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干什麼！」
八中門口，一個穿著的確良襯衫的青年大步走過去，狠狠的捏住了一個半大少年的耳朵，厲聲呵斥道︰「成天到晚不干好事，就跑來這里裝什麼流氓！做這個能有出息？做這個以後能讓人看得起？！」
周圍還有三五個半大小子，一哄而散，就留下了那麼一個倒霉鬼，被青年捏住了耳朵，面紅耳赤著。
「孫，孫大哥……」
「什麼大哥二哥的！好的不學，學了一肚子社會上流里流氣的叫法！叫孫老師！」
少年縮了縮脖子，嘴唇蠕動了一下︰「孫老師……那個，你也給我留點面子啊，這樣我還怎麼帶這幫人混……」
「混什麼混，都是混賬東西！」青年深吸了口氣︰「上個月你不是頂了你爸的班去工廠里上班麼？怎麼不上班又跑到學校門口來胡混？！」
「廠子里上班有什麼意思，一個月累死累活就那麼二十塊錢工資。」少年一臉不在乎的樣子︰「還得被人管著。」
「再過十年二十年，有你後悔的時候。」
青年恨其不爭的嘆了口氣，然後伸手模了模少年的口帶，模出半盒煙來——最便宜最廉價的那種，看了一眼︰「沒收了！」
「嗨！我說姓孫的！喊你一聲孫老師，你還真把自己當根蔥了？老子現在已經畢業了不是你學生了！你管東管西的，還管老子抽煙！剛才給你面子，你別把自己太當回事了啊！」
少年急眼了，桀驁不馴，惡狠狠的掙月兌開青年的手，一臉張狂的樣子。
青年卻冷冷的看著他︰「怎麼？」
「你知道不知道，現在我在外面，要有人敢像你今天這麼對我說話，我早讓他趴地上了！」
「嗯，好威風啊。」青年依然冷冷道︰「怎麼，你還想和我動手麼？」
「別以為我不敢！」少年耿著脖子，翻著眼皮︰「給你面子，你最好也點有數！」
「所以呢？你裝流氓跑到學校門口來，對女學生吹口哨，調戲女學生，耍流氓，就覺得自己還挺了不起的？挺威風的？」青年冷冷道︰「下作！」
「你說什麼！」少年面子上掛不住了，忽然一彎腰，就從地上撿起半塊板磚來，惡狠狠盯著青年︰「你在說一遍，孫勝利！」
「嗯，挺狠。」年輕版的老孫淡淡笑了笑︰「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威風很厲害？別人踏踏實實的上班工作努力，都是傻子。就你最聰明，你閑散在大街上，跟一群廢物在一起，吆五喝六，欺凌弱小，還覺得自己很得意，很厲害？
你是人生之中就這點追求了？欺負欺負比你弱小的人，搶搶學生的零花錢。對那些比你弱小的女學生吹吹口哨，耍耍流氓——這就是你這輩子的成就了？」
「我……」
少年面紅耳赤，卻忽然眼楮里閃過一絲戾色來︰「孫勝利，別以為老子當年上學的時候吃過你幾頓飯，你就……我操你……」
啪！
忽然旁邊伸過一只手來，一個耳光就抽在這人臉上，這小子直接趴在了地上，板磚也飛了出去。
「你？！」年輕的老孫扭頭，就看見一個少年笑眯眯的站在自己身邊，緩緩的把抽人的手收了回來。
「你怎麼打人呢？！」年輕的老孫怒道︰「你！」
「迂腐了啊，老孫……啊不對，小孫同志，我得批評你！迂腐了！」陳諾笑著用推心置月復的語氣道；「我不抽他，你信不信他真敢拿板磚蓋你腦袋上？」
「……」
「你這人呢，好心是好心，人也是頂好的，可惜就是迂腐了點。」陳諾嘆了口氣，指著趴在地上哼哼的那個小子︰「這種垃圾，是不值得你這麼做的。你覺得你當過他的老師，教過他。
嗯，我明白，我知道你的為人。
他當你學生的時候，你肯定還好心在生活上照顧過他，對吧？
