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交易

當凌耀話音落下時,這場對話的主導權在誰,可謂已是昭然。

但真正震懾住田羲的,卻並非凌耀說出來的這些東西本身。

沒有人能夠改變已經發生了的事情。而想要利用這些事來阻止他未來的計劃,恐怕也相當艱難。

畢竟,就算凌耀把他的謀算抖落給凌霖 本人,凌霖 對神龍學院產生了懷疑——可難道對他凌耀就真的能全身心地信任嗎?

至于其他人,就更插手不了天眷者相關的發展了。

所以,凌耀的這番話,重點本來也並不在這些已經成為過去式的「辛秘」本身。真正讓田羲忌憚的,是凌耀獲取這些「辛秘」的消息渠道。

當然,田羲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到,這些都不過是凌耀識海里那個系統的一段段文字記錄。他只能聯想到凌耀眼下所身處的這處流川聖泉——芒生大世界的地脈之源。

聖泉是天地所生,乃先天之靈;而人,則是後天之靈。兩者雖然能夠共存,卻也難以相融。因此,從未有人如此近距離地接觸過聖泉,更不要說被聖泉所接納、所蘊養,自然也不會有人知道,聖泉本體究竟還隱藏著什麼特殊的功效。

眼前的青年,則是從古至今唯一一個例外。

現在去思索對方為什麼能夠得到聖泉的青睞,是已經來不及了。田羲現在需要擔心的是,倘若真的是聖泉給凌耀提供的信息,那麼除了已經發生的事,將來所發生的一切又是否也在聖泉——或者說凌耀的掌控之中呢?

若果真如此……

「不是有句話說嘛,對付那些喜歡玩陰謀詭計、心里藏著見不得光的心思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對他們坦然攤牌——這樣最不符合他們的邏輯,最能打亂他們的計劃。當然,我不是說您有什麼,我只是剛好想試試看罷了。不過您的反應,我看了也覺得有趣得很。」

不過,他也不是沒有機會。

如果對方只剩下一門心思對付自己,也就不會有今天這場談話了。

雙方都有所求,才會各自擺出籌碼來對弈,企圖佔得更多好處。既然如此,他就還有操作的空間。

而且凌耀這個人,雖然比凌霖 腦筋更活絡一些,眼楮更明辨是非一些,更懂人情世故一些……可這骨子里,終歸還是善良正直的;比起打敗什麼、報復什麼,更願意守護什麼的。

這樣的人能提出什麼要求,實在太好懂了。

「要談交易,也不是不可以。只不過,比起你想要的,你又能給我什麼呢?」

雖然妥協性地退了一步,主動將「威脅」變成了「交易」,但田羲也不是那種發覺自己處于劣勢後便徹底放低姿態、任由擺布的人。

就算凌耀現在掌握著他所未知的信息,但他也擁有凌耀當前無法擁有的、甚至無法理解的勢力和資源——這也是他和神龍學院能夠在臥龍國屹立不倒、連皇室也要敬他七分的原因。

他相信,無論凌耀開出什麼「價格」,他都有能力滿足。

「這當然。我不是說了嘛,我會先把籌碼擺上來的。」

凌耀當然也知道田羲的心思,明白對方的底氣所在。

不過反過來,他現在「劇本」在手,也沒什麼可擔心的——他只是想換點好處,讓自己接下來的日子能過得舒坦一些、心安理得一些。

「我知道您現在最迫切想要得到的是什麼。凌家禁地的封印上帶著屬于凌興然的靈魂氣息。當他的所有氣息在這個世界消失的時候,封印自然成了無主之物,隨時都可以被打開。

「可惜凌興然人跑了,他所‘創造’的、同樣沾染著靈魂氣息的我卻還活著。這就是您遲遲無法實現計劃的原因。

「只不過,您想要打開凌家禁地,也不是只有殺死我這一種辦法。

「您大概也是猜到了,才會在我醒來之後急匆匆地來找我吧?是啊,既然現在的封印還是‘有主之物’,那得到‘主人’的‘許可’,當然也會自動打開。

「這是第一條。相應的,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為任何關于‘天眷者’的事情來找我、流川聖殿和長嶺劍門。無論是質疑我們做了什麼違背你心意的事,還是向來尋求我們的幫助。」

凌耀伸出一只手指,而後又緩緩立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今天進行的只有一場‘交易’,只有結果,沒有過程。所以期間的具體談話內容,我不會告訴任何人。而關于我今天所展現出來的一些東西,我也希望你能守口如瓶。」

「這是自然。」

這一條與其說是條件,倒不如說是給了田羲一個定心丸。看來凌耀並不打算公開那些「秘密」,只想平穩地活下去。

「第三,雖然我現在這個狀態,也不怕您和臥龍國任何人來找麻煩,但您為達成自己的目的勾結魔族的這件事,我會暫時為您保守秘密。」

田羲忍不住捏了捏拳頭。這家伙,果然是知道的。

就是不知道他究竟掌握了多少細節和證據了。

「關于這一點,您也不必抱有僥幸心理。我既然敢說出來,那自然是有證據能拿出來給您添添堵的。只不過嘛……說實話,經過了那麼多事情,我現在好不容易逃月兌了與天眷者繼續牽扯的命運,實在不想自找麻煩,和神龍學院這個龐然大物打輿論仗。我呢,更想用這個籌碼跟您討個安心。

