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不可語”

主家地界的市井熱鬧非凡。凌耀站在驛站的大門旁,百般聊賴地看著川流不息的人群。

「大少爺!大少爺!這里這里!」

凌耀循聲望去,驛站的門童拉著兩輪板車,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還一臉樂呵地向他招呼著。

許多路人也聞聲回頭,只是見了這副場景,卻又露出見怪不怪的了然神情。

這是凌家大少爺又托驛站的人給家里的酒鬼老爹帶酒來了,又不是什麼新鮮事。

「你慢點!摔壞了誰賠我!」

凌耀笑罵著迎了上去。

那小童咧了咧嘴,把蓋在酒壇子上的紅布掀了起來︰

「您看,這好著呢!這批酒香得很!」

凌耀也就粗粗瞧了幾眼,很快用靈力一掃,把酒壇子都收進了臨時的芥子袋中︰

「老樣子,記在賬上吧。」

可這回,那小童不似從前那般笑著應下,反倒有些躑躅,似乎想要多問些什麼。

「怎麼了?」

凌耀挑了挑眉頭,隨口問了一句。

小童搓了搓手,有些好奇地問道︰

「大少爺……那個……您當真要和那個支族的小子打一架?那叫什麼……五年之約?」

凌耀不置可否,卻是問道︰

「都听到些什麼了,給我說說?」

那小童見凌耀問了,倒也不避諱,笑著說道︰

「大少爺您听了可別生氣,我這兒也是道听途說的閑話。前些日子那小子被支了出去,就有人說您看不慣支族的後起之秀,想方設法找那小子麻煩。那小子近來解決了鶴洲峽谷的問題,得了大機緣,惹得您眼熱。您這會兒正想辦法翻出陳年往事,再坑那小子一把呢。」

凌耀听了也不惱,只是翻了個大白眼︰

「敢做不敢當,倒全推到我身上來了。」

「嘿嘿,我猜也是。爺要是有心思對付那小子,那小子哪能逍遙自在到今天?不過不管這傳言如何,您這架都約好了,大家少不得想這緣由。就是不知,您和那小子之間是定了什麼個彩頭……」

五年前凌霖 和他約架,是沖著教訓他、讓他後悔和道歉去的;而他只當是小孩子的玩鬧,也只是隨口應下。

可現在,真正意義上的五年之約已經逾期,先前雙方都未有舊事重提的意願,大家還以為此事就要不了了之。現在卻被再度翻出來宣揚,並且雙方當事人又都同意了下來,又怎不讓人對其中緣故好奇連連?

「知道得太多可不是什麼好事兒。」

凌耀並不回答,只是故弄玄虛地說著。見凌耀不肯多說,那小童也不敢刨根問底,閑扯了幾句旁話,答應凌耀下次必定將好酒送來,這才進驛站去了。

凌耀搖了搖頭,向住處走去。

倒不是他遮掩,而是這再次被提及的「五年之約」,起因大概不怎麼符合這些人的想法——並非是他和凌霖 終于再次鬧翻。

恰恰相反,這是凌霖 主動提出和解方案。

那時候凌霖 在鶴洲峽谷一舉解決了凌家的一個大問題,回來之後更是名聲大噪,成為了民心所向。主家那些懷著心思的小輩自然是對他咬牙切齒,想著法子要對付他。

凌耀大多數時候只能裝作不知,任由他們作死當炮灰。可有時候牽扯到凌家的大事,他又實在免不得出面解決一二,一面讓外人鑽了空子。

這一來二去,凌霖 大概也意識到如果任由事情發展,他和凌耀之間必定有徹底決裂的那一天。因此在凌耀尚未下定決心重提五年之約時,倒是凌霖 先提了出來。

條件自然和當年不同了︰如果凌耀贏了,凌霖 便親口在所有人面前宣布,自己以後再不會以替凌天易報仇的名義找主家的任何麻煩。

這限定條件听起來可有可無——不能以為父報仇的名義,恆南那邊難道還找不到別的由頭來了?可是凌耀知道,凌霖 敢說出這話來,那必然是心里有了劃界。為公還是為私,在凌霖 手中實踐的效果必然是不同的。

