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3408的最後一次夜談(下)

賀天然一听這消息,頗有幾分詫異。

這事兒要是發生在黎望這種文藝青年身上,他覺得一點毛病都沒有。

可胡岳在賀天然的印象中算是一個很能拎得清世俗的人,什麼時候要潛心搞創作,什麼時候該屎掙錢他完全能分清楚,而且這還是他的原話,雖然他自己不會記得,但也不至于發生這樣的事啊……

難道,是最近真的壓力大了?

「不是秀才,你一本龍王贅婿文,你寫個der的悲劇啊?」賀天然奇怪道。

胡岳撓了撓臉皮,「那……那高低要整點不一樣的活兒嘛,總不能都跟流水線似的,我雖然打死也不會承認這種是我的‘作品’,可人又不是機器,寫久了是有一點厭煩的。」

蔡決明不忿道︰「我看你啊,就是賺到錢了,想撤了,早知道我就不應該打賞你一個盟主,RNM的退錢!!」

胡岳腦袋一縮,嘀咕道︰「你跟平台要去,我才分到手多少……」

賀天然沒看過胡岳那本爽文的內容,不過話說到這里,他也是想明白了,合著胡岳是寫疲了,錢也賺得差不多了,反正繼續寫下去也就到頭了,還不如擺爛寫點自己想寫的呢……

不過這樣一來,讀者顯然是不樂意咯。

賀天然並沒有從的劇情處著手去勸他要怎麼寫,畢竟他們這幫人,最討厭的就是好為人師。

文人相輕嘛,古往今來皆是如此。

何況退一步講,人錢都賺夠了,道理別人都懂,就是不想跪了而已,還用得著听你擱著嗶嗶癩癩,有毛病嗎?

賀天然抽了口煙,說道︰「秀才,我那我沒看,也不好說什麼,所以現在的情況是,你是被你讀者給噴破防了還是怎麼著啊?你還想寫下去嗎?」

「寫呀,干嘛不寫啊,有始有終嘛……不過,一直被這麼噴,搞得我都不想寫了。賀導,你明白我的感受吧,就是那種……這群讀者不配我用心去對待他們的感覺,不識貨知道吧!我寫戰神爽文,他們罵我無腦套路,我用心寫點有深度的東西吧,他們罵我給他們屎,這不是神經病嘛,那我還不如寫點我想寫的呢,反正錢賺夠了,換個馬甲,誰認識誰啊……」

胡岳振振有詞,蔡決明罵道︰

「我看丫就是欠抽!你這算什麼呀,你這就是騙了錢跑路,你欺騙了我們讀者的感情你知道嗎?!」

「什麼感情不感情的,我看你平時也沒少罵我啊,說什麼我筆下的角色都是紙片人,也沒見你投入啥感情啊!」

「嘿,我今兒非得弄死你個狗……」

「好了好了,吵什麼呀?慢慢說嘛,有啥可吵的……」

見到兩人爭吵愈演愈烈,賀天然趕緊主持公道,他琢磨了一會,緩緩說道︰

「秀才你知道吧,不管你里的情節寫得多離譜,多狗血,文筆多差,在閱讀的過程中,人的體驗和,還有想象與理解,會打破次元的邊界,會讓一個人從文字構成的世界里,從角色的經歷中,去感受到自己的命運,就像是在不同的鏡子里,看到自己的形象。

像是經典名著,它們更多是輸出一種價值觀或人生感悟,或是大到宏大的命運感,或是小到參差的人性使然,這是跟人天生有隔閡的,所以讀者可以盡量做到用客觀的視野去對待它們。

而網絡主要販賣的是一種情緒,是一段體驗,哪怕是快餐文學,但那動輒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的文字量,讓人看下來很難不去代入其中,所以讀者對角色命運的變故,是非常敏感和脆弱的。

你讓角色體驗悲劇,那說白了就是讓讀者也跟著體驗一次悲劇,是,這麼寫是更能讓故事充滿張力,可你捫心自問一下,你寫這本的一開始,是想寫一個悲劇嗎?還是你中途腦門一熱,為了深刻而深刻地刻意為之?」