照顧過他學習，多半還好心的帶他吃過幾次飯，是吧？
你就覺得這人肯定會還是心存一絲善良，他肯定還會顧及著對你的情分和尊重，能听你的教訓……
錯了，錯了啊，小孫同志。」
孫勝利被眼前這個年輕人說愣住了，下意識就接了一句︰
「錯，我……錯哪兒了？」
「你把人想的太好了。」陳諾淡淡說了一句。
然後模出一個煙來點燃，夾著煙頭指著地上的小子︰「這個世界上，有好人也有壞人。
像這種小子，就是那種野狗，你懂麼？
沒良心噠！
你教過他，甚至你可能還照顧過他，但是沒用。這種人，滿腦子都是垃圾，心早就被狗吃了。沒良心的。
他不知道好歹的。
而且，什麼叫野狗？
就是你養不熟的，你再怎麼對他好，他覺得惱你的時候，說咬你就咬你。為了他的利益，為了他的面子，說能翻臉就翻臉搞你。
不懂麼？小孫同志？」
「我……我是老師！」
「老師也不是菩薩，不能普渡眾生。」
陳諾嘆了口氣︰「教育不是萬能的。如果教育就有用，這個世界上就沒壞人了。
你啊，該教育人的咱們用心教育！做好一個老師最大的責任！
不該教育的，就該讓正義的鐵拳來制裁，懂不懂？
如果什麼都可以教育來解決的，要法律干嘛？要警察干嘛？」
陳諾指著地上的那個小子︰「這個家伙今天干嘛來了？帶著一群同伙，到中學門口堵女學生。
耍流氓來了啊。
要不是你這個當老師的來制止，你覺得他們可能會干出什麼事情？你想教育他，那你想過，被他們調戲的女學生就活該倒霉麼？」
孫勝利愣了一下︰「那該怎麼……」
「法律啊我的孫老師！該銬就銬，該判就判！這麼做才刑！」
孫勝利听了，下意識的搖頭。
陳諾心中嘆了口氣。
要說老孫這人吧，真的是好人。
十足的好人，任誰來說，都覺得他人好。
人太好這個點，是老孫一輩子的弱點——不是缺點，是弱點。
但陳諾也不指望自己這麼幾句話就能改變了老孫的性子。
改了也不好。
心腸好這個點，是弱點不假，但同時也是老孫一輩子最大的成就。
當初，因為高利貸的事情，老孫被全校的人群嘲。
教師之中明著說話的人不多。
但學生里，陳諾當時在八中當學生的時候可听的清清楚楚。
講真，十多歲的小崽子，不管男女，大部分都是沒啥是非觀的——三觀沒養成呢。
說句不好听的，講良心的少。
老孫多好的老師啊。
看見老孫倒霉，學生里那幫小崽子里，冷嘲熱諷的才是主流。
在相當多的孩子眼里，是不會覺得你管我學習，你苦口婆心的對我好，就是好老師。
這群狗屁不懂得小崽子，只會覺得，我想玩，你老管著我，你就是混蛋。
你倒霉，太好了！老子開心！
但是！
當初八中這種輿論環境，學生里都對老孫冷嘲熱諷的，惡毒的話如同刀子一般往人心里扎。
但看見學生落水掉湖里！
老孫這個當老師的，頭一個，一秒鐘都不帶猶豫的就往水里扎！
救人！
這就是老孫。
‧
所以今天陳諾找年輕版的老孫，也不是想改變他的性格，而是為了別的事兒。
「對了，孫勝利同志，我有個事情要告訴你。」
「什麼？」孫勝利一愣，這會兒才忽然反應過來︰「你是誰啊？你認識我麼，小同志？」
「你別管我是誰。」陳諾擺擺手︰「楊曉藝你認識吧？」
「……認識。」
「姚蔚山你認識吧？」
孫勝利臉一黑。
「我來就是告訴你一件事情。楊曉藝跟家里人說出差，出去三天了。其實根本沒出差，這三天都住在姚蔚山的單位宿舍呢。雙宿雙飛的，已經是一對兒了。
老孫啊，長點心吧。
我知道你喜歡楊曉藝，但人家喜歡的是另外一個。你就別自討苦吃了。」
孫勝利聞言，就忽然整個人都僵住了。
