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2、已死

隴城倚著大水,是天然的航運之所,富庶豐饒,自然夜間景色更比天明。

長燈懸于街市兩側,往來行人紛紛擾擾。

隴河寬處,樓船畫舫首位相接,好似在河上又鋪開了一道坊市街道。

「吼!」

怒吼聲如雷霆

整個隴縣都似地震一般出現響動。

驚的縣城內無數閉戶歇燈的人家點燃了燭火。

隴城縣衙首當其沖。

縣令一身氣息完全釋放,雙目如炬望向隴山的方向。

舞榭樓船,歌舞伶人同樣被那震動聲音嚇了一大跳。

畫舫上的,不管是翩翩公子,還是員外富商均是探出頭。上至達官顯貴,下至販夫走卒,全都被這樣的巨響驚醒。

「難道是地龍翻身?」

「也不該是這樣大的動靜啊。」

「莫不是什麼大妖魔蘇醒。」

「呸呸呸。」

「可不要烏鴉嘴。」

「……」

巡街的捕快、守城的衛戍打起了精神。

溫暖被窩中的軍將被小吏喊醒,推開身旁的美人,迅速穿上衣衫往衙門趕去。

那魁梧身軀的欽差皺起眉頭︰「怎麼會出現這樣的異動。」

站在他身側的縣令,略微沉吟說道︰「會不會是隴山那邊出了什麼意外,這才讓那位如此震怒,以至于地窟的響動影響了縣城。」

魁梧欽差心有疑慮,也不打算多做想象︰「你且在此,本官去去就回。」

他對守在隴山的那位很自信,但是自信歸自信,要是不能親眼去看看的話,他心中依舊是緊張的。

好在隴山距離縣城不遠,以他的修為,來回用不上多少時間。

……

魂幡面前的鬼影身形一僵。

對面的東西在撕扯張辛丞的魂魄。

他這具化身的實力太弱,根本沒有實力將之奪過來。

開口道︰「赤玄,這麼僵持下去不是辦法。」

張辛丞的魂魄被赤玄死死的拉住,但是他的實力也不足以支撐,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身軀被魂魄拖拽過去。

就這麼幾息的功夫,他已經離開原地一丈遠。

「老修行有何高見?」

「讓魂魄入幡。」

一听此言,赤玄陷入了沉思。

他不確定入幡會有什麼後果,但是在那座大城之中,他見到了許多的陰神,那里很多人修為都比他高,卻都沒了神智。

是看著張辛丞的魂魄被拽走不知所蹤,還是讓其入幡成為里面的魂魄,卻留存不住神智。

這兩個選擇,哪一個都不好選。

「道長,我弟弟怎麼樣?」

「他很好。」

赤玄不知道應該如何訴說,他覺得是自己影響了這兩兄弟的命運。

「那就好。」

「那就好……」

張辛丞的面容因撕扯而出現些許的扭曲,只是他念的東西,並沒有太多︰「道長你不要自責,也別怪陳老板。我爹說過,人固有一死。」

「是天命,非人力所能改。」

看著張辛丞痛苦的神色,赤玄愣在當場。

最後點頭說道︰「我不怪自己。」

「老修行,我不想讓他回去。」

涂山君听的就是這個選擇。

鬼影返身走近,一把拔起立在法壇中央的尊魂幡, 的揮動,幡面罩在張辛丞的頭頂,澹聲道︰「腌潑皮,也敢與本座爭魂!」

魂幡覆蓋,張辛丞的魂魄被攝入其中。

隨著面前人影消失,赤玄並未沉浸在傷感之中,他環顧四周,木籠之中還有許多的童男童女,說道︰「我想救他們。」

涂山君瞥了一眼道︰「來不及了。」

「香火入體,與生機糾纏在一起,他們已經活不下來。就算勉強能活下來,以後也活在痛苦之中,只會尋求自我了斷的法子。」

「而且,以你現在的力量,根本就帶不走他們。」

赤玄愣在原地,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之中帶著淒涼,指著面前的魂幡︰「如果我解開這東西的封印,放老修行出來,能否救出這些被困的孩子?」

涂山君冷笑道︰「你太弱了。」

根本就沒有什麼封印,他就是尊魂幡,他就是這件法寶。

不談這些,哪怕真有所謂的封印,一個練氣三層,又能做些什麼呢?

