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二愣子為你報仇了

作者︰俯瞰過往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鐘科長,你說的客氣了。」

「這次能成功剿滅匪徒,雖有徐從的以身犯險,但和鐘科長你的運籌帷幄亦有關系,若不是鐘科長你有足夠的剿匪經驗,沒有打草驚蛇,這幫土匪……說不定早就問風而逃了,斷不會被我等甕中捉鱉,一網打盡!」

花花轎子人抬人,鐘科長吹捧了他,劉昌達冷靜下來後,立即還了回去。

巡捕房雖說要比縣公署其他科地位低一點,但鐘科長位卑權重,在縣里亦是頭面人物。他雖不怕得罪了鐘科長,然而故作清高實在沒有什麼必要。

二人互捧幾句,其樂融融。

「多謝賢佷不計前嫌,救我之命……」

老爺徐志用拄著拐杖,在其妻的攙扶下,從軒盛米鋪走了出來,拱手對徐從致謝道。

他被人打折了腰,行止間有點佝僂。

徐從板著一張冷臉,沒有說話。

他只禮貌性的點了點頭。

「大蟲可惜了……」

「他小時候還很仗義,誰知道長大後竟然落草成了賊寇。」

徐書文攜妻亦一道出來,落在他爹娘身後半步,他見倒在血泊中的大蟲,不由搖了搖頭,感慨道。

淅淅瀝瀝的小雨不知何時轉為了中雨。

眾人身邊的下人、巡捕紛紛打了油紙傘,為老爺、長官遮蔽雨水。

血水染了半條街。

「報告科長,賊匪接應之人也盡數落網。」

一個巡捕從遠處跑來,敬禮道。

「很好,命他們歸隊。」

鐘科長暗松一口氣。

他抬頭看了眼天色,接著道︰「賊匪既然已被悉數逮捕歸案,那麼今日之事就到此為止……」

事畢,那麼也該畫上句號了。

「且慢。」

「鐘科長……」

剛才一直沒有說話的徐從突然上前,他對劉昌達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然後道︰「今天土匪之事可以做個了結了。但土匪不過是新野之外害……」

「外害,我等施以小計,就可剪除瓦解。然而真正的內害,卻遠不止這麼容易。」

他故作神秘。

「徐從,你這句話的意思是?」

鐘科長心里咯 一下,連忙問道。

詫異的人不僅鐘科長一個,徐志用的一家老小亦有點緊張兮兮。

「自光緒三十二年開始,光緒帝明降諭令,宣布全國禁煙,外交使臣也與英吉利國交涉,簽訂了《中英禁煙條約》,而後次年各國在滬市舉行萬國禁煙會議,自此禁煙運動開始,從光緒三十二年到宣統三年,歷經五年,燕京關閉了數以萬計的煙館,直隸、魯省全境實現了大煙的完全禁種……」

「民國元年,又延續了禁煙運動,頒布了《大總統禁煙文》……」

徐從看向眾人,說完了這一通話。

待他看到徐志用臉色慘白一片後,他滿意一笑,「在幾天前,我就任族內的副族長,意外發現了一件秘事,前族長徐志用竟然私種大煙用以販賣,獲利甚多……」

「徐從,你不要血口噴人。」

「老夫哪有種什麼大煙……」

徐志用連忙用力杵了兩下手里的拐杖,辯解道。

「證據……」

「我這里自然有。」

說話間,徐從從懷里掏出了一疊紙,攤開道︰「這是我就任副族長之時,族內族老寫的宣詞,里面清楚明白寫了前族長刻薄族人、私種大煙的事實。當時,全村的族人皆親眼見證、歷歷在目,此事不會假。另外,即使這宣詞是假的,但你家里如今貯存的煙膏應不是假的吧?」

「你既然未曾有吸煙後的癥狀,那麼這些煙膏又是做什麼用的?」

他目光銳利如刀,狠狠刺向徐志用。

在大蟲尚未找他之前,徐書文在和他的交談中已經泄露了其父種植大煙的事實。既然有了這條罪例,他已經犯不著與虎謀皮。

至于……報紙信是他不忍徐書文慘死、鄉人盡皆受戮,這才送出去的。

並不代表他不想徐志用去死!

