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 鐵骨錚錚

趙佗一行人已經到了楚地。

楚地雖然多水多山,但是總算是開發過地方,有大路,比南越好走太多了。

但是趙佗有意放慢了速度,他在等著報信人回來。

這些日子,糞金和使者倒也沒有受什麼苦。每天該吃吃,該喝喝,就是行動不自由而已。

糞金心比較寬,看見趙佗沒有對自己用刑,漸漸的就放下心來了。

他覺得這是誤會,誤會很快就可以解除了。

但是信使整天憂心忡忡,時不時的就東張西望,看看有沒有可以逃走的機會。

信使可是商君別院的匠戶,而商君別院在咸陽城中,一直是處在風口浪尖中的。

咸陽城中的爾虞我詐,信使經歷了多少,又見到了多少?早就警惕不已了。

他有一種感覺,現在的平靜,只是一種假象而已。就好比夏日午後,天上烏雲密布,地下沒有一絲微風,悶熱難當。

可再過上一時三刻,必定會霹靂一聲,電閃雷鳴,落下狂風大雨來。

信使正在長吁短嘆的時候,糞金沖他笑了笑︰「你千里迢迢來見我,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信使有些無奈的說︰「能不能活下去,還是未知之數。知道姓名又有何用?」

糞金說道︰「你是謫仙身邊的人,怎麼會死?」

信使苦笑了一聲。

如果在咸陽城,他倒是有這個自信。可是現在天高皇帝遠,萬一哪一天趙佗起了什麼歹心,那自己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啊。

這時候,糞金又說︰「我叫糞金,你叫什麼?」

信使無奈的說道︰「我叫牛角。」

糞金哦了一聲,然後他說︰「我听人說,商君別院有個人很有名,叫牛犢。是專門幫謫仙看門的。」

牛角有點傲然︰「那是我堂兄。」

糞金一臉崇拜。

既然已經聊到這了,牛角就忍不住講了一些商君別院中的事跡。

糞金听得羨慕不已。

牛角對糞金說道︰「如今你父親已經到了商君別院。我走的很急,不知道謫仙有沒有讓他做匠戶。」

「不過,計奴為人很好。你父親千里迢迢去投奔他,他絕對不會棄置不顧,讓你們衣食豐足,是絕對沒有問題的。這一次你跟我回到咸陽城,就不用再過這樣的苦日子了。」

糞金笑嘻嘻的說道︰「數日前,我還在南越受苦,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送了性命。沒想到轉眼之間,竟然要去咸陽城享福了。哎呀呀,像是做夢一樣。」

「牛兄,我真有這樣的福氣嗎?該不會中間出什麼變故吧?」

牛角的心情剛剛好點,听了這話,頓時咧了咧嘴︰這家伙的話,怎麼听起來這麼晦氣呢?

變故……可千萬不要出什麼變故啊。

這時候,前面忽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牛角心里面咯 一聲,他下意識就覺得,這馬蹄聲好像和自己有關。這馬蹄聲,好像帶來了什麼不幸的變故。

他豎著耳朵,仔細听著前面的蹄聲。

忽然,蹄聲停下來了,停在大軍跟前。

牛角嘆了口氣,閉上了眼楮。

緊接著,是沉重的跺腳聲。馬上的騎士跳下來了。

隨後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將軍,咸陽城中有消息了。」

牛角的心髒撲通撲通的跳著,他豎起耳朵來,努力的听著前面的聲音。

只听見趙佗問道︰「怎麼說?」

那男人說道︰「廷尉大人說道,要對糞金和那反賊詳加審問,務必要查清楚,他們究竟有何圖謀。」

隨後是趙佗的聲音︰「好,本將知道了。」

牛角無奈的睜開眼楮,看著身邊的糞金︰「你挨過打嗎?」

糞金說道︰「自然是挨過了。’

牛角又說道︰「你挨打多嗎?」

糞金說道︰「這倒是不多。」

牛角嘆了口氣︰「做做準備吧,咱們要被拷打了。」

糞金笑了︰「方才前面的話,我也听到了。那報信人說的是詳加審問,可不是嚴刑拷打啊。」

牛角呵呵笑了一聲︰「你不懂。這詳加審問,其實就是嚴刑拷打。」

糞金頓時心中一緊。

拷打來得很快,很顯然,趙佗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糞金和牛角被按在地上,然後有兩個秦兵分別對他們抽鞭子。

