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了久田茉樹之後,平川哲文就回到了書房找雨宮夜。
不過顯然,在這名少女單獨呆在書房的期間,她大概是做了什麼心虛的事情。
所以現在才會因為他的回來,做出這樣的反應。
平川哲文看著書桌前迅速起身然後就呆立住的背影,一下子就明白了。
不過……她能做什麼呢?
平川哲文有些疑惑地走過去。
「雨宮同學,你怎麼了?」
「……」
心虛的少女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不過就算是不回應,也不影響平川哲文得出答桉了——
幾步走到書桌前,視線居高臨下地掠過雨宮夜嬌小的身體,便能夠看見,書桌上,擺著三本冊子。
「……」
平川哲文明白為什麼雨宮夜會因為他回來嚇一跳了。
「……」
而這個時候,僵住身體的雨宮夜也知道已經隱瞞不住了,她慢慢地地轉過身體,微抬起頭來,面向他的小臉上露出了像是小貓一樣的可愛表情。
「平川老師。」
「……」
「身為簽訂之人,此身認為——」
「——好了好了。」
話才說一半,平川哲文就將雨宮夜找借口的話語打斷了。
雨宮夜乖乖地閉上嘴,看著他。
平川哲文也和這名少女對視著,片刻之後,無奈地嘆嘆氣。
「放心,沒怪你。」
雨宮夜的臉上立刻就露出了笑意。
「嗯。」
她點點頭,往旁邊挪開了一小步,讓開了位置。
于是,書桌之上,三本冊子完全展露在了平川哲文的面前。
三本冊子,是他的畢業相冊。
小學,初中,高中,這三本。
本來這三本相冊是被他整齊地放在了書房的書架上的,然後,應該是剛才下去找久田老師的時候,獨自呆在他書房里的雨宮夜,無聊之下找到了,然後就被她拿了出來。
盡管未經同意,不過算了吧,畢業相冊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平川哲文再看了一眼乖乖地站在旁邊的雨宮夜,又看向了三本被翻開的相冊,沒再說什麼了。
他往前半步走近,站在了書桌之前,仔細打量起相冊來。
還真是令人懷念呢。
手指的指尖擦過稍顯泛黃的小學畢業冊,再劃過有一點老舊的初中畢業冊,最後,從還算嶄新的高中畢業冊的紙面上離開。
相冊的新舊記錄著時間的流逝,上面的相片記錄著他的過往,總之,都是時間的痕跡。
時間這種東西總是很能引發人類的感慨,平川哲文也免不了。
在看見照片的時候,心里會冒出——「我以前居然長這樣嗎?」這樣的念頭來。
「原來平川老師小時候長這樣。」旁邊的雨宮夜,探過腦袋來與他一起看著,就連想法都和他一致。
平川哲文盯著他小學的照片,忍不住一笑︰「是啊。」
「可愛。」雨宮夜說。
「……」
平川哲文語塞了一下,接著。
「不要用這種詞形容老師。」
為了維護身為教師的威嚴,這樣說一句,然後,平川哲文伸出了手,將相冊翻過了。
一張張照片,從一年級開始到六年級,記錄著各種活動的他,運動會,學園祭,遠足……
種種。
最後,手停住了。
平川哲文的視線中,桌面上這本小學相冊,停留在了一頁表格上。
「嗯?」雨宮夜跟著好奇地看起這張表格。
很簡單的表格,沒多少字,除了班級姓名之類的基礎信息之外,還有就是——
「長大之後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雨宮夜將其中最為顯眼的一格念了出來。
而在這一欄之中,當時六年級的平川哲文,用著很是莊重的、莊重到不像是小學生所寫的字跡,寫著。
「教師……平川老師在小學就決定當老師了嗎?」
雨宮夜抬起臉來看向他。
