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他錯了嗎?

作者︰俯瞰過往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肉找回來了?

徐二愣子打了一個激靈。

他不信未開化、啟蒙的徐三兒能想到鄭胥吏的深意,「爹,你想明白了?想明白什麼了?」

在床榻酣睡的灰白狐狸亦被吵醒了,它掃了一眼成了「官迷」的徐三兒,身子漸漸的湊到了跟前,想听徐三兒究竟會說出什麼大道理。它試圖叫醒過徐三兒,但徐三兒對這件事執拗到了根子底,他不撞破南牆,是絕對不會回頭的。

不同于去年的爹,今年的徐三兒在縣城扎了根,他真的變了。

父子倆都變了。

「那燈籠看著喜慶,印著八仙過海的畫,意思是你這個泥腿子渡劫成仙了!鄭胥吏在暗地里告訴你,事兒他答應了,會給你運作。」

徐三兒做出癲狂的笑,卻又自個壓制住了,他用手捂著自己的嘴巴,胸腔顫抖,劇烈的咳嗽,咳嗽中帶著笑,笑的流出了淚。

八角宮燈紗絹上的寫的一行字他不認識,但八仙過海的畫,他哪能不認識。提著花籃的是何仙姑,背著長劍的是呂洞賓,拄著拐杖的是鐵拐李,還有曹國舅、張國老、韓湘子、藍采和、漢鐘離。

這每一個仙,他都認識。口口相傳的人物。

八仙過海的畫……。

徐二愣子怔了一下。也是,明明他沒看到鄭胥吏吩咐劉媽,但劉媽就拿出了這一盞燈籠。女佣的月銀可不見得有這一盞燈貴重。那麼可想而知,這盞八角宮燈應早就是鄭胥吏和劉媽的默契。

話不落于人口,但意思卻到了。

八仙過海,就是渡劫成仙!

「仙!我這一劫渡過去了。」

郁悶已久的徐二愣子也忍不住大笑一聲,他點燃了煤油燈,瞧著這八角宮燈的圖景越看越覺高興,他忽的想到了「燈」這個字。原來鄭胥吏早就暗示過了他,只是他沒明白過來,一葉障目了。

(「燈」是燈的繁體。)

一個火,一個登。

當時送他燈的鄭胥吏又立在台階之上……。

可笑他還在貶低徐三兒不識字,卻沒想到,他也陷入囹圄中了。認識字,卻沒有認清楚字的本義。是了,他才上了兩年學,字是認識了,但也多是囫圇吞棗。先生說的沒錯,他被外事擾了心,學業精進不足,得到明年才有升入中學堂的可能。

「爹,我也想明白了,鄭叔送我燈的原因。」徐二愣子縱然感覺臉上有點火辣辣的痛,但還是決定告訴徐三兒,「燈這個字……,還有鄭叔送我燈時……」

他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這些話,灰白狐狸也听入了耳中,它和徐二愣子一樣,都沒想到鄭胥吏送的燈籠竟然有著如此奧妙玄機。終究還是它理會的淺薄了。

只不過它覺得這件事,應不只有那麼簡單。

它固然沒有鄭胥吏的老辣,但它飽覽人心,能大體估測出一個人皮囊下隱藏的真正靈魂。

「真的?是真的?」

徐三兒不確定的問了幾句。

他盡管認為自己領會的意思應該是真的,可他到底只是一個不識字的長工,怎麼可能猜出老爺的真意,所以他一直不敢肯定。

趙家的狗又吠了幾聲。黎明了,雞叫聲亦有了。

趙家緊鄰雜院。大牙嬸是趙家的女佣,她之所以租賃雜院的屋子,也是為了更好的伺候趙家的主子。不然她一個胖女人,怎麼可能走老遠的路,去趙家上工。她走幾步路就喘。

「是!真的!」

等狗吠、雞鳴聲過去,徐二愣子點頭,確定道。

「燈,也是等!」

「這兩個字音一樣。」

有了確切的答案,徐三兒溯源直上,越發揣摩到了真意。

畫兒、字、音,都是這個意思。

父子倆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既然這燈是前程,徐二愣子也不著急送至鄭宅了。今日是金曜日,也是前往學堂上課的日子,他早早的就趕到了弘文學堂。

「兩個肉餅。」

他花了三個銅子,犒勞了一下自己。

到了講堂,他就座之後,攤開一張素箋,也在不斷的寫著「燈」這個字,寫了千百遍。哪怕到了上課後,即使不寫了,也一副有點心不在焉的模樣。當然,之所以如此,亦有昨晚沒睡好的緣故。

渾渾噩噩的……。

「徐從,你怎麼回事?王先生和我講了,你一整節課都在打瞌睡。」耳畔傳來熟悉的溫和嗓音,課間休息的徐二愣子一下子精神了,他抬頭看向先生,神色略帶緊張,挪動著,坐立難安。

王先生是國文科的先生,取代了先生的任職。

先生是留學歸國,不可能一直任教附屬小學堂。當初小、高小的先生,是大材小用。

「我……」

徐二愣子舌頭打結,半響說不出話來。他是違了先生的教誨,給鄭胥吏送了禮,鑽營著門路。以前,他想讓先生關注于他,可如今他只想讓先生忽視他。先生門下,不會有他這麼不成器的學生。