牛角咬緊牙關。

他在商君別院的時候,曾經參與過護衛的選拔。雖然沒有被選上,但是無論勇氣還是毅力,都比普通人高不少。

因此牛角覺得自己可以撐過幾輪拷打。

他真正擔心的,是糞金說出什麼對謫仙不利的內容來。

糞金這家伙,只是一個普通人役夫罷了。沒見過大世面,沒受過嚴刑拷打,這樣的人,很容易招供的。

一輪拷打結束,牛角挺過來了。然後被人綁在了一棵樹上。

他深吸了一口氣,忍著全身劇痛,扭頭看了看不遠處的糞金,發現糞金面色如常,一副渾然無事的樣子。

牛角大為驚奇,偷偷問道︰「你沒事?」

糞金也被人綁在樹上,他同樣驚奇的看著牛角︰「你有事?」

牛角大為敬佩︰「莫非這就是謫仙常說的,什麼……高手在民間?想不到這糞金看起來很普通,竟然如此耐揍。」

「我已經被打得七葷八素,幾次要暈倒了。他竟然一點事都沒有?這等本領,恐怕也只有宮中的季明可以媲美了吧?」

當天晚上,糞金和牛角沒有得到晚飯。他們在樹上被綁了一夜。

第二天吃過飯之後,又是一輪嚴刑拷打。

有幾次牛角幾乎要招供了。

這些刑罰,是專門對付犯人的,普通人的意志力,根本扛不住。就算是牛角這種受過訓練的人,也已經突破極限了。

但是旁邊的糞金始終沒有說,牛角不想丟人,也就拼了命的忍住了。

拷打結束之後,他們兩個被放開雙腳,捆住雙手,拖在馬後面。

其他人都是騎著馬行軍,他們兩個則踉踉蹌蹌的跟在後面。

牛角從背至股,已經被打得血肉模糊了。每走一步都踉蹌不已,疼的呲牙咧嘴。而旁邊的糞金則面色如常,好像全沒當回事。

牛角看的敬佩不已,忍不住說道︰「不瞞你說,剛剛見到你的時候,我是有一點輕視之心的。我覺得你不過是一個普通的窮苦人而已,又能有什麼本事?」

「但是現在我確實服了,就憑你這鐵骨錚錚,算是男人,不枉我千里迢迢來找你。」

糞金一臉納悶的看著牛角,小聲說道︰「這……牛兄過譽了吧?這點小小的責罰,不算什麼啊。」

牛角︰「……」

唉,這家伙什麼都好,就是有點裝了。這還是小小的責罰?快要人命了好嗎?

當天晚上,安營扎寨之後,他們又開始受刑。

趙佗的目的,並不是讓他們招供。他對那些假供詞也沒有什麼興趣。

他就是想揍糞金和牛角,把李水給他的屈辱加在和兩個人身上。順便讓李斯知道,自己也幫著他出氣了。

趙佗吃過飯之後,慢悠悠的走到糞金和牛角跟前,欣賞著他們受苦。

但是看來看去,趙佗覺得有點奇怪。怎麼這個牛角疼的哭爹喊娘,這個糞金總是很平淡呢?

趙佗擺了擺手,喝道︰「慢著。」

負責行刑的兩個秦兵氣喘吁吁的停下來了。

趙佗彎下腰,在糞金身上模了模,然後從他衣服下面掏出來了兩張牛皮。

牛皮很厚,前後各一張,怪不得他不喊疼。

那個痛揍糞金的秦兵臉都綠了︰我每天累的腰酸背疼,居然是在打牛皮?

牛角也目瞪口呆的看著糞金︰「你有這個?」

糞金也奇怪的看著牛角︰「你沒有?」

趙佗狠狠的把牛皮摔在地上,一腳踩在糞金背上,厲聲問道︰「是誰給你的。」

糞金苦著臉說道︰「我不知道。有一日我被捆得結結實實,有人捂住我的眼楮塞進去的,我沒有看到那人的臉。」

趙佗對秦兵說道︰「打,一直打到他說出來為止。剝了他的衣服打。」

于是秦兵開始打糞金。

幾秒鐘後,營地中傳來一陣殺豬似的嚎叫聲。

牛角長舒了一口氣,心想︰這樣就正常了。

糞金被打了很久,說了好幾個名字,但是這幾個人都有不在場的證明。看來糞金真的不知道是誰給他塞的牛皮。

這也正常,糞金在軍營中人緣很好,有人暗中幫他,也完全合情合理。

讓牛角郁悶的是,這些人幫糞金的時候,就不能順便幫幫自己嗎?多準備兩張牛皮很難嗎?