「我一開始確實沒想過,但是我有自己的……」

賀天然打斷道︰「你也不用我說這些,我完全理解,網文的特色就是顧頭不顧 嘛,開頭打磨十幾次,至于怎麼收尾,想都不會去想,更遑論一開始設計中途劇情的悲喜走向了,你想炫技可以啊,只要你全須全尾地寫完,不管最後成績如何,讀者如何評價,在我這兒,我都敬你是這個——」

賀天然豎起大拇哥。

胡岳這番話听下來,他嘴皮動了動,欲言又止,陷入了深思。

蔡決明又給賀天然續了一支煙,並且吐槽道「丫肯定想都沒想過。」後者瞪了他一眼,先讓他暫時閉嘴。

過了幾分鐘,胡岳認真問道︰「那賀導,你說,要怎麼寫悲劇啊?」

這個問題,讓賀天然回想起了三人在寢室的第一次對話,那時,自己還沒有利用佛珠穿越……

當時胡岳發表的「悲劇論」還歷歷在目,他說,身處悲劇的當事者,是不可能洞悉全局的,因為一旦知道了自己的處境,便要有所取舍,而這個取舍的過程,就是悲劇的開始。

這是他的見解,只是對于現在正處于這種境遇下的賀天然來說,還不夠完整……

「喜劇是未知的,但是悲劇……不會容忍意外。」

賀天然略顯遲緩地先是說出了一句總結。

蔡決明不解道︰「怎麼悲劇就……不能意外了?現在那些什麼電視劇,出門碴一下就被車給撞了,要不就是皆大歡喜之前得個絕癥什麼的,哪一個不是意外啊?鋪墊都不會鋪墊一下。」

賀天然仰著頭,想了想,徐徐道︰

「因為大多數人都搞反了,就像胡秀才寫,好好的爽文,寫到一半上了頭,硬要寫悲劇,這就只能靠一些直白的轉折去鋪陳劇情,不怪讀者要罵他。

然而,在洞悉世情的創作者筆下,悲劇往往是注定的,是有蛛絲馬跡可循的。

一個人,出門吃著火鍋唱著歌,半道被麻匪劫了,這叫喜劇。

悲劇就是要把未知換成已知,他反復輪回了幾世,不唱歌了,也不吃火鍋了,可無論怎樣都會被人劫持,落得一個被炸死的下場,這就叫悲劇。

而且更甚者,有些作品開篇就會告訴你「這人是第十三次吃著火鍋唱著歌,這時耳邊響起了熟悉的槍聲……」」

胡岳爭辯道︰「我理解賀導你的說法,不就是提煉故事結尾,用看點拉人嘛,可哪有把既定結局都提前寫出來的啊,這不是沒懸念了嗎?」

賀天然淡然地笑了笑,說︰

「所以啊,悲劇都在靜默處,它是注定。

你再看主角這一路的閃轉騰挪,就充滿了倔強幼稚又注定慘烈的悲劇色彩,折騰半天,該死還是得死,追求了多久當年喜歡的人,到頭來還是不能在一起。

你們大可翻開《百年孤獨》或者余華的《難逃劫數》,開篇頭幾段,寫得明明白白,一旦悲劇注定,哪怕只是一個悲劇的剪影,那讀者全是你砧板上的肉,你給角色多少嘶吼掙扎,讀者就有多撕心裂肺。

那時,作者的筆,就化了命運的刀,沒有一個角色能逃月兌的了他們應有的宿命,哪怕他們在活靈活現,在躍然紙上,都不行!

你不是想知道悲劇怎麼寫麼?你不是想搞點深度嗎?