而反過來,若是凌霖 贏了,那麼凌耀必須答應此後不再插手凌家家主之爭——不僅是他自己不能去爭,也不能做其他人的靠山替別人去爭。當然,如果他想在家主之爭中保住失敗者的性命,就不是條約所能束縛的了。

凌耀本來也不怎麼情願攪在這混局里。凌巍然放下心結、不再執著于讓主家一脈繼承家主後,他對扶持誰更是沒了心思。凌霖 提案可以說是瞌睡來了有人送枕頭,凌耀當場便同意了下來。

順便他還隱晦地又提了提那只心魔可能還藏在凌霖 身上的事,至于某小鬼有沒有get到,或者願不願意get到,那就不好說了。

反正,這「五年之約」的旗子非但沒拔掉,還被凌耀和凌霖 兩人聯手插牢了。這也是讓凌耀感到十分唏噓的了。

不過事情都發展到這份上了,凌霖 還能像吐槽役說的「龍傲天小說套路」那樣把自己打得落花流水滿地找頭懷疑人生……凌耀也是不咋相信的。

雖然凌霖 這次在鶴州峽谷又得了機緣,凌耀現在也沒有百分百把握能干翻對方。可要說輸,那也不至于。畢竟凌霖 在不斷進步,他凌耀難道就沒有進步嗎?

一個璞相一層,一個璞相三層,凌耀覺得自己還是可以搶救一下的。

……雖然說如果對方不是「主角」凌霖 ,該被搶救的應該是璞相一層的那位才對啊!

唉,同人不同命,主角真是命好。某不稱職反派搖頭嘆息,甚至想回家多吃一碗飯。

總之,凌耀對這一干架的結果沒有什麼執念。輸也好贏也罷,全力以赴就是了,想那麼多做什麼呢?這也是他現在還能保持這種悠閑坦然心態的緣由。

就這樣一路想東想西、走走停停著回了住所,凌耀推開了自家老爹的院門。院子里居然難得沒有酒壇滿地、酒氣沖天的模樣,倒是讓凌耀吃了一驚。

他依舊照著老樣子向屋內隨便打了個招呼,也不等凌興然應他,便自顧自地把先前收起的新酒一壇壇摞在了角落里。

然而今個兒大概正是太陽打西邊起來了。自家老爹非但沒有把院子鬧得亂糟糟、帶著酒葫蘆到處瞎晃悠,而且半點醉相也沒有,反倒是一臉嚴肅甚至有些許凝重地看著凌耀。

自從他拜入長嶺劍門後,凌耀就再沒見過自家老爹露出這種神情。如今再見,凌耀只覺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不過,還不等凌耀開口問「今天這是怎麼了」,凌興然倒是主動開了口︰

「剛才有人來找你,看著是恆南那邊來著。我說了你不在,他卻偏要約你單獨見面。」

「誰啊?」

凌耀雖然隨口問了,但他心中早有猜想。

約戰在即,恆南那邊會主動來找自己說話的,除了凌興然肯定認識的凌霖 ,大概只有和凌耀有過一飯之緣的凌遠東了。

就是不知道,這位究竟想和自己聊些什麼了?是給約戰加注,還是開戰前對自己這個敵人放兩句狠話?

然而下一秒凌耀的臉就被打腫了——

「好像叫凌非語?他約你今晚子時在白松林見面。哦對了,他還說什麼……神龍學院對付不配合的人,手段有很多?」

凌興然擺了擺手,

「我也不是很曉得,只是給你帶個話罷了。大概是為了凌霖 來找你麻煩的吧,反正你自己小心點。」

然而倍感打臉的下一秒,凌凌耀頓時汗毛豎起。

凌非語……神龍學院!

