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禍不單行

王柳月方才覺著自己說錯了話,怕惹得明八子不快,現下又听人語氣如常,並無什麼特別的反應,想來應該也不曾怪罪自己,剛才皺起的眉頭才緩緩的舒展開了,慢慢的有了笑容,「姐姐,你真是嚇壞妹妹了,妹妹還以為自個兒做錯了事,惹惱了姐姐。」

她話鋒一轉,是突然想起來的,「漪房,你來。」

竇漪房幾步走至人前,微微作了一禮,納悶不解,後又听王柳月吩咐道,「你去那邊花房取幾支新花,拿到花渡苑來,送與明姐姐作樂。」

明八子忙要阻攔,「倒是不用白跑一遭的,也難為這丫頭總是盡心盡力的為你想著。」

竇漪房對王柳月到很是忠誠,王柳月落魄之際她也不曾離去。

穿過九曲回廊,竇漪房的神思游走在雕梁畫棟之間,各種迷離的思緒皆在此刻飄蕩了出來。

這天邊的雲霞極其美艷,秋色染就了半邊天,好似她剛入宮那日的風景。

走過花房,她意向之中是直接進去,取上幾支秋花,然後回到花渡苑,交給王柳月,自己便又可以悄悄地站在一旁听著她們二人說話,分析著宮中的大局,為自己主子出上一份力。

竇漪房抬頭看了一眼花房屋子上的匾額,還沒踏進去就能感覺到一陣花香撲面而來。

剛要踏進花房的門兒,那身後不知是誰,一個極其刺耳的聲音入耳。

「我以為是誰,原來是竇宮人。竇宮人可是安好,如今主子得了臉了,越性連奴才都蹬鼻子上臉了,往日里哪兒配到這花房里頭來取東西,下三濫的東西,我呸!」那人尖酸著張臉,聲色刻薄。竇漪房回過頭去看,是那張臉,那張讓人厭棄作嘔的女人的臉。

鎮定自若的站在一處,眼波里沒有任何波瀾,只是平靜如水,安然如常。

如今的竇漪房可不比得從前,主子沒臉,她也跟著沒臉。

相反,她如今可以正對面的同那人迎上去,像一座巍峨的山脈佇立在她面前,最讓人害怕的神色莫過于無神。

她捉模不透。

「是我,是竇漪房。顧惠兒,你還真是要臉,挑唆你主子干的好事兒,如今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從前的身世一落千丈了吧!!」竇漪房不卑不亢,不慍不惱的看著她,「原本以為討好了甄良人,你就有頭有臉了,前頭是誰放言,要當主子的人,如今怎麼樣?」

她臉上閃爍過一絲譏諷,這個女人沒有一點讓她同情可憐的地方,「要來挑我的刺兒好歹把你那張臉給弄干淨。」

顧惠兒瞪大眼楮看著她,聞言立刻捂住了那半邊還有些紅腫的臉,驚愕著張著嘴,「你,你都知道了……?」

竇漪房見狀,越性逼近了幾步,她可不會忘記,那天顧惠兒耀武揚威的臉,那張丑惡的嘴臉,還有永巷姑姑,這些日子她受的苦,她是一刻也不會忘懷。

知道了,早就知道了。

她以為還能瞞得過眾人的眼楮?

嗤之以鼻的是竇漪房埋藏了許久的憤恨,「那日你去找姑姑的時候,你就應該想到會有今日。禍福輪流轉,這是天經地義!」

四個字如堅石重重叩擊在顧惠兒心上,羞辱感登時沉重的落在心間,竇漪房的眼楮她不再看清。

當日她的刻薄言語終是帶來了報應,還有那人口中的一字一句,「這是分明報應。」

如果當日她嘴下能積一點德,她今日也不會對對她這樣不客氣。

她竇漪房不是沒事找事兒的人,更不是那等抓著人一點錯就死死不放的人。

粉拳握緊,那張精雕玉琢的美人臉上竟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惜,「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早知今日,你又何必當初?」

顧惠兒的面部表情扭曲得厲害,嘴角微微抽搐著,站在原地不動,也有一種如坐針氈的難安之感。

欲找人茬,反被她抓住不放。

竇漪房抬腳到了顧惠兒面前,凜冽的寒光從眼中逼迫而出,鋒芒如刃,刀刀割在顧惠兒身上,「我的好姐姐,好惠兒,那日被你斥責的竇漪房,如今可過的比你好,當日那個在殿上孤苦伶仃跪著的竇漪房,任憑你一句挑唆主子的話就被關到了長明軒不見天日的竇漪房,可沒你那麼多皮肉之苦。」

她不敢相信這些話是出自自己的口中。

其實這些話也應當由她來說。

那日殿上的人都那麼冷酷無情,他們每一個人都像極了當日的呂太後。

她們的每一句話都像透了那日的剽悍大漢。

「你……」

手指懸在半空中,她望著此刻竟不知如何動作的顧惠兒,面上心底生出來絲絲縷縷的嘲諷,匯集在心口,她欲圖揚手,像當日那樣再給她一巴掌。

「竇漪房!你好大的膽子!你要干什麼!」女人驚人魄世的聲音,帶著些驚奇,又有些不甘的從四面八方進入竇漪房耳中。

芙蓉面轉了半面,那是甄書容那張美輪美奐的面容。

如今,卻顯得有些別扭。

也難怪,昔日的寵妃在就在一瞬之間失足,跌落千丈。

從彩霞秋雲的最高處,一下子摔在滿布針刺的谷底,難以抽身。

甄書容眉眼之間的戾氣,還有那圈兒多少胭脂水粉也難以蓋住的隱隱發黑的眼圈。

沒有胭脂渲染卻嬌艷明媚的哭紅眼眶,就像那日絕色傾城的美人妝容弄錯了地兒,落差如此之大。

竇漪房與甄書容直視著,眼前這個讓王柳月充滿自卑的女人,在她眼底卻顯得再普通不然,她的膽子的確不小!

