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西行之鄆州

作者︰孤獨麥客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隨著極地大陸氣團的增強,冷鋒不斷前出。西太平洋副熱帶高壓被打得節節敗退,潰不成軍,完全退出了河南大地。

受此影響,鄆州已經下了好幾天的大雪了。

在這樣一種嚴寒的天氣下,王師範一行人抵達了鄆州東北二里的砂溝驛,住了下來。

驛站外有獵戶在兜售野兔、雉雞之類的獵物,驛將操著關西口音,與其口沫橫飛一番,以一個較低的價錢買了下來,頓時眉開眼笑。

王師範閑著無事,便與那獵戶攀談了起來。

「看你這箭術也不錯,為何不去投軍?」王師範接過五弟師魯遞過來的熱茶,問道。

「你以為我不想?」獵戶不耐煩地說道︰「夏王只在鄆州募過一次兵,我去晚了,沒輪上。」

「可惜了。」王師範笑道︰「夏王應不會再到鄆州募兵了吧?你就不怨恨?」

獵戶上上下下打量了王師範一眼,突然笑了,道︰「三十萬夏兵還沒走呢,待如何?上山當草賊怕是都沒法。」

三十萬……王師範無語了,若真有三十萬大軍前來,怕是先自己斷糧了。

「夏兵總要走的。關西人一來,滿鄆州上下,沒幾個人能當武夫了,真不怨恨?」王師範追問道。

獵戶看著他,不說話。

王師範招了招手,一僕人過來,將半串銅錢塞到獵戶手里。

獵戶東張西望了一下,見附近沒人注意他們,低聲道︰「光靠我一人,怨恨亦是無用。鄆州武夫被朱全忠殺滅了不少,剩下的又讓夏王一鍋端了。軍額本來就只有三萬,這前前後後讓人弄掉多少了?數也數不清,我听須昌縣的小吏說,怕是有七八萬了,敢打敢拼的武夫真的不多了。」

這是典型的靠殺,將一個藩鎮最精銳、最有勇力、最具反抗精神的人干掉了,還不是一次,朱全忠殺得多,邵樹德殺得少,但完成了最後一擊。

剩下的人里面,撐死了還能組織起一茬武夫,即三萬人,但素質肯定不如之前的第一批、第二批、第三批,再加上無人挑頭,鄆鎮算是廢了。

兗州的情況與鄆州差不多。朱全忠曾經是朱瑄、朱瑾、時溥三人的大苦主,干掉了無數三鎮軍士,兗州這一波再被干掉,諸縣就只剩下一點余燼了。若有人組織,或還能再勉強振作一番,但也需要時間恢復,邵樹德肯定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了。

「你倒是見多識廣。」王師範贊道。

「小瞧我了不是?須昌、壽張、鄆城諸縣,我哪個沒去過?」獵戶掂了掂銅錢,塞進包內,道︰「鬧不起來了。鄉間那些少年,唉,總覺得沒十年前那批悍勇。當時有人敢跟我角力,還贏走一塊獸皮,有人敢和我比試箭術,有人苦練槍棒。現在麼,村里會這些的人少了,很多武藝傳承快斷了。」

「為何少了?」王師範不解。

獵戶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傻子。

「死了唄。」獵戶說道︰「我家住在靠山店,一共七個莊子,本有精擅箭術、槍槊的漢子二十余,很多少年跟著他們練。節度使朱瑄老吃敗仗,三番五次征兵,這些人興沖沖去當兵,結果再也沒有回來。他們不回來,村里的少年可不就只能胡亂練了麼?」

「這些年的土團……」說到這里,獵戶啐了一口,道︰「一年不如一年,很多少年連我這個老漢都打不過。」

軍事傳統在消亡,唉,王師範也跟著嘆氣。鄉間的土團,是一個藩鎮武力的基石,打仗總會死人,死了人就要招募新兵,農閑時苦練技藝的少年就是最好的補充兵來源,確實可惜了。

王師範突然想起了砂溝驛的驛將,他似乎就是夏軍老卒,看起來四十多歲的樣子,五個兒子人人習武。剛才在院子里,還看到有附近的少年提著禮物過來,說要拜師學藝,跟著一起練槍術。

這是在恢復軍事傳統,但這類人太少了。

不知天下太平之後,還有幾人可以堅持練下去,因為很可能看不到收益。如果有外敵入侵,還能組織起有戰斗力的土團兵保衛桑梓麼?

王師範又讓人取了一匹絹,送給獵戶,打發他走了。

驛站外的風雪越來越大,護衛他們的一千鐵林軍騎卒正在給馬兒披毯子。

王師範早注意到這些物事了。

士兵身上穿了一件毛衣,听聞關北、河陽等地可以用羊毛抵稅,這些收上來的羊毛應該被織成了衣物,在春秋兩季作為衣賜發了下去。

邵樹德總能玩出些花樣。

******

鄆州城內,積雪堆滿了街道。

戰爭已經過去不短的時間了,本地秩序基本已經恢復。

官員到任之後,州縣兩級機構運轉了起來。州軍組建完畢之後,地方上的治安也得到了極大改善。

散落在鄉間的潰兵除了極少數落草為寇,被州軍追剿之外,大部分月兌了軍服,老老實實自謀生路。

誠然,這些人是不安定因素。但正如薪柴需要火來點燃一樣,沒有明火,堆積再多薪柴也是無用。沒有刺頭,再多潰兵也組織不起來。

之前朱罕、朱裕都拉攏到了不少心懷不甘的潰兵,旋即被鎮壓。這會只剩個朱瑄在山里流竄,被野利克成、王郊二人聯合追剿,窘迫得很,听聞逃去了兗州,似乎也翻不起大浪了。

街頭巷尾之中,朱瑄依然是茶客酒鬼們談論的對象。但有心人都能注意到,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被提及的次數越來越少。假以時日,這個曾經在鄆州叱 風雲的節度使估計也要慢慢消失在人們的記憶之中了。

