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念楚沒有拒絕。
「第一,你覺得代地的百姓日子過的如何?」
「不可否認,很好!!」
「第二,你是要天下大亂嗎?」
「我也不想。」
竇漪房沉默了。
「問題問完了?」
「已經沒什麼好問了……」
「為什麼?」
「因為你是個自私的人,跟自私的人沒有什麼話好說。」
虞念楚有些不服氣,「何以見得我就是自私的人?」
竇漪房眼里露出鄙夷之色,「你為了報仇,我這天下百姓于水深火熱之中,這不是自私嗎?」
虞念楚默然,因為他沒什麼可以辯駁的話。
「你是見識過戰亂,經歷過家破人亡的痛苦的人,應該最清楚戰爭只會給人帶來傷痛。難道你要天下人,再次承受這種痛苦嗎?」
對于戰爭,男人們通常看到的都是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沖鋒陷陣,馬革裹尸;最悲苦的不過是一將功成萬骨枯,只要你是站在勝利的一方,你就是天下人敬仰的大英雄。
而對于女人們來說,戰爭是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田地荒蕪,流離失所。烏鴉盤旋在天空,等著吃死人的尸骨;孩童們哭喊著爹娘,最終不是餓死就是病死,被人拿去賣了,反倒成了一件幸事。
虞念楚沉默了好久好久,認真的思考了竇漪房的話。
這些道義他都明白,這是要做出來卻有點困難。
說了這些話,竇漪房自己都覺得慚愧。
她一個一心想要報仇雪恨的人,卻在勸說別人放棄仇恨。真是諷刺,又好笑。
「那我楚國人就該死了?」
「那時天下未定,殺伐就是天經地義,是天意。而今天下安定,四海歸心,這也是天意。天意不可違也。」
「你這說辭還真是強詞奪理啊!!」虞念楚苦笑說。
「非也,我說的是正理。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將來有一天,大漢氣數將盡,自然會有人站出來為你楚家報仇。」
這回,虞念楚真正的無話可說了。
他痴痴的看著眼前的女子,她不僅漂亮,而且睿智。
他打從心眼里佩服竇漪房。
「你將來必定能母儀天下。」他感慨道。
虞念楚態度的轉變,倒讓竇漪房感到吃驚,「你的意思是?」
「沒錯,我已經不打算報仇了……」虞念楚微笑說,「我不但要放了你,還要送你去都城。」
竇漪房更是驚訝,忙說道︰「其實……你不必送我……」
「果然你是一點都不知道啊!!」虞念楚嘆息道。
竇漪房不解。
「也不知道怎麼了,江湖上黑道里的人都在找你。我想應該是有緣懸賞要你的性命。」
前面竇漪房已經夠驚訝的了,听了這句話,她驚得目瞪口呆。
轉念細想,什麼人要害她,她死了之後,什麼人能夠獲利?
竇漪房率先想到了宮里的那些女人們。後宮里的爾虞我詐,有時候比戰場上的廝殺更加陰暗,更加殘忍。她早就從他母親的身上看到了這一切。
所以有人要趁這個機會把她除去,是最好不過的了。想通了之後,她反而不覺得驚奇了。
「我可沒有錢請你這個保鏢。」竇漪房笑說。
「看在……算了,我是免費的……」虞念楚也笑道。
……
第二天,原本還打算投靠縣衙的竇漪房改變了主意。
後宮爭寵,不僅僅局限于後宮。
這其中的關系錯中復雜,盤根錯節,竇漪房可不想下錯一步棋。
代宮的女人們,基本上每個人在宮外都有自己的勢力。這些勢力甚至滲透到了江湖中,由此可見,官場的局勢更加深不可測。
說不定他想要投靠的縣官,正是想要害他她的人的爪牙呢?