面色肉眼可見的黑了下來，咬著後槽牙，盯著陳諾︰「你到底是誰！你怎麼知道這些事情的！你干嘛跑來告訴我！！」
「反正就是告訴你知道就行了。
你曉得麼？為了求證，我可是親眼在姚蔚山單位的宿舍下面盯了兩天了。」
陳諾嘆了口氣，然後拍了拍老孫的肩膀，轉身走了。
陳諾走出了好幾步，孫勝利才忽然反應了過來︰「你到底是誰啊！！」
陳諾不回頭，不回答，快步消失在了路口拐彎處。
‧
嗯，其實還有一件事情陳諾沒和孫勝利說。
這兩天，他閑著無事，確實暗中跟蹤了楊曉藝，然後發現兩人已經雙宿雙飛了。
根據原來的歷史，算算日子，兩人繼續這麼好下去，再過一年，楊曉藝就要懷上孫可可了。
然後姚蔚山有了出國的機會，毅然而然的拋棄了女人，出國奔自己的光明前途了。
而現在，楊曉藝還沒懷上孫可可呢，還應該是一年之後的事情。
所以……
在陳諾來找老孫之前，他還干了件事兒。
在兩個小時前，陳諾找上了姚蔚山的門，一句話沒說，直接一腳踹斷了那個家伙的子孫根。
狠是狠了點。
但對于一個搞大了女人肚子，然後拍拍跑掉的人渣，陳諾覺得自己做的沒啥毛病。
所以，在這條時間線上……
孫可可是絕對不可能再出生了。
‧
「還有什麼事兒可以做呢？」
陳諾坐在路邊的一個國營飯店里，面前擺著的是一碗牛肉面。
味道……
一言難盡。
這個年頭，國營飯店大多數都是糊弄事兒的。
反正鐵飯碗，大家都不用好好干活兒。除了領導來吃飯的時候要用心伺候一下……
其他的麼……
這麼說吧，八十年代的時候，你去國營飯館里吃飯，菜里吃出香煙頭，那根本不是新聞！
那叫常態！
幾十年後，大家都流行一個詞兒——模魚。
要說模魚，八十年代的時候，那才叫一個專業！
見過商場里的售貨員，一邊織毛衣，一邊嗑瓜子，就是不給顧客拿東西麼？
見過國營飯店里後廚的廚子，一邊叼著煙頭一邊炒菜，隨手就能把煙頭扔油鍋里麼？
後世的人不知道的話，去大街上找一個看著頭發已經白了的人，問問人家這些事兒。
保準人家熱淚盈眶，直呼內行。
‧
陳諾吃了一口面條，直接扔了筷子。
心中無限懷念起郭老板的拉面來。
想起郭老板……
罷了，現在郭家的老祖宗已經奪舍成功了，去了也救不了人。
那就不費勁跑一趟了。
‧
「喲！大哥！大哥你怎麼來了？」
陳建設一開門，差點就雙腿發軟，但嘴上卻趕緊堆出甜言蜜語來。
陳諾背著手溜達進了屋子，看了看屋子里狹窄的空間——工廠里的職工宿舍，自然條件不會很好。
陳建設工齡不夠，而且還是單身未婚，還沒有分房子的資格。
嗯，分房子，沒錯。
在這個年代，房子都不是自己買的。國營工廠里上班，生老病死都是公家管了的。所以房子也都是單位分。
買房？
在九十年代之前，絕大部分的華夏人，詞典里就沒這個詞。
房貸？你信不信在八十年代走到街上跟人說這個事兒，別人能把你當瘋子或者騙子。
陳建設看見陳諾就雙腿打哆嗦。
陳諾看了看房內沒別人︰「你就一個人在家呢？」
「我這個屋里還有一個同事，不過他最近談了對象，平時都不怎麼回來住了，估計也快結婚了，結婚後也會搬出去，廠子里會分房子。」
陳諾點了點頭，自己坐在了凳子上。
陳建設束手束腳站在旁邊，偷瞄陳諾——這位煞星，不是走了麼？咋又跑上門來了？
這是……又要自己回去演孝子？
「問你個事兒。」
「你說你說！」
「最近，做夢了麼？」陳諾輕飄飄一句話，陳建設忽然臉就白了！
「你……」
「我怎麼知道？」陳諾擺擺手︰「別管了，反正我就是知道。你夢里的那個對你說預言，說未來會發生事情的聲音，最近有听見麼？」