趙佗沒有找到塞牛皮的人,心中很是惱火。于是命令全營將士,輪流鞭打糞金。只要有人鞭打的不夠用力,那就是糞金的同黨,要陪著他一塊挨揍。

趙佗現在有點魔怔了,總覺得身邊的人都投靠了槐谷子,正在幫著槐谷子對付自己,戲耍自己。

所以他要找出所有潛在的反對者,給他們一頓鞭子。

因為一直在用刑的原因,大軍的行進速度越來越慢了,三天才走了五里路。

而被打的士卒也越來越多,已經佔了全軍的十分之一。

心月復憂心忡忡,對趙佗說道︰「不能再牽連旁人了。人數再多下去,容易釀成嘩變。這些軍士心中怨恨,一旦有人高呼一聲,恐怕他們會反了啊。」

趙佗經過心月復的提醒,也漸漸的冷靜下來了。

他長舒了一口氣,把當日指責糞金的那十個秦兵叫過來了。

趙佗對他們說道︰「自今日以後,糞金和那信使,就交給你們看管了。本將不管你們問出來什麼,只是不要讓他們過的太舒服了。」

這十個秦兵都應了一聲。

其中有人小心翼翼的問道︰「南方濕熱,我們都是北人,水土不服,容易生病。整日對他們嚴刑拷打,這個……萬一打死了他們。」

趙佗呵呵笑了一聲︰「大軍出征,死個把人有什麼稀奇?更何況,這兩個人亂我軍紀在先,死了又何妨?就算鬧到議政殿,本將也有話可說。廷尉大人也會主持公道。」

這十個秦兵一听這話,頓時明白了。

趙佗,根本沒打算讓他們活下來。

接下來,趙佗照常行軍,而這十個人,則專門關照糞金和牛角。

現在糞金和牛角兩個人真的是苦不堪言,身上的舊傷還沒有好,又添了新傷。

每天睜開眼楮就是挨揍,一直被折磨到閉眼。

短短幾天的時間,兩個人都瘦了好幾斤。

不過在這樣的嚴刑拷打過程中,兩個人也越來越熟絡起來了,因為共患難的緣故,他們的關系變得很鐵。

每次牛角挨揍的時候,都要破口大罵︰「糞金,你真是害人精。我若不是來尋你,怎麼會受這種刑罰?」

而旁邊的糞金也不甘示弱,大聲說道︰「牛角,我本來在軍中呆的好好的,你偏偏來給我節外生枝,要不是你,我怎麼能挨揍?」

好像抱怨對方,能夠讓他們減輕痛苦。

挨揍的時候,他們把對方罵得狗血淋頭,但是被放下來之後,又相對苦笑。

至于折磨他們的那十個人,也是盡心盡力。

這十個人當中,有其中五個與糞金並不熟絡,他們責打糞金,完全是出于趙佗的授意,希望能得到趙佗的賞識,在軍中掙個一官半職。

而剩下的五個人,曾經或多或少受過糞金的恩惠。

起初的時候,責打糞金,他們很愧疚。

但是時間長了,他們愧極生怨。

似乎下手越狠,他們就越和糞金沒有關系。

好像只要弄死了糞金,他們就不用再愧疚了,就可以讓良心安寧下來了。

所以,他們也是折磨糞金最狠的人。

至于軍營中的其他人,看著糞金和牛角每天挨揍,也只是唏噓而已。

他們根本沒有勇氣來救人。只希望糞金和牛角能撐到回咸陽城罷了。

某一夜,糞金正昏昏沉沉的睡覺。忽然被人搖醒了。

糞金睜開眼楮,看見牛角正趴在他身邊。

牛角低聲說道︰「我覺得,趙佗不會讓我們活著回到咸陽。」

糞金驚訝的睜大了眼楮。

牛角低聲說道︰「他故意污蔑我們為反賊,若把我們打死了,死無對證,他再找幾個朝臣,幫他掩飾一下,最不濟說個捉賊心切,錯認了好人,也就蒙混過關了。」

「甚至有可能根本不用這麼說,一口咬定我們是反賊也有可能。」

「如果我們活著,他反而會很麻煩。所以,我覺得我們得逃走。」

糞金苦笑了一聲︰「這幾天,身上的傷越來越重,哪還有力氣逃走?」

牛角沉默了。

沒錯,身上的傷越來越重,別說逃走了,喘氣都費勁。

牛角長嘆了一口氣,心中默默的想︰在往北走,好像就是沛縣了。沛縣只有一條官道,沿途似乎有些村鎮。如果我能在這村鎮里面,找到一個報信人,給謫仙送個信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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