「希望您能夠發誓,在我去世以前,您不會向長嶺劍門和流川任何人,當然,是指那些修為境界比您低的人——不會向他們親自出手。畢竟嘛,可不是每個人都有我這樣的好運,在真元境大能拉下臉皮的攻擊下完好無損地活下來,對吧?」

凌耀微笑了一下,但很快把那點虛假的笑意收斂起來。田羲本打算開口說些什麼,但在那一瞬間,他忽然感覺到了一絲危機感。

那是一種,他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的感受。畢竟在當下的芒生大世界,真元境本就寥寥無幾,而他又是最早步入真元境的大能。除非其他真元境打算對他拼死一搏,否則這世上根本沒有人有機會殺死他。

但是現在,那種感覺卻忽然回來了——而且是在面對一個堪堪璞相境的小輩身上。

這種吊詭的撕裂感讓他更加警惕起來。

是聖泉,還是別的什麼……

「不好意思。大概是干听我們說話,讓它覺得有些無聊了,忍不住出來舒展一子。」

凌耀用那種完全沒有不好意思的神態和語氣說道,同時偏過頭去看向身後。

是那條冰蟒。

先前這冰蟒縮小了體型,軟趴趴地藏在凌耀的袖子里,田羲並沒有對它多做關注。可當它展露出真身之後,田羲才猛然驚覺,這條冰蟒——或許現在要稱呼它為「冰龍」,不知何時已經步入了八階,並且徹底蛻變成了真龍的形態。

「說起來它還要謝謝您。如果不是您當時打斷了它化龍的最後一步,逼得它不得不來流川尋求救治,它大概只能進化成‘偽龍’,或者亞種;而不是現在這樣,成為被流川人奉為圖騰的神明,在聖泉的幫助下恢復傷勢、重塑肉身,徹底進化為真龍——您看,這緣分,多妙啊。」

田羲抬眼看去,巨大的冰龍正盤踞在凌耀身後,豎立起上半截身軀來,將頭顱升上大殿的穹頂,而後微微低頭,俯瞰著眼前這個曾經傷害過自己的人類。

這神態,可不像是要「謝謝」他的樣子。

想來也是,這冰龍早已開了靈智,當初不知道襲擊自己的是誰純粹是因為本來就不認識田羲,而不是認不出田羲。如今這個「犯人」主動在自己面前現身,它又怎麼可能沒有認不出來的道理?

應該說,它現在才忽然顯出原形來威懾自己,恐怕還是從了凌耀的心意,故意在特定時刻出來,為凌耀助陣加碼的。

否則,這大殿里恐怕早就打作一團了。

這個時候把冰龍放出來,無非就是凌耀想讓田羲看明白,現在的流川也是有一位真正的、可以自由行動的「真元境」的。如果田羲覺得自己隨意撕毀今天的協定,凌耀也不是沒有辦法強硬回擊神龍學院的。

而凌耀卻並不提冰龍的威懾力,而是拿「請你見見我家小寵物」的語氣介紹它,又讓田羲不好戳破對方這明晃晃威脅的心思——實在是噎人得緊。

「一個小插曲罷了,希望田院長不要介懷。」

凌耀雖然這樣說著,卻沒有讓冰龍變回來的意思,反而趁勢接著問道,

「對于我的提議,您覺得如何?」

……

「呿——所以他最後還死皮賴臉地加了別的條件,不許你往凌霖 身邊安插人手?他這話說得都不心虛嗎?還真當別人都和他一樣,喜歡用那種骯的方子玩弄其他人的人生啊!還有!他是誰啊憑什麼要你不要再提凌家的事情!作惡的人橫行霸道,倒跑來要求受害人閉嘴了!?真是!如果知道院長是這樣一個垃圾人,當初我早就該攔著老師別再回去了!!」

「其實他也知道,我本來也沒這種打算。他總要加些無關痛癢的條件,好顯得自己不是那麼弱勢,給自己爭兩分沒啥用處的臉皮唄。」

面對蕭霽年牢騷,凌耀只是聳了聳肩,並不是多在意的樣子,

「他越是想盡辦法再加點什麼,越說明我之前開的條件讓他覺得無可奈何又很虧,這樣我才越高興呢。

「再說了,他越是想利用天眷者謀求點什麼,越容易被天眷者和其背後的滾滾大道殺死。所以我忍不住幫他一把,幫他得到天心祖師的遺產和遺骸。

「如果不是條件不允許,我甚至想順便把神龍學院吹成芒生大世界剿魔第一人~當其他人發現,所謂抵抗魔族的英雄,根本是和魔族聯起手來糊弄他們的‘戲子’,你猜他們會怎麼想,怎麼做?」

看著蕭霽年還是一臉不爽的樣子,凌耀忍不住嘆了口氣,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好啦好啦,本來今天也不是為了這事來找你的。你回去之後,田羲肯定會重點監視你,你還是得小心一些,保存自己的實力,想辦法讓凌霖 和你老師拉上點關系。如果形勢實在不對,趕緊先逃出來。他們看在凌霖 的份上,總不會把事情做得太難看。」

然而蕭霽年卻並不是很領情︰

「哈——所以所謂‘天眷者’、‘天命’,果真有那麼厲害嗎?明明活在這世上的、決定人生走向的,應該是自己才對,為什麼重要拘泥于某個飄忽的說法,想方設法從別人身上撈得好處,而不是好好提升自己呢?