徐書文認真看了一眼徐從手中的白紙黑字,以及左下角處落的族長印戳。

他語氣苦澀道︰「難怪從哥你非要讓族里悉數道明我爹所犯的錯,原來……是打著這樣的想法。可你,可你……」

他話還沒說完,身子便已經有點乏力,險些倒地,幸好田慧蘭及時扶住了他。

「煙膏?」

「徐從……,我宅子里哪有什麼煙膏。」

「至于這族老的宣詞,誰知道是真是假,偽造並不難。事前,我得知土匪劫村的消息,偷偷跑出了徐家堡子,族人對我記恨,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你們串供誣陷于我不是不可能……」

「鐘科長,誣陷良民,我記得是有反坐罪……」

徐志用不甘示弱,怒目而視。

大煙和小麥是一個季節的東西,春種夏收。現在已到了七月下旬,地里的大煙早就被割,一點罪證都不會有。至于煙膏,貴如金的東西,他又豈會留在徐宅。

劉昌達未曾出聲,只是默默站在徐從的身邊。

鐘科長臉色變了變,他盯了一眼徐志用,「倘若徐從說的是錯的,那麼縣公署自會法辦,用不著徐老爺在這操心,可若當真在你家搜出了煙膏……」

「如何處罰……你心里知道。」

他沉聲道。

地上的血水漸漸的有些淡了。

徐從嗤笑道︰「由大煙提煉出的煙膏和黃金等價,徐老爺當然不會放在徐宅了。我猜這些煙膏應該就在軒盛米鋪。你們兩家是親家……,徐老爺你負責種植大煙,而劉掌櫃則負責兜售,我想縣里煙館的煙膏究竟是從哪里流出來的,問一些暗娼、癮君子應該就能得知……」

他不是什麼神通廣大的人。

以前,在未知道徐志用私自種大煙之前,他不知道軒盛米鋪私底下的勾當。但得知這件事後,在縣城里稍微打听一下,就能了解到背後到底是何人在販賣煙膏。

徐志用、劉掌櫃對此雖有遮掩,但並未真的放在心上,露出的馬腳太多。

而之所以二人「不加掩飾」,是因為即使有人知道了,也難以將他們法辦,故此有恃無恐。

至于禁煙力度大不大,僅看煙膏的價格就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清末到洪憲之前,禁煙力度很大。)

「徐從,你不要冤枉好人。」

「每隔一段時間,我家米鋪可都是有施粥放米的,誰都知道我爹是縣城里的好心腸……」

劉掌櫃沉默不語。

他身旁的兒子劉旦握緊拳頭,怒罵道。

「話已經說到這里了……」

「鐘科長,你派人入軒盛米鋪搜查一下,應該就能得知我門生說的是真是假了。」

劉昌達向前進了半步,打斷了眾人講話,開口道。

簡短的說完這一兩句話,他笑了笑,「至于反坐罪。唔……,他和徐老爺到底是有點仇,所以可能說了些假話,還望鐘科長多多包涵。年輕人,到底是有點年輕了,沉不住氣。」

沉不住氣?