陳建設吞了口吐沫，猶豫了一下後，緩緩搖頭︰「……沒。」
陳諾盯著陳建設皺眉。
他確定陳建設說的是真話，心跳脈搏，瞳孔反應……
最重要的是精神力的波動。
陳建設沒撒謊。
這就……
按照自己穿越來1981之前的時候，老版的陳建設和自己說的，這些日子他應該是陸續听到了好幾次夢里的聲音才對啊。
怎麼沒有了？
難道……
是因為我的出現？
還是……因為暗中有什麼精神力強大的存在，感覺到了自己在旁邊窺探，所以躲起來了？
可自己卻一點都沒察覺到啊。
「大哥，我那個……那個夢……您是怎麼知道？這個事情，跟你是有什麼關系麼？還是……」陳建設小心翼翼的陪著話。
「不該你問的別瞎問！」陳諾一瞪眼，陳建設頓時氣短了半截。
陳諾沉吟了一下︰「那對你交代另外一個事情吧。」
「……你，你說，我一定照做。」
「你們廠里，財務處有個姑娘，叫歐秀華的。」
「嗯？我听說過！」陳建設頓時眼楮一亮︰「之前還有人造謠說我……」
陳建設忽然就反應過來了，雙眼瞪著陳諾︰「你！！」
「別管那麼多，我就交代你一條！
從今往後，你給我離她遠點。
不許你跟她說一句話，不許你跟她講半個字。
我這麼說吧，你但凡敢接近她三步之內的距離，我就打斷你的子孫根，懂不懂？」
「不是，大哥。我壓根不認識這個人啊！而且……為什麼啊？這個女的她是你什麼人啊，你這麼嚇唬我……」
啪！
一個耳光結結實實抽在陳建設的臉上，半邊臉頓時腫了起來。
陳諾笑吟吟看著陳建設︰「我不是在跟你商量，就是告訴你怎麼做，你照做就行。
你是哪里來的自信，覺得你可以向我提問了？」
陳建設吸了口氣，雙腿哆嗦︰「行！我明白！明白了！我一定照做！絕不敢招惹她一丁點！絕不！」
忽然腦子一抽，忍不住又問道︰」我絕不接近這個歐秀華，也絕不跟她說話。
可……如果她跟我說話呢？那就不能怪我了吧？」
「如果她跟你說話，我也弄斷你的子孫根。
對，就是這麼不講道理！」
「…………大哥，你真是太講理了！」
‧
兩天後。
陳諾站在倫敦北郊的地方。
這里一片莊園古堡，屬于不列顛的某個頗有家族歷史的貴族……
這個地方陳諾是熟的——在不遠的未來，這個地方會變成星空女皇的家。
不過在現在……
女皇還不是女皇呢。
1981年，鹿細細應該還是一個滿體亂跑的小丫頭吧。
算算年紀，這個時候的鹿細細，是五歲還是七歲來著。
自己……該上哪里找她呢？
‧
沒錯，陳諾要做的最後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找到鹿細細！
在鹿細細還沒有成為能力者，沒有被第四種子選中，沒有成為選中者之前！
阻止這件事情的發生！
‧
‧
分房子這個話題，我記得我小時侯上初中的時候，大概93還是94年，學校請來一個外教老師開講座（那是一個省重點中學所以有這個條件），那個老外，記得是一個美國人，是一個交流學者，搞教育的。
講座的時候那個外教還說︰你們中國挺好的，雖然現在你們的經濟還不發達，但你們的民眾都不用自己買房子，你們都是政府分房子，我們這些外國人其實很羨慕這點。
當時听了這個話，在場的學生們包括我，都還挺自豪的笑了起來。
幾十年後的今天，想起這一出……
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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