「你下早課來找我一趟。你……有一段日子沒來了。」

劉昌達搖了搖頭,嘆息一聲、他伸手,模了模徐二愣子新生的發茬。剪辮後,如今的學生,基本和他的發型很是接近了。

這是足以令他感到高興的一點。

他沒養過孩子,卻也知道。一旦屋子里多了別人,關系就會倏地冷漠許多。上次的細君如是,這次的于青亦是。這也怪不得徐二愣子,若是他,估計也是漸少了來往。

寓所內,只有一個學生坐的椅子。總不能兩人來了,一個站著,一個坐著,多不合適。多的椅子,外室也擺不下了,顯得太擁擠。

早課匆忙而過。

徐二愣子抱著書冊,神色隱隱有點不安。他在東隅走廊走著,見四周無人,看向隨著他走的灰白狐狸,「胡老爺,怎麼辦,先生要是問起我的事,我是不是該撒一個謊。剛送了禮,折了本錢、沒了顏面……」

這前程是他去找鄭胥吏要的,可若反悔,今後就算是和鄭胥吏結了仇。畢竟他身上已經落下了鄭胥吏的恩情,未來要還的。

和給老爺、少爺還債一樣。

幾角錢的禮能買什麼前程?哪里都不會有這好事。要是真的舍了幾角錢能買到一個好差事,縣衙外的人早就爭破了頭。別說幾角,就是幾個銀元,都不是什麼大錢……。

他不能退,退了就要破財毀家。

灰白狐狸猶豫了一下,準備點頭。騙吧,事到如今,只能騙一騙先生了。它對先生縱然敬佩,可卻沒徐二愣子那般深厚的感情。

「算了。我還是說實話吧。」就在一人一狐都猶豫不決的時候,徐二愣子走到了老夫子的寓所門口,他嘆了口氣,下定了決心,「我不是小少爺,我得有自己的路走,先生應該會同意吧……」

他不確定。如果爹在身邊,爹肯定會讓他騙一騙先生。

然而他覺得先生會漠視這一切,正如他順從包辦婚姻,娶了師娘一樣。先生骨子里是個軟弱的人,他早就看了出來。還有印花稅,別的先生或許不知道這事,但在時務齋任教的先生又豈會不了解。

先生漠視了縣衙對學生們的盤剝!

止步,敲門。

早有準備的劉昌達打開了門,讓徐二愣子就坐,然後他一邊翻看新報,一邊抽著煙,待徐二愣子坐好了,他問道︰「可是家庭出了什麼礙難,你不要急,我手頭上還有點閑錢,你可先借用去了,緩解急用。」

和少爺以前一般好。只不過他謀求的是少爺的地位。如徐三兒謀求老爺的地位一樣。手頭上的閑余救濟改變不了他的困境。

徐二愣子認知清楚了。

「先生,我……」他坦言,說了實話。

劉昌達靜默了一會。他端詳著這個少年的樣貌,唔……,和他最初看到的那個貧寒少年發生了很大的改變,長衫、布鞋,皮膚有點白皙了,不像以前那麼粗糲。也是,在縣衙喝慣了茶水、吃慣了點心,又怎麼可能不改變。

寂靜,死一般的氛圍。

「先生,你知道嗎?」少年本該低著的腦袋抬起來了,正對著劉昌達,他說的話,字字帶血,「我剪了辮,回到了徐家堡子之後,當天,就被他們抓走,扔到了囚牢里面,關了整整九天九夜。本來我是不用受這麼大罪的,是少爺,少爺未加任何掩飾的……就回了村,少爺也剪了辮,老爺不肯讓少爺被抓,所以讓我替了少爺的罪,我每天听著外面的人在討論什麼時候我該死,會被斬了頭,斬下的頭顱掛在菜市場里去……」

「我額上的瘡痂,是被鄭保長從我的背部一腳踩了過去,讓我跪下,頭磕在了地上,磕出了血。我沒說,一直沒說,我忍著這件事。」

劉昌達手里的老刀牌香煙緩緩燃滅。

「鄭叔給了我這麼一個機會,我得爬,爹也要我往上爬。我怕跌了,又被他們按死了。」

少年搖頭,略帶自諷道。

「我……」劉昌達喉嚨堵塞,難以開口了。

他有優渥的家室,所以高高俯視著少年的一切,覺得少年是錯的。可細思之下,他回到洛城,豈不又是另一個「少爺」。

錯了?眼前的少年真的錯了嗎?

------題外話------

多謝龍怕虎踞臥麒麟的盟主打賞。他是我運營官,就不加更了。

多謝蘭家思勿、莊淳杰、追溯的黎明、陌非辰、眨眼4年、機場滯留者、書友20211017015631923、廢土戰士、杜撰妄言十二、枕邊故事、老天爺爺、亦心非戀、十州攬勝、大阿學、青菜白玉茶碗、死靈之書、偽起名、歌盡無眠、七樓的酒、路過的無名之人、琪喵仙、鴯 的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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