笑容掛在竇漪房顏如玉的臉上,她睥睨了甄書容許久,鬢邊最耀眼的依然是華麗的九鸞掛珠釵,身上如舊的雲錦華服,看來她還是不曾有半點收斂之色。

可是眼前的人,卻不是當初了。

「原來是甄良人。」

她不緊不慢的靠前了幾步,迎刃而上的不忌憚,她的無畏又是誰眼底閃過一瞬的有所畏懼。

「實在是對不住,一時間竟忘了您。」

竇漪房很想遵從禮儀尊卑好好兒的給這位甄良人行個禮,那些染黑低下銀石的飯菜就像警鐘一樣長鳴于她心間,拳心一直緊握著。

她是要害死她的人,要害死王柳月的人。

「打狗也要看主人,竇漪房,都說你主子出身寒酸,極其低賤,本宮原來不信,以為她如今勾引得了皇上,慣用這狐媚之術,倒是有著些許本事。如今看來啊,有其主必有其僕,奴才尚且這麼肆無忌憚,在宮里橫行霸道,那主子必是狐狸尾巴翹到天上去了。」

甄書容一點也沒有失寵該有的害怕與反省,反倒長了氣焰,更加惡毒了。

竇漪房就那句話忍俊不禁,「打狗也要看主人。」躲在甄書容身後的顧惠兒神情陰冷的難看,臉上羞愧之色無處可藏,甄書容自悔說錯了話,叫竇漪房搶佔了先機。

她儼然比顧惠兒的臉色還要難看,無地自容間,她忽的大呼一聲,身後幾個彪形大漢就出現在顧惠兒身後,「把她給我綁起來!關到茅房里!」

竇漪房的心微微顫了一下,置疑的眼光看向那幾人,兩只手一下子被抓住了。竇漪房就像一只被困牢籠的小獸,跌跌撞撞的死命掙扎著,可是卻無濟于事,她每動一下,手腕上就傳來一陣陣的劇痛。

那些人的力道可不是吃素的。

「甄良人,你瘋了!?」

是這一瞬間才感到了恐懼,可眼前的人似乎是被逼上絕路,顯得有些痴,一個念頭猛然涌上竇漪房心中。

不會吧……

她不過是抱怨了幾句,恩寵無常在帝王家本是尋常之事,她這就打算破罐子破摔了嗎?

憤恨的眸中竟有嗜血的悲痛,終天之恨難以化解,從前這宮里的每一個人見了她都得恭恭敬敬叫上一聲「甄良人「,阿貓阿狗見了她都要繞著道兒走。九香車,七華賬,無論是金碧瑩煌的殿宇陳設,還是庭前那株茜香國進貢的西府女兒棠,在這漢宮中都是頭一份兒的恩寵。

劉盈每次夜宿在別的妃嬪那里,她都會想盡各種法子把他給騙回來,鏡花堂的宮殿正門是沉香浸染過的上等檀木制成的,那是劉盈說過的,「書容夜晚總是夢魘,朕在古書上看過,這紫檀木具有安魂之奇效,加上沉水香的幽氣芬芳,必定能讓書容睡得安穩。」

如今呵,那殿前的白玉階仍然無暇,滿夜也能聞見桂花之香。可那枕畔卻是空蕩蕩的……

這一切在旁人眼中興許是咎由自取,竇漪房冷眼看著她,眼角竟然流露出一絲轉瞬則湮滅的憐惜,好似不曾出現過的驚鴻一瞬。

帝王的薄情,世事的絕義。王柳月看不透的,甄書容也看不透。她一個局外人,這才十五六歲的花季,看上去竟覺著再過尋常無比。

就像那日,她娘被丟棄一樣。

那個男人坐享他的後宮三千,卻記不得一個苦苦愛他的女子。

竇漪房竟在這千鈞一發之時注意到了顧惠兒臉上漸漸生起的得意之色。

要是她,能決心自己的命運。她自是不願再次回到這駭人的皇宮。

這帝王家,表面的風光無限,背地里又埋葬了多少美人的命。

竇漪房此時無比的清楚,她如今會站在甄書容的刀口之下是多麼的合情合理,一切盡在情理之中。

王柳月得到皇帝復寵是她一手做的,顧惠兒是她親口罵的。甄書容的臉,是她不經意間踩在地上的。

「賤人,輪不到你這麼跟本宮說話,來人,將這個賤人給本宮待下去,杖斃!」

什麼?

這才知道驚恐無處不在,竇漪房閉上了雙眼,眼底浮現的,全然是那當初墜落懸崖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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