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啟恆挾怒回到住處。
白天跟著王錦繡外出的丫頭婆子全跪在庭院里,一個個噤若寒蟬。有那膽子小的,直接被嚇暈了過去。
王啟恆看都沒看那些下人,徑直進了王錦繡住的小院。
此刻,院子里靜悄悄的,沒了主人,顯得蕭索。
「可曾有人來過?」王啟恆問看守院門的婆子。
那婆子抖著雙腿答,「沒有。」
王錦繡落水後,所有人都忙于打撈之事。
王啟恆冷淡地嗯了一聲,邁步進院。
「大人~」看門的婆子壯了壯膽子,才道,「臘月那丫頭听說小姐出事,也投湖了。尸體也暫時還沒打撈上來。」
王啟恆的腳步一頓,很快又恢復了正常的步調,踏進王錦繡住的房間。
房間里縈繞著淡淡的冷香,窗戶還開著,夏風吹拂著窗邊矮榻上的桌案。
王錦繡喜歡在窗邊放矮榻,讀書寫字都在矮榻上。
此刻,矮榻的桌案上放著本攤開的書冊,夏風吹得那書冊沙沙作響,不過因為那書冊被一個木匣壓住,並沒有被吹得合上。
王啟恆走過去,低頭看那書冊。
書冊上是王啟恆熟悉的娟秀字跡。
他伸手壓住被吹得翻卷的頁角,仔細去看那字跡。
寫的是一首詩︰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
「好一句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王啟恆輕笑一聲,望向窗外,腦子里浮現一些塵封已久的記憶。
「大哥,你來!」
一個雪女圭女圭般的小女孩兒活潑地向他招著手。
當他走過去時,雪女圭女圭卻也跑起來,很快兩人來到水池邊。
雖是水池,卻極深,小孩子沒有僕從跟隨,是不準來這里玩耍的。
「小心掉進去,快過來……」
撲通,他的話還沒說完,雪女圭女圭腳下一個打滑,掉進了水池里,濺起無數水花。
王啟恆喊一聲「快來救人!」就跟著跳了下去,甚至忘記自己根本不會浮水。
入水後,身體下沉,他才想起來,可是他一心救那雪女圭女圭,不顧自身地雙臂胡亂劃水,嘴里大喊著,「錦娘!錦娘!你在哪里?別嚇大哥啊!」
就在這時,他的腿上突然傳來推力,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就被頂出水面,跟著,身後傳來嬌憨的笑聲,「大哥,你好重啊!要不是我水性好,都推不動你!」
一個雪女圭女圭噗的從水下鑽出來,水花濺了他滿頭滿臉,他正要伸手去抓,雪女圭女圭卻一個翻騰,再次潛入水中,動作矯健,猶如一尾活潑的魚。
那時,雪女圭女圭五歲。
王啟恆的嘴角微微勾起,合上書冊,抓緊那個匣子,大步離開了房間……
翌日,王啟恆還是給皇帝上了折子,然後就以要為妹子辦喪事為由,回了京城。
王宅門口已經掛上了白燈籠,靈堂也已經設下,不過,棺槨中只放了一件王錦繡常穿的襦裙。
王啟恆一進家門,就被王昆叫了去。
砰~
一個茶杯狠狠砸在王啟恆腦門上。
「這就是你說的規矩呆著!」王昆怒叱。
王啟恆躬身站著,甚至沒伸手去擦被茶杯砸破的額頭,「妹子之前確實規矩地呆在小院里。是皇後和太子邀她游湖,才出了事……」
「你若是繼續這樣公私不分,那老夫該考慮換個人做繼承人了。」王昆胸膛劇烈地起伏著,「你以為老夫不知道那丫頭的本事?」
王昆一巴掌拍在桌案上。
「她之前百般拒絕皇後的召見,為何突然乖乖應約?還有那丫鬟,也沒撈上來尸體……這種小把戲,也就騙騙被嚇糊涂了的皇後和太子,還想糊弄老夫!」
王啟恆咚地跪在地上,重重磕頭,「求父親放了妹妹。」
他確實早知道王錦繡會逃走,所以他才會跟王錦繡說你也保重,因為,那便是他們兄妹鄭重的道別。
很快,王啟恆的額頭就磕破了,卻依舊沒停。
王昆這次反倒沒了聲音,如刀般的目光死死盯著嫡長子,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人現在哪里?」
「兒子也不知道。妹妹沒跟兒子說。」
王啟恆慶幸妹子沒跟她說要去哪里,否則在父親的審問下,他絕對瞞不住。
王昆再次沉默。
王啟恆等了好一會兒,才抬頭,「父親,兒子已經上折子,請求皇上為太子另選世家女為妃。」
「你好大的膽子!」王昆勃然大怒,跟著卻又笑了,「你這一步棋走的對。以退為進,逼皇帝和皇後對我王氏做出讓步。」
「父親,兒子並非為了逼帝後讓步才上折子。」
嗯?王昆皺眉看嫡長子。
王啟恆膝行著上前,「父親,曹魏之事雖能解我王氏之危,卻要冒天下之大不韙,且如今敵人勢大,王氏手中又無兵權,兒子擔心就算拼得闔族覆滅,也不能實現。倒不如,將王氏化整為零,暫時蟄伏起來,只要不對皇權造成威脅,皇帝便不會再忌憚王氏。」
這樣的念頭,王啟恆早就有過,與謝勛打交道的次數越多,此等想法就愈發強烈。
面對謝氏,王啟恆沒有必勝的把握。
說句不好听的話,若非謝老太爺行伍出身,心系天下百姓,不願以武力奪嫡,哪里還有余氏和王氏蹦噠的機會?
「人是不是在謝勛那里?」王昆厲聲打斷。
完全風馬牛不相及的對話,卻讓王啟恆額上冒出冷汗,「兒子不知。」
王昆冷哼一聲,「當初,老夫就不該把謝勛的詩詞在族中流傳,才導致今日之禍。也罷,既然她寧可舍棄姓名、家族、親人,也要掙月兌束縛,那便由得她去。」
「謝父親諒解!」王啟恆連磕三個響頭,暗暗吁出一口氣。
妹子終于自由了!
錦娘,這是大哥唯一能為你做的了。
未來,沒了王這個姓,你便再不是我王氏之人,得不到王氏的庇護了。
看見嫡長子松口氣的表情,王昆微合了合眼,睜開眼時,臉上已經恢復了平靜。
「你年紀小,不知道皇權的厲害。僅僅是化整為零,根本不可能讓皇帝放下戒心。皇帝是不可能放過瑯琊王氏的,就如同皇帝不可能放過謝氏。這場角逐,一旦退縮,便會萬劫不復。老夫可以容忍你婦人之仁一次,卻絕不可再犯,否則,定然家法伺候!」
王啟恆上身伏在地上,「兒子記住了。」
妹子可以逃,他也不能,他是王氏下一任家主,闔族大任在肩,既然躲不開,那就只能正面迎戰。
不論對手多強大,他總是要為家族拼出條活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