事實上,有了蕭霽年帶來的關于「天眷者」的訊息,凌耀已經自然而然地認為神龍學院的主要目標是將「天眷者」凌霖 掌控在手中,自己不過是整個劇目的一個「反派配角」罷了。

只要自己的行為在大方向上沒有違背神龍學院的「劇本」,學院的人只會制造條件讓凌霖 能夠對自己下手,而不會親自派人來找自己的麻煩。

否則他們不僅損失了一個能夠推動「劇情」的「反派」,更會讓凌霖 升起極大的疑心。

故凌耀私以為,這位再怎麼折騰,重點也只會放在凌霖 身上。尤其是現在,凌霖 對神龍學院的目的充滿了疑慮,凌非語只會更加焦頭爛額地想要討好凌霖 ,根本騰不出手來對付眼下並非重點的自己。

因此,哪怕明知道凌非語十有八九就是神龍學院安插在恆南的一個釘子,其實力恐怕也遠非表面所顯現的「洞虛水劫」那麼簡單,凌耀卻並沒有把此人過多的放在心上。

結果現在約戰在即,照理來說一切都正按著「劇本」發展著——無論是神龍學院的「劇本」,還是所謂「查無此人」的「小說」。凌非語卻忽然自爆身份,代表神龍學院要約見自己,甚至在言語之間用凌家作為威脅……這讓凌耀實在想不明白。

總不會是想威脅逼迫自己在對戰中認輸吧?

別說這種旗鼓相當、隨時可能演變成生死之戰的戰斗里,隨便放水就等于找死;就是他真有能耐放水,難道以凌霖 現在的實力會看不出來?這不等于主動買破綻嗎?

然而凌耀對凌非語的目的並未來得及再做更多的思索。因為他很快意識到,無論對方的目的幾何,自己都沒有選擇的余地——神龍學院已經舍了作為大勢力的面子,親自下場以凌家做要挾。

除非凌耀真能絕七情斷六欲,棄整個凌家和自己的親人朋友于不顧,否則還不是只能听從對方的說法,前去赴約,乃至答應對方的要求?

事實上,神龍學院這樣的做法已經是在顧忌長嶺劍門了。否則他們隨便派一個璞相巔峰的老師,到凌家來一刀子捅死凌耀,哪怕長嶺劍門日後再怎麼鬧騰有如何呢?他凌耀本人已經嗝屁了啊!

大概是這些年慫得太麻溜,凌耀既不插手可能牽扯大佬的事件,也不摻和風險過大的探險,基本上就是穩穩當當過日子,作死絕不作過界。因此能被凌耀真正得罪死了的、不擇手段也要讓凌耀吃點苦頭的敵人,對凌耀來說,頂了天也就是解決起來有點棘手而已。

