雙側鎖骨下靜脈置管輸進病人身體。
啪啪啪！急救車藥箱拉出推進的聲音，醫生無比熟練，一支又一支救命的藥從靜脈推進去。
這種損傷，整個下半身就像被一個幾十噸的大鐵錘反復捶打後形成的。
高橋看了深受刺激，站在旁邊，想幫忙做點什麼，但是不知道如何下手。
這種病人的搶救已經只有象征意義，但是這些醫生護士，每一個都竭盡全力，高橋頓時一股敬意油然而生，
「譚主任——！」
楊平帶著人沖到平車旁邊。
譚主任就像頂住了敵人幾輪猛攻，彈盡糧絕，此時看到援軍到來︰「你看，下半身全沒了，月復部傷口是擠壓炸開的，腸子內髒一塌糊涂，現在還不知道具體情況，剛想推進手術室，心跳呼吸停止，估計沒希望了。」
「要不是急診醫生把手伸進去，捏住主動脈行徒手止血，撐不到現在。」譚主任滿臉汗。
那位徒手止血的醫生的手一直在里面︰「我捏住主動脈的，但是還是不行，出血很猛。」
「主動脈阻斷鉗，快！還有血管夾，把血管夾全拿來。」
楊平很冷靜，聲音很大，很清晰，但是沒有一絲急躁，也沒有一絲吼聲，整個場面一下被他鎮住。
他要的器械推來，完全打開，楊平立刻戴上手套，一手伸進去，在髒器里面尋找血管，這是盲操，需要對解剖極為熟練。
「你的手暫時別動！」楊平命令急診科的醫生。
這個年輕醫生從現場到醫院，一直沒有動過，一雙手已經僵硬了。
楊平的主動脈阻斷鉗，在看不見的情況下，憑借手感，找到了月復主動脈距離膈肌最近的部位︰「快給我，主動脈阻斷鉗！」
霸氣，但不粗野！
快速，但不急躁！
譚主任遞上主動脈阻斷鉗，楊平準確的夾住了主動脈，整個過程只有幾秒鐘。
下面的出血已經減少了一半，但是還在出，楊平的手繼續︰「膈肌以上有交通血管穿入月復腔！」
要麼現在開胸，要麼盲視下尋找交通血管，一根一根地用血管夾夾住，才能徹底止血。
「繼續遞血管夾給我，大號的，對！」
楊平沒有回頭，接過血管夾，憑借觸覺知道這是幾號的，左手在月復腔里模索著，在肝髒的後側，一根交通支被他找到，夾住。
極致熟練的解剖，讓他無需直視，便能清楚每一個結構，手到之處，便是清晰的解剖。
胰頭的附近，脾髒蒂的旁邊，都有交通血管，這些都是從膈肌以上發出，阻斷月復主動脈，無法阻止它們出血。
十多個血管夾，一個一個被放進去，出血終于停止，整個操作用時不到三分鐘。
這是對解剖熟練到什麼程度，才可以做到這樣的操作。
高橋看得清清楚楚，這已經不是人的操作，而是神的操作，難怪學術會上可以從容處理一百多根血管。
「肝髒還可以保留一部分，脾髒要切掉，直腸要切掉，膀胱輸尿管要修補，骨盆全部粉碎，胰腺還好，整個骨盆下肢要切掉——」楊平憑借手的觸模已經做出了初步診斷。
外科醫生的手，是第二雙眼楮，有時候術中眼楮看不到的，就是靠手的觸模來識別。
「現在送手術室，創傷急救專用手術室，我來手術！」楊平果斷堅定。
「楊博士，我想去看你的手術，可以嗎？」
剛才那個年輕醫生跟上來，就是剛剛徒手止血的醫生。
楊平看了他一眼，邊走邊說︰「你很有勇氣，對解剖也很熟悉，對傷勢的判斷也很準確，阻斷的位置要更往上才行。」
「楊博士！」
高橋立刻跟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