權衡利弊之後,竇漪房決定秘密前往都城。
秀發束起,用一根布帶扎緊。換上了男裝的竇漪房,眉宇間多了一分英氣。
對鏡一看,她對自己的喬裝還算滿意。
「你不喬裝嗎?」發現虞念楚又在盯著她看,她就問道。
「不用。」虞念楚說。
想到滿大街張貼著虞念楚的通緝令,竇漪房就不太放心,「你最好也做點喬裝。」
虞念楚拒絕不了她的要求,于是再臉上粘了一圈絡腮胡。
果然,竇漪房是對的。
告示欄上的通緝令里,虞念楚的肖像是畫的惟妙惟肖。
畢竟,劉恆的畫功還算一流的。
話不絮煩,竇漪房在虞念楚的陪同下,終于來到了都城。
但此時,天色已暮。夕陽渲染了一片火紅的天空,飛鳥還林歸巢,行人稀疏。
遠遠站在城門外,可以看到城門衛仔細的盤查著每一位進出的人。
竇漪房停下了腳步,注視著城門口。
「不進去麼?」虞念楚問道。
「情況不對。」竇漪房搖頭道。
恰巧有出撐的人從大路經過,虞念楚便跑去詢問。
過了一會兒,他回來,苦笑著告訴竇漪房,「他們說我把你擄走了,因此加強了守備。既然已經到了都城,你就自己過去好了……」
竇漪房還是沒動,眼眸里閃爍著狐疑的光。
「我看沒那麼簡單……」她看了一眼虞念楚,「也許他們找的不是你,而是我啊!」
她的擔憂不是胡亂猜疑,韓鄺的人都已經安置到了都城的四門。只要竇漪房來投,更可借機把她帶走,尋一僻靜之處,除之而後快。
「是你多慮了吧?」
「小心使得萬年船,還是你人多的時再進城吧,先去找個地方過夜。」
篝火冉冉,火焰上,炙烤著一條魚。
魚是在附近的河里抓到的,他們現在在林子里。
沒有去附近的村莊借宿,因為竇漪房擔心會遇到搜查。
這種情況下,她只能苦笑。
明明是大王最寵愛的女人,卻要餐風露宿,躲避官府,真是諷刺。
由此她也認識到一點,要想在宮中立足,必須建立起一張關系網,籠絡人心。
就目前來說,想這些還為時過早。
「魚好香啊!!」竇漪房吃了一小口後,吮著手指說。
虞念楚看著她,笑了笑。
「笑什麼呢?」
「你還真是樂觀呀。」
「難不成我應該哭?」
虞念楚又笑了笑,「進城後你要怎麼辦?」
「我想去找賀大人。」
賀大人是清美人的父親,竇漪房曾經為他在劉恆面前說話,才免了他的牢獄之災,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暮色更深。靜謐的林子里,蟋蟀的叫聲格外響亮。篝火彈出火星,虞念楚正用一根樹枝撩撥著,以便讓它更亮一些。
竇漪房側臥在旁,已經入睡。但睡得不是很安穩,空氣的濕寒還是令她時不時打哆嗦。
虞念楚于心不忍,月兌下衣服,蓋在她的身上,臉上露出了溫和的笑。月光淡薄,從枝葉間漏下來。他抬頭望著彎彎的月,滿眼愁緒。
明天,他就要和竇漪房分別了。這一分別,也許再無相見機會。
他自己都覺得很不可思議,短短幾日,他竟然會對竇漪房心生好感,甚至還為即將的分別感到不舍和傷感。
這太不正常了……虞念楚不禁嘆息,苦惱地笑了。
晚風清涼,他多麼希望,這一刻能長長久久。但事情總是事與願違,林子里傳來了不屬于靜夜的聲音。
腳步踩到了地上的枯枝,啪的斷開,然後又歸于平靜。虞念楚警惕起來。有人在接近,並且在不小心弄出聲響後,變得更加小心翼翼。著就說明,來者不善。
虞念楚拿起了插在地上的長槍,推了推竇漪房。
竇漪房緩緩睜眼,便看到虞念楚失意她不要出聲,竇漪房立刻會意。
兩人小心翼翼地離開火堆。
不一會兒,陰暗處就走出來四五個人,火光照出了他們凶神惡煞般的面容。
「他們跑了,快追!」
虞念楚和竇漪房不停地跑著,身後那五個人緊追不舍。
忽然,竇漪房腳下一歪,摔倒在地。
虞念楚停下腳步,回身將她扶起。
「這麼跑下去,不是辦法,我攔著他們,你先走!」
「可是……」
「沒那麼多可是!」虞念楚斥道。
竇漪房點了點頭,「你要小心。」
「放心吧,幾個毛賊而已。」
竇漪房剛轉身,準備要走,身前又躥出了一個人,手里轉著刀子,一臉壞笑地說︰「哪里去呀?」
虞念楚心道︰這下遭了。現在,除非他能殺了這六個人,不然的話,根本沒有生路。
「老子跟了你們兩天了,原來真的是榜子上的女人!」一名殺手說道。
「他們說的榜子是什麼?」竇漪房好奇的問道。
虞念楚已經很緊張了,心嘆竇漪房在這種場合下,還有心思問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
不過他還是告訴了她,「金主在黑日市里張貼的信息。」
竇漪房還很好奇這黑市在哪里,但眼下虞念楚似乎沒有心情向她說明。
「一會兒交手後,我會盡力拖住他們,你找到機會就快跑。」虞念楚囑咐道。
「那你呢?」
「我自有辦法。」
竇漪房當然不會相信他的話,可她自己也別無選擇。
「小子,識相的就把那女人交出來,大爺們可以饒你一命。」
「還大爺呢,這麼多人欺負一個小姑娘,還要不要臉了?」
被虞念楚說成自己是小姑娘,竇漪房有點不服氣。
「收人錢財,忠人之事,道義所在也。」
「什麼時候殺人也成了道義。」虞念楚哂笑道。
「廢話少說!兄弟們,上!」
六名殺手幾乎是同時攻了上來。
虞念楚使出平生本事,護著竇漪房。
但雙拳難敵四手,為了保護竇漪房,他自己挨了許多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