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紛至沓來

作者︰孤獨麥客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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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石鐘山禪寺內,夜不能寐的郭普夏披衣起身,就著窗前明亮的月光,揮毫寫下了白居易的這首《憶江南》,似乎是在寄托著什麼。

是了,他一定是在追思原本江南的好風景!之前已經乘坐炮艇巡視過長江沿岸多處的郭某人,對于最近愈演愈烈的戰火多多少少有些憂心。在這江西生活了這麼些年,他對這片土地也有些感情了,並不願意看到很多朝夕相處的人被戰火波及卷入。只不過這種事情又怎麼是他這麼一個駐順國全權特使能夠左右的呢?

中國大陸上人民,從來就是大一統的堅定信奉者,那是一定要打個你死我活,直到最後統一天下為止。即便歷史上南北朝或藩鎮割據的年代,各個地方勢力內心之中所想所思的,也是如何積蓄力量,發動戰爭,進而兼並統一掉對方。也就是說,即便處于分裂時期,中國人也無時無刻不在醞釀發動統一戰爭,這種對大一統的執念確實可怕,也是這個國家能夠在後世兩千年的時光長河中始終維持基本疆域甚至在最後三百多年還有所擴大的最主要原因。

這樣的國家,如果東岸沒做好全面入侵的準備的話,確實還是離遠一點的好,否則恐怕會吃大虧。對于這一點,在江西、湖廣一帶生活多年的郭普夏,覺得沒太大問題,就拿大順這個地不過三省的地方割據政權來說,他們的皇帝李來亨登基後始終沒有徹底放棄一統江山、定鼎中原的夢想,為此多年來他一直在想盡辦法提升他治下的這個已經迅速蛻變為地主階級代言人的國家的綜合實力。

大順如此,昆明的那個還打著大明旗號的偏安小朝廷難道就沒想過嗎?不,他們甚至一直公開宣稱要驅逐韃虜(現在不提消滅闖逆余黨了)、恢復大明,哪怕他們幾年前剛被吳三桂揍了個鼻青臉腫,但這種政治正確的口號卻從來沒有停止過。

另外,浙江的魯王政權難道內心深處就沒有過那麼一絲僥天之幸的遐想嗎?怎麼可能!都是前明宗室,都是一樣的與韃子戰斗,難道誰都甘心屈居于人下麼?即便魯王願意這樣,那些跟隨他多年的將領、文官們同意嗎?顯然答案也是否定的。

當然諸如福建鄭氏、廣東李氏以及清國那頭的四川吳氏這種割據勢力,其最大的願望應該就是割據一方當土皇帝了。至于說問鼎天下,他們應該還沒這麼想過,與大順那幫人還是有著本質的區別。

這次因為左營劉忠貴部數萬人馬浩浩蕩蕩入川引起的清順戰爭,現在已經愈來愈變成了一場全面戰爭。雙方加起來超過數十萬人在湖北、江西、安徽、四川等省區之間展開迭次大戰,場面空前壯觀,比起同時期歐洲展開的大戰也絲毫不遜色——在那場戰爭中,法、荷、西、奧及德意志諸侯組成的主戰場上,各方投入的兵力加起來也差不多達到了六十萬人的規模,次要的瑞典、普魯士、意大利、丹麥及北德意志諸侯的軍隊,加起來也有十多萬人,一如中國大地上浙江、貴州、甘肅等分戰場上那十多萬各方軍人。

整個世界幾乎都在同一時刻發瘋了!郭普夏原本在馬當要塞(現在這個要塞停泊著不少艦船,守軍也已經換成了一支約五百人的東岸守備隊)日子過得好好的,只可惜順軍與清軍在江西、皖南連番大戰,清國統兵大將、第三任續順公沈瑞(沈永忠之子)屢次率部突入江西東北部,與大順江西節度使郭世安(他現在只能管江西北半部分了,與郭升時期不能比)廝殺不休,互有勝負。

在這種情況下,駐守在馬當要塞內的東岸人也有點坐不安穩了。雖然這座要塞經營多年,堅固異常,但說到底只有五百多兵丁,即便臨時加強戒備,再增兵,也只能擴至千人。再多的話,要塞可就容納不下了!

一千人的守備力量,外加堅固的城牆和眾多的火炮,對一些文明層級較低的國家的兵,估計是堅不可摧的,比如當年在印度海岸築壘的葡萄牙人面臨印度土邦兵馬圍攻時,打出的那奇葩的戰損比。不過清廷顯然不是印度南部土邦那種弱智政權,清兵也不是那些愚昧落後、裝備奇差、組織不力的土邦兵馬,因此如果他們調來足夠多的火炮,不惜人命圍攻的話,東岸人怕是也守不住,最終只能灰溜溜從江面上突圍逃走。

因此,在考慮到以上這些情況後,東岸人主動與大順方面聯絡,當算將雙方貿易的地點改到更西面的湖口縣,大順境內的藥材、糧食、瓷器、竹器、綢緞、豬鬃等特產商品均運至此處,東岸人出售給大順的戰馬、火槍、甲具、刀具、炮筒、重型馬車、彈藥包、帳篷、工兵鏟乃至少數奢侈品,也同樣運到湖口縣碼頭,大家一起進行交割結算。之所以這樣,主要是防著被清軍突襲一股腦兒端了,造成重大損失。