「就算,就算……唉,我也說不好。但我覺得,人不應該這樣做的。現在你也開始讓我去和凌霖 拉關系,就為了讓我和老師能……雖然我知道那小子在這些事情里也算得上無辜的,也知道你其實沒那麼怪他,但就和你現在因為他‘天眷者’的身份和他身上牽連的事情不想見他一樣,我也會因為他這個人之外的東西討厭他啊!如果不是他,哪來的現在那麼多亂子啊!

「如果是為了讓自己好過一些,就要必須妥協性地和天眷者交好,和自己不喜歡的人打交道,會讓我有一種認命的感覺!很不爽啊!」

這一次,凌耀卻沒有接話。

因為蕭霽年所說的,也正是他所擔憂的、所苦惱的。

雖然他依然不能認同凌興然和田羲的這些行為,可擁有了系統和「劇本」的他,現在卻也無法想過去那樣對所謂的「天命」嗤之以鼻。

無論是凌巍然的死,還是五年之戰中的那場混亂,殘酷的事實總是在提醒著他,世界上的確存在著某種不知名的「法則」,正在牽引著無數人的命運滾滾向前,並且永不止息。

至少目前為止,就連同樣手握「劇本」的凌興然,也只能在「劇情」的「空白」中規避悲劇的發生,並在「法則」的漏洞里尋找逃月兌的間隙。

那麼他呢?

他當然不想認命——但他不想死,更不想自己身邊的人死。如果說對自己他尚能狠心豁出去賭一賭、搏一搏,但對蕭霽年,對師門,對流川,他卻不能如此「灑月兌」。

所以他可以拍著胸脯對蕭霽年說,「我不信命,不認命。就算有命,至少我會抗爭」,但轉過頭來卻又建議蕭霽年和「天眷者」搞好關系,希望對方可以利用「法則」過得更好。

這種矛盾感讓他無法開口,甚至無法整理出完整的想法。有時候他甚至會想,如果他不知道「劇本」的話,自己會不會更好過一些。

也難怪那些擅長預言的人,如果不是對一切守口如瓶,就總是英年早逝。那些知道命運、想要改變命運、又無能改變命運的人,就像是生存在夾縫之中的螞蟻。在災難來臨的時候,只能一點點被壓扁,一點點被磨碎。

但是。

但是……

「我不知道。阿年。有時候人知道的越多,卻總是越感到迷茫。但就像你說的,人生的路,不管是不是由‘天命’決定的,但至少我們自己能決定的部分,還掌握在我們自己手里。我只是一說,你也只是一听。可你怎麼想,怎麼做,卻不是我能決定的,也不是我想決定的。

「我做的,只是盡可能地提供我心目中最能幫到你的辦法。也只能做到這個程度而已。」

凌耀拍了拍盤在它身後的冰龍,在它的眉心注入了一道精神力。大藍條不情不願地哼哼了兩聲,慢慢地爬向了蕭霽年,並且把腦袋湊了過去。

「這是什麼?」

蕭霽年伸手,模了模大藍條額頭上的印記。而那精神力瞬間出發,傳入了蕭霽年的體內。

「沒什麼,‘關禁閉’的時候自己想出的一點小玩意兒。想找個人試驗一下,究竟行不行。你要自己嘗試的話,小心一點,感覺有不對勁就趕緊停下來。」

蕭霽年閉上眼楮,翻看了一下凌耀傳給他的東西。然而等他再次睜開眼楮的時候,舌忝了舌忝嘴唇,忍不住感嘆道︰

「你還真是……我得回去試試。如果真的能成功,你等于白送我一六階武技,我可佔了大便宜。」

「嗯。那你可得好好謝我,最好是請客吃飯。」

「然後你再自己付錢那種?」

「你怎麼還記得……」

「正常誰會忘記這種仇啊!!!」

……

「好啦好啦好啦——他這不是走了嘛,你現在是龍啊!能不能不要再‘嘶嘶嘶’了啊!」

見蕭霽年離開,凌耀嘆了口氣,狠狠的揉了揉大藍條的腦袋,

「之前對著田羲那會兒還好是在室內,不然人家讓你表演個飛龍在天,你扭著個S形就爬出來了,我這面子可就徹底沒有了喂。我一會兒幫你也想一個修煉的功法行了吧?反正現在困在聖泉里閑著也是閑著,聖泉里修煉這麼大的好處,我不要白不要。

「唉……我這勞碌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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