設計弄死匪首及其匪眾十七人,這份心性可不類于常人。

「去!搜查軒盛米鋪!」

鐘科長目光嚴厲,喝令道。

命令的同時,他雙腳微挪,呈外八字。

一隊披著雨衣的巡捕很快便魚貫而入軒盛米鋪。沒過多久,他們便搬出了一個上了鎖的木箱子。等將木箱子呈于眾人眼前,巡捕命劉掌櫃打開了落于木箱的銅鎖。

銅鎖打開,里面的東西映入眾人眼中。

是一個個長方體的油紙包。

「科長,是……煙膏。」

巡捕聞了一下,上前敬禮。

「證據確鑿,你二人……可還有什麼狡辯之處?」

鐘科長見徐志用、劉掌櫃二人色變,目光盯緊二人,搶在二人開口前,說道。

「沒有……」

「我認罪。」

二人低下腦袋,分別道。

雨越下越大,地面上再也沒有一丁點的血水。

徐從蹲下了身子,他用力將大蟲的身子翻了過去,由趴變為躺。

大蟲死後的面目很快顯露了出來,他的整張臉已沒了血色,像是涂了女人用的鉛粉,很白很白,兩只暴睜的虎眸亦沒有合上眼,而是怒目相視。

「大蟲,二愣子……為你報了仇。」

「你放心……,他入了監獄後,不會活著回來的……」

徐從右手撫上大蟲的兩只眼,用微不可查的音量低聲自語。

他手拿開。

大蟲的兩只眼閉住了。

雨水順著他的鬢角、兩頰流淌了下去,匯聚在下頜處,化作一條細小的水流。

眾目之下,沒人願意為死人打傘,怕染了髒東西。

更何況還是一個土匪的尸體。

他被淋濕了。

「劉科長,這兩個犯人還有匪徒,我先帶下去審問了,以免出現意外……」

鐘科長帶著巡捕房的人朝劉昌達打了聲招呼後,疾步離開。

「徐從,我也先走了。」

「得回家給你師娘報個平安……」

劉昌達走了過來,給徐從手里塞了一把撐開的雨傘,然後也消失在了街巷之中。

人慢慢走完了。

巷角處,所剩的人並不多。

「徐從,你這個白眼狼!上次你在書文婚宴上鬧事,我說了你幾句,你就記恨在心,現在也是這樣。書文請你回家當副族長,你就是這樣報答書文的?你上學的錢,哪一個不是借書文的。你當年在學堂門口賣柿子,多麼可憐,是書文幫了你……」

劉旦用力推了一下半蹲在地的徐從,將其推倒在地,然後他雙手按住徐從的雙臂,怒罵道︰「你這個白眼狼,我打死你這個白眼狼,女敕你娘的,你兩面三刀,給我們玩笑面虎是不是?我恁死你娘,你個狗日的,我恁死你……」

「掌櫃的,別。」

一個年輕女人緊步上前,拉住劉旦的胳膊。

倒地的雨傘被夏風刮離了原地,它在空中飛舞著。

砰!