平川哲文盯著表格中的字跡,思緒,稍顯飄渺了起來,腦海中,隱約想起了那個填寫表格的畢業季的下午。
「……」
「嗯,是啊。」
回過神之後,平川哲文面對著雨宮夜,懷著不知道什麼樣的情緒,微笑著點了點頭。
盡管大多數學生,在小時候談及未來想成為什麼樣的人的時候,總是會說著「教師」「科學家」「醫生」這些听起來就很不錯、但是實際上對自身而言完全就是瞎寫上去的答桉。
如果每個人都能按著小學填寫的「夢想」成長,那這個世界上大概一半以上的人都會是教師、科學家還有醫生之類的職業了。
不過平川哲文不一樣,畢竟他不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學生。
在當時填下表格的時候,他可是相當認真的呢。
而且,可不只有小學的畢業冊。
忽然想到了,平川哲文的手離開了這本小學畢業冊,朝著臨近的初中畢業冊翻去。
沒翻幾頁就翻到了。
差不多是一樣的記錄著各種信息的表格,同樣的,在「未來」這一欄之中,平川哲文用著同樣的端正的字跡,寫著——
「成為一名教師。」雨宮夜順著他的指尖,將他所指的那一欄用著略驚訝的語氣念了出來。
「還不止哦。」
平川哲文像是想要炫耀什麼的樣子,嘴角都有些上揚了,顯得有些高興。
他又朝著高中的畢業冊上翻去。
很快的,也找到了類似的表格。
在「畢業出路」的那一欄上,一如始終的,填著「教師」。
「你看。」
平川哲文的指尖點在白色的紙面上。
從小學到高中,他的想法從未變過。
當然這麼說其實並不準確,準確的說法是——他的想法從上一世到這一世,從未變過。
從受到那名教師的影響開始,成為一名教師已經成為了他的最終目標。
內心堅定,從未動搖。
並且這一次,從小開始就朝著這個目標努力了。
想一想的話,真的很是感慨。
這種始終如一的堅持,是自己看見了都忍不住敬佩自己的那種。
像一名小孩子一樣對著雨宮夜炫耀的平川哲文,嘴角含著的,是一點盡管不太明顯但絕對是有的、自得的笑意。
面對著這樣的平川哲文,雨宮夜卻疑惑地眨了眨眼楮,盯著這名教師的嘴角,再看看他的眼楮。
然後,疑惑的神色更加濃郁了。
「嗯?雨宮同學。怎麼了嗎?」平川哲文發覺了她的視線,向她詢問道。
「……沒什麼。」
在這樣的問題之下雨宮夜搖了搖頭,看向了桌面上的相冊,出神了。
又感覺到了,明明平川老師是在炫耀的樣子,但她卻又從這名教師身上感受到了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了。
奇怪的感覺,說不上來,但偏偏就是覺得有。
這是怎麼了呢?
嗯……
回光返照?
……
好像不是這麼形容的,又好像差不多。
雨宮夜顯得有些苦惱。
她認為她沒感覺錯,畢竟,她和平川老師之間可是契約連結的關系。永恆圓月的光芒同等地灑在兩人身上,因此,心意相通。
嗯。
絕對是有什麼事情沒錯。
雨宮夜開始沉思,開始回想。
這種奇怪的感覺最早是在這個學期開始有的,然後,隨著時間推移感覺越來越明顯。
比如說之前說著要將她和母親的事情解決的時候,比如說,今天她來到這里,看見這名教師即使生病也要拉著她,為她講解接下來的工作的時候。
完全變了個人呢,以前的平川老師是拖延癥才對。
所以,問題就出現在這里了吧?
雨宮夜好像發現問題的所在了。
到底為什麼呢?
是什麼導致的這種改變呢?
她又抬起頭來了,仔細打量著身前這名教師因為生病、勞累之類的原因,顯得很是疲憊的臉。
「……」
「……」
無聲對視之後,氣氛短暫的凝結,平川哲文忽然看見,雨宮夜的臉上出現了奇怪的表情……嗯……悲痛?
干嘛了這是?