來吧,就這麼寫。

這個,才叫悲劇。」

小小的男生寢室,一瞬間,連呼吸都變得安靜起來……

最後,還是賀天然主動笑了起來,插科打諢道︰「當然,我說的是又不是人生,你們人生肯定是充滿變數的呀,哪有什麼注定的悲劇,瞧把你們嚇得。」

蔡決明打了個哆嗦,說道︰「哎喲,就是就是,賀導你剛才可太嚇人了啊,你原來心里還有這麼陰暗的一面呢!我算看出來了,你就適合去演那種平時人畜無害,但實際上是個運籌帷幄的大反派角色,怪不得現在學導演呢!」

「嘿,可不興人身攻擊啊!」

賀天然打趣了一句,另一頭,胡岳連連說著「受教受教」,不禁好奇問道︰

「那賀導,你要給自己的人生寫本自傳的話,你會怎麼開頭啊?」

「就賀導這種家世背景跟感情經歷,那鐵是一篇大爽文啊!」

蔡決明不假思索,搶先給出一個理所當然的結論。

「家境好有什麼用?自己不懂生活,不還是白瞎了好設定麼……」

賀天然站起身,月兌掉了衣服爬上了床,其余二人抽完了煙,也紛紛準備就寢。

胡岳蓋好了被子,重新問道︰「賀導你還沒說,你要怎麼寫啊?」

躺在床上的賀天然心緒萬千,他輕聲道︰「在我回答之前,我想先問問你倆,你們想怎麼寫啊?」

另一頭,蔡決明一本正經回答道︰

「蔡決明,男,生于皇城根,長在紅旗下,其爺為孫稱骨,得四兩三錢之數,有箴贊曰︰為人心性最聰明,作事軒昂近貴人。衣祿一生天注定,不須勞碌是豐亨!」

「哈哈哈哈,蔡決明你特麼真是個神棍!上次你還跟我說你是什麼五兩三錢的富家翁,怎麼這會改成四兩了?就是賀導在你才故意這麼說的吧,還近貴人,笑死我了!」胡岳毫不留情地戳穿道。

蔡決明大剌剌回應︰「這不一生還沒過完呢嘛,稱骨歌我背得滾瓜爛熟,到時看我過得怎麼樣就怎麼寫唄,你呢,秀才?」

「我?我就用剛才賀導的方法寫……當胡文舉45歲獲得奧斯卡最佳原創劇本獎的那一天,他站上領獎台,星光璀璨之中,他遙望台下兩位多年的至交好友,滿眼都是他們三人青春年少時的影子……」

「淦,可以可以,至少把我跟賀導給帶上了,對了,這個胡文舉是誰啊?」

「我啊,姓胡名岳,字文舉,胡文舉是也!講究吧!」

「講究,太講究了!」

「可了,哈哈哈……」

三人笑得不行。

胡岳道︰「賀導,該你了啊,你要怎麼寫啊?」

賀天然將雙手置于腦後,想了想,平靜道︰「開頭先用一句我的頭口禪吧,又是世界和平的一天……」

蔡決明追問︰「然後呢?」

「然後……然後可能寫一寫像我這樣的人,哪怕是重生,也不會獲得成功什麼的……」

兩人听得一頭霧水。

「怎麼著啊,賀導你體驗過重生呢?哪怕是真的,可突然提這個感覺不對啊,你這都考上電影學院了,做樂隊也紅了,愛情事業學業三手抓,三手硬,咋還不算成功呢?這可太成功了呀!」

「你懂什麼,這叫先抑後揚,賀導兒想表達的是不用重生都能過上牛嗶的人生,不過賀導兒啊,你這開場要是放在網文開頭,一定鐵撲!我還以為你要用剛才說的技巧給我們上一課呢!」

賀天然打了個哈哈,「是嗎?哈哈哈,對吧……」

胡岳感慨道︰「不過說到重生吧,好像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想彌補一下人生中的遺憾,這讓我此時此刻,亦有所感,想吟詩一首來點綴一下……」