再加上他背後還有師門撐腰,凌耀這順風順水的日子過久了,有時候也會忘記,這世上能夠讓輕易威脅他,乃至殺死他的高手其實並不在少數。

只不過這些人身上都有各種利益牽扯,出手對付長嶺劍門的弟子,自己也要傷筋動骨一番,故不願意親自對凌耀這個小輩和他所出的一個小小的凌家出手罷了。

但如果這些人里,真有人鐵了心要搞死他和他身邊的人……凌耀還真沒有什麼辦法。

雖然說就算凌耀平日里時刻警惕,等到神龍學院真用起各種不要臉的手法時,他恐怕也沒轍。可自己先前居然什麼防範也沒有——一想到這里,凌耀就感到窩心。

但他也不是那種任由敵人拿捏的、听天由命的人。

雖然听到了消息後凌耀思考了那麼多,但凌非語目前的所作所為也不過是約他先私下見個面;目的也很明確,就是沖著這次五年之戰的結果而來。

這也就說明,神龍學院至少沒打算一上來就搞偏激手段,更不打算把這些事情直接暴露在凌霖 這個「天眷者」面前。

這也是他的機會。

如果他在對方毫無防備之際,搶先殺了凌非語,阻斷神龍學院的信息渠道;然後和凌霖 達成協議,把凌家托付給對方;最後帶著主家一脈溜回長嶺劍門的地界……

……好吧,他承認這樣做,每一步的風險都很大。但至少這是眼下一個有可能實現的方案。他得做好這樣的準備。

不過這一切的前提是……凌非語向他約見,真的只是為了「談一談」。

……

夜晚的白松林淒清孤寂。冰冷的月輝打在沒有半點葉片的白色枝干上,落下一片斑駁的樹影。

嘎吱。嘎吱。嘎吱。

干枯樹枝被踩過的聲音。

「你來啦。比我想象中要早一些呢。」

啊——啊——撲稜稜——

烏鴉在空中盤旋了一圈,乘著月色消失在遠山之中。

而烏鴉曾經歇腳的樹下,站著的正是,凌非語。

他的氣質沉穩而厚重,絲毫沒有少年人的稚氣和輕浮。如果不是這個人頂著凌非語的臉,凌耀見了他也只會覺得這是個陌生人。

陌生的強者。哪怕氣息上只是洞虛境,也讓人第一眼便覺得這是個強者。

「你是誰?凌非語的冒充者,還是說,凌非語本身從一開始就是你們虛構出來的人物?」

凌耀手中的承影劍劍鋒一轉,劍脊上流過一道冷光。

眼前的「凌非語」听得此言,卻是微笑起來︰

「‘我’當然一直都是‘凌非語’啊。從‘一出生’,到現在。非語,不可語啊……」

凌耀自然听懂了這番話中的弦外之音。

凌霖 表現出「天眷者」的特性,即得到九天重雲塔這樣的寶物,也只是八年前的事情而已。但「凌非語」在此之前就已經存在了。

這只能說明對方在此之前,就已經對凌家有所企圖,才會潛伏于此。用「凌非語」的身份接近凌霖 ,只是恰逢其會罷了。

可是凌家又有什麼值得神龍學院窺覬至今,卻又不敢直接動手的呢?

而且這個「凌非語」,究竟又是誰在扮演呢?

「你想要在凌家得到什麼?又想要我做什麼?」

凌耀的腳步緩緩向前移動,似乎只是想要接近自己正在交談的對象。但如果凝神去看,他的身後正在凝聚出細密的劍絲,並且不斷向白松林的四方如煙霧般擴散出去。

對方已經佔得先機,他自然要極大程度利用已有的訊息來創造最利于自己的條件。早在子時之前,他已經在周圍布下感靈陣紋的暗眼,只待劍絲牽引便可隨時觸發。

然而凌非語並直接不回答凌耀的問題。很顯然,真正的反派是不會讓自己死于話多的。就算他是個話癆,也不會在言語間把自己真正的計劃和盤托出。

「唉。」

凌非語負著手,抬頭看向虛空,讓人不知是在仰望月色,還是真的看見了凌耀散布在空中的劍氣。但只是這一聲嘆息,便讓凌耀心中警鈴大作。

很快,他的直覺就應驗了。

「無論是實力還是心性,你可真是合我的心意啊。如果你來的是神龍學院,說不定我會把你收為我的關門弟子,甚至將來繼承我的位置。真可惜啊……」

話音未落,周圍的空氣忽然灼熱起來。逐漸上升的溫度中,靈力的波動幅度也在不斷升騰,紅色靈力凝聚成火焰,已經肉眼可見!

洞虛水劫。洞虛火劫。洞虛土劫。洞虛巔峰。璞相境!

沒有攻心,甚至沒有談判。戰斗一觸即發!

而且通過對方的話,凌耀也已經推算出了對方的身份——眼前的凌非語根本不是別人,正是神龍學院院長田羲——由鳳凰木制成的分身!

怪不得先前他總覺得凌非語身上的鳳凰氣息很古怪。

原來這副身體根本不是人類的肉身!

但這對凌耀來說,也是最壞的結果。因為哪怕凌耀可以毀滅這個分身,田羲那邊也已經得到了第一手消息。他先前的那套方案肯定是行不通了。

但是現在並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田羲把自己引來,目的已經昭然若揭——他就是要直白地在五年之約前重傷自己,削弱自己的實力,給凌霖 創造更大的贏面!

凌耀現在要做的,不是思考對方其他的目的,而是保命!

因此,在凌非語氣息暴漲的剎那,凌耀也動了起來。

陰雲遮住了冷月,雷電轟鳴的聲音由近及遠,仿佛隨時都穿透雲層,降落人間。

空氣中細如煙塵的劍絲瞬時凝聚成型,在陣紋亮起的光輝中,如同刀刃一般一道道向凌非語切割而去。

然而凌非語身上的氣息還在攀升——璞相一層,璞相二層,璞相三層……

唰——!

承影劍形如鬼魅,卻勢如破竹,劍氣與雷電的靈力糾纏而出,直搗向那團灼熱的鳳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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