這次郭普夏就帶著一支由8艘72噸級小火輪、4艘內河淺水炮艇組成的船隊,一路上溯抵達了湖口縣碼頭駐泊。雙方進行貿易期間,他閑來無事,便在主人的邀請下,逛了逛周圍的景致,晚間就宿在石鐘山這兒一家建起沒多少年的禪寺內。

這家禪寺據說是郭升死前幾年出資修建的,為的是還願。如今斯人已去,石鐘山禪寺的香火卻日漸旺盛了起來,並且還時不時地得到附近官紳、商賈的饋贈,這大雄寶殿是修得富麗堂皇。不過再寶相莊嚴的叢林,在面對如郭普夏這一層級的貴客上門時,依然不得不放下自己的架子,忙前忙後地迎接了起來,方丈甚至還將禪寺內最好的一間上房騰了出來,供郭某人休憩,同時還全程陪伴,談詩論畫、煮茶對弈,服務得好不周到。

不過許是白天的午覺直睡到太陽西沉的緣故,此刻的郭普夏已經了無睡意,于是干脆推開房門,示意睡在隔壁匆忙起床的副官和門外的哨兵不要大聲喧嘩,然後走到了禪寺外面,看起了夜景。

「此時的東岸大草原,大概正是春播時分吧,一個充滿希望的季節。這個時候的鄉下,農人們正在炮制種子,合作社的管理者們應該也在滿世界租賃農機,外國的商船隊也差不多開始陸續抵達港口,參加一年一度的商品博覽會。」輕嗅著略帶潮濕的空氣,耳听著湖面上的波濤聲,郭普夏用一種分外惆悵的語氣說道。

「長官這是思鄉了吧?」草草披了一件大衣的副官,也不顧地上的霜露,直接坐到了郭普夏的身側,說道︰「做完眼前這一趟任務,郭長官您就可以回馬當去舒舒服服地收拾行李,等待船只歸國了,這可是令我等離家日久的人羨慕不已啊。」

其實,郭普夏的去向基本已經定了,那就是回國擔任憲兵司令部的幾個副司令之一,算是比較清貴的職位。本來他預想的是擔任遠東地區的憲兵司令,接據說已經病重臥床很久的魏博秋魏副司令的班,只可惜這個美差讓別人領走了,他是無福消受,只能帶上行李回本土任職,說起來多多少少也有些不甘心。

不過不甘心又有什麼用呢?這個世道就是如此,比起如今打生打死、亂世人命賤如狗的長江流域,他的生活又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羨慕了,即便是那些此刻威風凜凜的軍閥、將領們,也不知道自己下一刻的命運是什麼,不知道又有多少人想求他郭普夏的這種安逸生活而不得呢,所以還是知足吧。

「做完這一趟任務,嘿嘿,這任務又豈是這麼好做的……」郭普夏將軍帽摘下來放在手里,看著有點點漁火的鄱陽湖面,苦笑著說道︰「我們本是軍人、本是情報軍官,本土讓我們兼職做商人和外交官也就罷了,現在居然又讓我們兼職做起了人販子,這活還真是越來越難辦了呢。你昨天剛從西邊湖廣一帶歸來,給我說說,搜羅人口的事情做得如何了?」

「做得不怎麼樣!清、順兩軍在進行拉鋸戰,地方上的百姓不敢逗留,全跑山里面或躲後方去了。我們在那一片通過多年積攢下來的生意伙伴的關系四處搜羅,一些順軍軍官也給我們開了方便之門,可一個月下來仍然只搜羅了不到三千人,基本都是實在混不下去的百姓。當然還有少許是清、順兩軍的潰兵乃至逃兵,不敢回軍營,也不想在那片烽火之地待著了,于是投奔了我們。總而言之,如果不是實在困難的話,應該沒人會跟我們走,唉,這工作真是難做。」副官听郭普夏這麼一問,也是苦笑著回答,言語間頗多抱怨。

「找不到就算了,反正也不是什麼強制任務。湖廣前線的戰爭,規模、烈度還不夠大,別看雙方三四十萬大軍壓在這里,可真正交鋒的卻不太多,堡壘林立、河湖縱橫,不是個理想的交兵之所。可惜我們現在還無法深入四川啊,吳三桂一死,那里已經亂成一鍋粥了。川省素來富庶,人口眾多,故各方勢力誰也不肯放棄,我估計川中還要混戰個幾年,直到一方徹底精疲力竭為止。可惜啊可惜,這麼好的趁著戰亂搜羅人口的機會,我們竟然沒法利用上,真是可惜了。」郭普夏用一種略帶遺憾的語氣說道。

他曾經跟隨順軍左營入川考察過一次。在那次行動中,他通過自己的實地觀察及周圍人的敘述,認識到了「天府之國」到底有多富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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