蔡決明捧場道︰「來來來,晚上十二點了,也該是EMO的時候了,秀才,開始你的表演。」

胡岳清清嗓,道︰

「何故閑來種芭蕉,早也瀟瀟,晚也瀟瀟。

是君心緒太無聊,種了芭蕉,又怨芭蕉。

竟悔當初未種桃,葉也青蔥,花也妖嬈。

如今對鏡理雲髫,訴也無言,看也心焦。」

蔡決明咂模出味來,說道︰「就是後悔當初選擇的意思?」

胡岳對自己出口成詩的記憶力洋洋自得,瑟說道︰

「嗯吶,這不是人生的常態嗎?所以說才有那麼多人想著,如果能回到過去再來一次,如果能那麼去做,會多麼多麼地好,你說是吧,賀導兒~」

賀天然沉默了片刻,萬般的愁緒在心頭縈繞,他喃喃對道︰

「棄之芭蕉改種桃,春盼枝繁,夏盼葉茂。

擔水編籬助其高,雲起遮雨,雲散而靠。

偏偏桃花多妖嬈,招蜂引蝶,深受其擾。

是我糊涂又年少,種了桃樹,不如芭蕉……」

胡岳一听,一下從床上直起身,激動道︰

「我擦,原詩沒這幾句啊,賀導你剛才听完現作的嗎?」

賀天然枕下抽出一只手臂,蓋住自己的雙眼,疲憊道︰

「哎喲,我想表達的是哪有什麼重來的選擇喲,人生無論怎麼選,都會有遺憾的,還不如活好當下呢,各位。」

蔡決明贊同道︰「對呀,這種遺憾詩很難嗎?我偏就要既種芭蕉又種桃,兩全其美,枝繁葉茂!好了,搞定啦!」

「嘖嘖嘖,我看你呀,就是蕉葉枯黃桃爛了,文心不透,朽木不雕!睡覺!」

「我听明白了嘿,你再罵!?」

面對蔡決明的叫罵,胡岳重新躺了回去。

月已高懸,3408寢室之內的燈光熄滅,幾人的聲響逐漸安靜下去。

……

「胡編……」

「啊?」

「把你那寫下去唄,被老是悲劇悲劇的,干淨麻利該爽就爽,大不了下一本再寫你想寫的,你要是寫完了,我打賞你一個白銀盟主。」

「臥槽,果真嗎?」

「果真!」

「行!就賀導這一句話,我特麼爆肝都寫完!從頭爽到指甲蓋兒,我保證不帶感情,全是技巧!」

「蔡攝……」

「嗯?」

「明天我叫溫涼來幫你出個鏡,咱們把你作業拍了,早點回家過年多好。」

「哇~哥,你可真是我的大救星啊!我要怎麼謝你啊?對,這冬天了,我請一鍋涮羊肉行不行啊?」

賀天然在床上轉了個身,吐出一口氣,說道︰

「……不用了,就是……我真的很高興能認識你倆……」

「……」

「……」

哪知,這對臥龍鳳雛並不接受他的矯情,並且說道︰

「哥,你這話味兒不對啊,有點沖……」

「對啊爸,你是要死了嗎?遺囑立好了嗎?有我的一份嗎?」

「……我尼瑪!!」

賀天然一下就受不了了,他立起身,赤急白臉,一口唾沫一個釘地決然說道︰

「我告你倆,老子明天就搬出去跟溫涼同居了,不回來了,你倆未來幾年好好待在寢室擊劍,別耽誤爺爺我奔向愛情的懷抱,爺撤了,拜拜了,懂了嗎?!!」

短暫的沉默之後,3408寢室驟然爆發出一陣淒厲哀嚎——

「哇!!!!尼瑪……賀導!我們才大一啊!!你現在就把大三大四的事兒給做了,沒有你我怎麼活啊,賀導兒!」

「爆炸啊!!賀導~!!這特麼不請一桌啊!!!你是舍長啊!怎麼舍得拋下我們啊!!」

「滾尼瑪,舍長不是你倆背著我偷偷寫的名字?!!!」

(本章完)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
本站推薦︰ 夜的命名術 武神主宰 末日我有超級求生系統 怪獵聊天群 我的人生可以無限模擬 網游︰我騎士號血超厚 我有一身被動技 這個外掛過于中二 妙醫聖手 萬相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