一聲槍響。

劉旦驚愕的看向地面的徐從,「你……你怎麼敢開槍的?」

槍子打中了他的右手,不是致命傷。

但他怎麼也想不到,徐從竟然敢開槍。

對匪首開槍,和對普通人開槍並不同。前者會受到官府的獎賞,而後者則是違法。

「意外走火罷了。」

「誰說……我開槍了?」

徐從拍了拍長衫上的污泥,他手持著勃朗寧手槍,瞧了一眼捂著手的劉旦,「要是還有下次,命中的就不是你的手,而是你的腦袋了。」

「超叔,咱們回家。」

他看了一眼靜立的二超子,從地上撿拾起雨傘,輕聲道。

回家的街在徐書文、田慧蘭所待的方向,二人目光交叉而過。誰都沒有說話,但一切盡在眼神之中。

「剛才那個劉掌櫃的兒子……」

「要不,做了他?」

二超子低聲道。

當土匪哪有做官入軍來的前途大,二人看不上土匪,但不代表他們沒有匪性。

「鐘科長會安排好的……」

「他對我出手,又中了我的槍子。這事瞞不住。」

「一個潛在的威脅,鐘科長不會放過。縣城里的煙膏生意,鐘科長哪會不耳聞。劉旦不是個能沉住氣的人,鐘科長也會怕,用不著你我出手。」

徐從撐著雨傘,頓步道。

若他不是劉昌達的門生,這事他亦不會貿然介入進去。

被巡捕房的科長惦記,日後決計討不了好。

不過這件事並非對他的老師全無好處。劉昌達就任教育科科長已經很久了。他先生是留學的東洋派,而官府中重用留洋派……。

換句話說,按照資歷,劉昌達快升了。

只差一件定鼎的功勞。

「你說的對!」

二超子細思了一下這其中的道理,點了點頭,「劉掌櫃的兒子沉不住氣,要是他抖落出了鐘科長和販賣煙膏的事有關,鐘科長沒那麼大的能耐壓住報社的報道,所以……他必死。」

「難怪你連一點生氣也沒有。」

「也對,對死人生什麼氣。」

他笑了一下。

二人又走了一會,忽的,二超子問到了另一個人。

「徐書文呢?」

「你讓他爹進了監獄,很可能會讓他爹死。殺父之仇,這仇……可不容易消。」

相比于劉旦的莽撞,徐書文鎮定的多……。

莽撞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鎮定的人。

「他這個人……」

徐從握緊了雨傘傘柄,「他不是鎮定,而是優柔寡斷。此外他迷信正義,我檢舉他父親種植大煙的事情是真的,他縱使恨我,卻也不會想著報復我。畢竟我沒讓他全家死在土匪的槍下。比起報復我,他更清楚,報復的人應該是鐘科長,而不是我……」

「倘若我真的對付他,那才真的成了白眼狼。」

他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氣。

二超子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另外還有一點……」

「他媳婦懷了。」

徐從默默對視二超子。

說話間,二人已經止步在了家門口。

「爹,你回來了。」

花狗掙月兌蘭花的懷抱,撲到了二超子的懷中。

二超子托住花狗的,抱住了兩歲多點的兒子。抱孩子不能攔腰抱,攔腰抱累人,托住抱最輕松。他揉了揉花狗光溜溜的腦袋,「是想爹了?跑出來看爹?乖兒子。」

他親了幾下花狗的臉蛋。

「不,不是,爹說了,下次回來,給我帶一柄木槍。」

「我要玩木槍。」

花狗晃著二超子的肩,用稚女敕的童音說道。

「好好好,爹明天給你造一個小木槍。」

「現在天晚了,你先睡。」

二超子放下了花狗,示意蘭花將其帶回家。

他回來時,除了告訴妻子蘭花、徐從、徐三兒他回來了,其他人他都沒告訴,就是害怕驚動了土匪。今夜是動手之夜,所以一家人才會在門口守著。

「爹。」

等蘭花走開,小寶子悶聲喊了一句「爹」。

沒什麼多余的話。

「在女校的功課怎麼樣?」

二超子問道。

「還行……」

小寶子繼續繃著一張臉。

「爹賺錢也不容易,你上學得認真學,今後才能嫁一個好人家。要是不好好學,趁早退了學,和你娘學學女紅……」

二超子臉色也不大好看,訓道。

「女校里有女紅課……」

小寶子回道。

听到這里,二超子不想再和女兒多說話,他擺了擺手,讓信子娘引小寶子退下,然後邊走邊和徐三兒說道︰「今天一切按計劃進行,沒出什麼事。徐志用和那個姓劉的掌櫃被巡捕押到了監獄。三哥,你最近打起精神,警惕一下外人。雖說應沒什麼匪徒在外,但還是小心一點為好。」

「嗯,這點我明白。會小心的。」

徐三兒點了一下腦袋。

「爹,也不必太過緊張,土匪沒那麼抱團。要真那麼抱團,他們也不是土匪了。」

見徐三兒神色緊張,徐從勸慰了一句。

「我最近也會待在家,等太平後,我再離開。」

二超子亦補了一句。

將匪徒押到監獄後,事後還會審訊,看匪首事先說的話是多是假,在外是否有潛逃的人等等。

等一切確認無誤後,他才會放下心,離開新野縣。

「有超叔你在家,就不怕什麼了。」

徐從也松了一口氣。

今天一整天,他的心都是繃著的,生怕做錯了事。開槍殺人,他這還是頭一次。只不過經歷的多了,他遠比同齡人更能鎮定,所以才沒出什麼岔子。

但回到家後,他還是那個初出茅廬的學生,亦會擔驚受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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