人心,就是這麼慢慢收服的。它需要時間的沉澱,毫無疑問。

節度使任遇吉正在府中設宴招待都教練使朱叔宗。

作陪的都是二人的親信隨從,並無外人。

任遇吉頻頻勸酒,都教練使朱叔宗來者不拒,碗到即干,非常豪爽。

「在靈州喝慣了朔方生燒,這酒不夠勁啊。」朱叔宗哈哈大笑。

「李唐賓也愛喝朔方生燒,我這的酒,都讓他借去了,也沒見還。一問就是沒有,你能怎麼辦?」任遇吉搖了搖頭,說道。

「李唐賓要當平盧軍節度使了,還這麼小氣。」朱叔宗又笑。

李唐賓本是奉國軍節度使,這次攻滅齊鎮,功勞甚大,馬上要當平盧軍節度使,領淄、青、登、萊四州。朝廷的正式任命還沒下來,但在高層之中已是公開的秘密。

奉國軍這個小藩馬上也要被裁撤了,並入朔方鎮,也就是大伙戲言的「夏國」。

自一統關北以來,夏王已經罷廢了靈鹽、天德、振武、鄜坊、延丹、同華、涇原、邠寧、鳳翔、奉天、陝虢等多個藩鎮。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明年會裁撤奉國、金商、唐鄧三鎮。

再後面的話,耀州、東都、河陽、宣武等鎮估計都會陸陸續續裁撤。

每年都在撤鎮,意圖十分明顯。現在還有人能當節度使,雖然被私下里稱作有名無實,但以後有名無實的藩鎮都不會有了。

在這個過程中,必然有人失落,甚至怨恨,但至今還沒見到有人公然反對。可能是認命了,也可能是不敢,或者是因為夏王給了緩沖,沒一口氣全部裁撤光,動作比較輕柔。

但不管怎樣,夏國控制的範圍一步步擴大,已經延伸到河南來了,這就說明了一切。

「李唐賓如果再攻滅兗鎮,聲勢可就更盛了。」朱叔宗酒喝得有點多了,言語間頗有羨慕之意︰「後面還有徐鎮,多半也是由他率軍攻伐。」

「不會的,後面估計要換將了。」任遇吉神秘地一笑,道︰「高仁厚攻下了河陽、東都,現在在洛陽悠閑度日。老高很老嗎?真不能出征了?若不是封隱扶不起來,徐州絕對不會讓別人插手。」

饒是喝得有點上頭,這話朱叔宗也不敢接,得罪人啊。

「你我在晉陽就相識了,有什麼好避諱的?」任遇吉笑道︰「封隱那邊,估計會給他派一個參贊,我听聞很可能是氏叔琮。」

朱叔宗還真沒听過這等秘辛,看來遠離洛陽、汴州這個圈子,他的消息閉塞了。

「梁地降人,被觀察了這麼久,慢慢都要啟用了啊。」朱叔宗敏銳地覺察到了這個信號,說道︰「是不是因為……」

「是。」任遇吉重重地點了點頭,道︰「大王早晚要稱制,還是在河南,梁地降人是繞不過去的。」

「早該這樣了。」朱叔宗難得主動發表了一次意見。

又給不了別人實權節度使,那麼就得從其他方面來補償。而這,還得看別人願意不願意呢。

之前放出的封爵風聲,其實也是一種試探,屬于投石問路。如今看來,縱有不滿,縱有不願,大伙還是接受了現實,同意了。

朱叔宗當然也想夏王盡快稱帝建國,然後世子升格為太子,與他女兒盡快完婚。

練了半輩子兵,熟人舊識遍布各軍,誰都要賣他幾分面子。而他一直勤勤懇懇,壓制住了一切非分之想,悶著頭給老邵家辛苦扛活,難道不求回報嗎?

二人喝了半晌,都有些醉醺醺的了。

「鄆州還是有不少盛景的,大郎不妨在這邊多盤桓些時日。地方上的政務,我也不甚明了,都交給下面人處置了,空閑多得很,不如一起出去射獵?」任遇吉拉著朱叔宗的手,笑問道。

「下次吧。」朱叔宗滿是歉意地說道︰「鄆州院已籌建完畢,我還得趕去洛陽一趟。王師範拍拍走了,他手下還有萬余精壯被遴選了出來。大王有令,由都教練使衙門將他們打散後練一練,以備後用。」

「王師範?」任遇吉笑了︰「他就住在城外的砂溝驛,你若想了解下那些軍兵的底細,倒是可以多問問他。他幾個兄弟也在軍中為將,哪些人是刺頭,問問清楚,盡早踢出去,或者干脆整死。他現在惶恐得很,定然知無不言。」

「行,那我就去見見他。」朱叔宗說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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