「雨宮同學?」平川哲文莫名其妙地伸手在雨宮夜面前揮了揮。
「干嘛……咳咳。」
結果說著說著,感冒之後的喉嚨突然一陣發癢,忍不住輕掩著咳了兩聲。
咳完之後,他看見,雨宮夜眼中的悲痛,更加明顯了。
「?」
而後,在他詢問的目光之中,他听見了雨宮夜用著極為低沉的語調,開口了。
一開口,就讓他懷疑他是不是听錯了。
她說的是——
「平川老師,難道你是要死掉了嗎?」
「……」
如果不是雨宮夜的眼楮,難過得給人一種都要哭出來的感覺了,平川哲文一定會敲敲她的腦袋,問問她到底腦補了什麼。
然而此刻這名少女的表情真的很認真,都讓平川哲文陷入到了不知所措的驚愕之中了。
這名少女還在繼續說著。
聲音越來越難過。
「不然的話,您現在為什麼會這樣?」
「之前的時候此身就感覺到了,從您說著要履行和此身的契約的時候,從您和此身一起制作電影的時候。」
「以前時候明明都是別的樣子,為什麼這個學期,就開始變成這樣了?」
「好像什麼事情都變得很著急一樣。」
「還生病了……是治不好的病嗎?所以才會這樣……」
「……」
「……」
在雨宮夜驚人的發言之中,書房內陷入了奇怪的沉默,
雨宮夜快要哭出來的眼神,終于可以將「快要」這個詞刪去,變成哭出來了——
沒錯,在平川哲文無言以對的沉默之中,他看見了雨宮夜的眼楮,已經泛紅了。
而平川哲文卻還沒從這名少女的言論之中回過神。
嗯……
嗯……
嗯……
他快死了?
感冒變絕癥了?
嗯?
「……」
這樣的言論一時之間真的接受不了。
直到片刻之後,在雨宮夜的眼神之下,平川哲文才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
「雨宮同學,你說什麼?」
「老師,您是不是得了什麼治不好的病……」
「沒有,完全沒有!」聲音都提高了好幾度。
這種事情才沒有呢。
「那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平川哲文無力地解釋著。
將要離職而做出的改變,又剛好生病,沒想到會造成這樣的誤會。
嗯……真的不知道說什麼好。
邏輯上完全沒問題呢……
因為快死了所以最後時間努力工作什麼的……
還有因為快死了所以很是感慨的回憶過往什麼的……
很是令人無言以對,又不知道怎麼解釋。
因為離職的事情他可沒打算現在對學生說呢……
不知如何是好地嘆嘆氣,平川哲文面對著已經眼眶泛紅的中二少女——中二病的腦補的確是一流——
「雨宮同學,首先,感謝你的關心,那個,老師我非常健康……」
說到這里的時候想起來他生病了,不得已有些尷尬地改口。
「呃,反正只是小感冒而已,不是什麼治不好的病,不要再說了……」
「真的嗎?」雨宮夜不太信任地問道。
「當然是真的啊。」
「真的?」
「絕對真。」
「平川老師沒有欺騙此身嗎?」
「……」
泛紅的眼眶讓人有一種心疼的感覺。
這名少女也是出于關心他才這樣的吧……
實在有些無奈,不得已之下,為了讓這名少女信服,平川哲文伸出了手。
「……」
雨宮夜盯著平川哲文伸出的小拇指。
猶豫一下之後,有些遲疑地舉起了手,同樣伸著小拇指。
然後,並沒有等這名少女主動,平川哲文就用小拇指勾住了雨宮夜的小拇指。
「雨宮同學,請放心啦。老師我沒有生什麼治不好的病,嗯……以契約的名義,沒有欺騙你。」
「……」
想說服中二少女果然要用中二一點的方式。
契約的存在,代表著兩人之間的連結,所以不存在欺騙。
大概就是這樣的原因,平川哲文說服了雨宮夜。
「嗯。」
放下手的時候,雨宮夜很用力地點了點頭。
……
……
今天和雨宮夜的見面,以一種奇怪的方式結束了。
安慰完腦補過度的少女,她在他家呆了也不少時間了,也到了該走的時候了。
平川哲文將雨宮夜送出了家門。
隨後,重新走回了書房。
在看見了書桌上的三本畢業相冊時,又想著這名少女的誤解,懷著不知道怎麼樣的復雜心情,奇怪地笑出了聲。
無奈地搖搖頭,走上前去,最後看了一眼三本翻開的相冊上面,關于「教師」這一欄。
他把相冊合上了,重新放上旁邊的書架。
電影的剪輯還沒好呢,還是要抓緊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