什麼都做不了。

「本座給你大宗經卷術法,你不修行,與你丹藥,你不吃,偷奸耍滑,靠著點小聰明以為能瞞過本座,其實你的所作所為最後害的只能是你自己。」

「你太弱了。」

「誰都救不了。」

「你救不了張辛丞,救不了這些孩子,更救不了你們這該死的天下。」

「無所謂,反正這天下不是本座的。」

「他殺他的子民,與本座無關。」

涂山君的聲音並不嚴厲,語調也不陰狠,听起來甚至十分的平澹,好似真的漠不關心,然而赤玄卻感覺像是有無數道尖刺扎的自己渾身鮮血。

赤玄張開雙眼,眼中浮躁沉寂下去,身上那股子因為自身實力精進而增長的傲氣也消磨了個干淨,他已明白,明白自己的無能為力。

拱手長拜道︰「張天寶。」

「謹,受教!」

涂山君甩出一沓靈符,一出手便是數十張,張貼在溶洞之內,身形融入魂幡道︰「我們該走了,那東西被驚醒,縣衙很快就會反應過來。」

赤玄接過魂幡,身上的靈符法衣在法力的催動下讓他懸浮于半空中。

他走向上方,微微停留,回頭看向身後。最後不忍的轉過身,化作一道光芒融入到面前的泥土牆壁中。

他已從張辛丞的口中得知始末。

與其讓他們被巨獸吃掉,不如炸碎了溶洞,讓他們長眠于此。

在月兌身的那一刻,赤玄控制靈符法衣往隴縣外飛去。

從他身上甩出一道符沖進縣衙,再鑽入縣衙的地下。

隨著符上的紋路流轉,那些被貼在溶洞內的符一齊響應,交織成一道巨大的符。

轟,

轟。

轟隆。

巨大的轟鳴聲自地下傳來。

整個縣衙驟然下陷足有五六尺,四周的地勢更是向著縣衙匯聚。

沒有火光,更沒有什麼焰火,只有悶響過後的震動。

「什麼!」

隴縣縣令大吼,神識展開,想要看透縣衙的地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那里早已經只剩下一片黑暗。

他發瘋一般潛下去,緊張急切的尋找著供香。

瘋狂的挖掘著地下的溶洞廢墟,期望著能夠從其中找到他想要尋找的東西。

「沒有?」

「為什麼都不見了?」

「是被冉甫卷走,還是被其他人盜走的。」

「在哪兒?」

「到底在哪兒!」

隴縣縣令憤怒而驚恐的尖嘯聲在地窟廢墟響徹。

一直挖掘下去,不僅供香沒有找到,好似所有的東西都在那一刻化為飛灰齏粉,絲毫沒有留存下來。

沒有供香,他如何向朝廷交代。

丟失供香可是死罪。

……

赤玄嘆了一口氣,正要飛身往稽縣趕去。此番事,讓他明白了自己的弱小,也讓他戒了焦躁傲氣,他這點修為進境根本不算什麼。

不是縣令的對手,面對溶洞修士的時候也只能仰仗魔君。

好在他醒悟並不晚。

在百姓面前裝高深道人,周游在同道與衙門,看似處事圓滑,好似八面玲瓏不會吃虧,實際上沒有力量,對方並不以為意。

當他真正觸踫到核心的利益,對方不會顧忌什麼。

「小心。」

耳邊提醒尤在,赤玄 的停形,直視前方。

那是個身著黑色勁裝的魁梧大漢,手中提著一柄鬼頭刀,一雙眼楮綠油油的,好似夜晚中的惡鬼,目光略過穿著靈符法衣的赤玄。

「這就想走?」

突兀的聲音自那大漢口中傳來。

「他沒有發現你,屏氣凝神,繞開他。」涂山君的傳音並未停下︰「他是追著靈符的氣息而來,詐你而已,莫要胡亂答應。」

澹然的聲音讓赤玄放下心來。

他還以為是自己的氣息又暴露了。

要是放在以往,他肯定不會有這樣的擔心,因為他也算老江湖了,不會輕易被人唬住。

但是,最近見識的世界與他以往所在的世界,好像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一般。

他都懷疑自己這點修為,是不是隨便踫到個修士都能被認出來。

赤玄將自身所有氣息收斂,靈符法衣的符收緊。

兩人就這麼交錯開。

離得遠,赤玄也沒有解開隱匿符。

他擔心對方會再追上來。

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那雞飛狗跳的隴縣,赤玄輕聲的呢喃道︰「貧道不會就這麼算了,一定會讓你們付出代價。」

「老修行,剛才時間緊迫,我並未詢問香火是什麼。」

「不知道老修行可否為我解惑?」赤玄一直記得這件事,只是現在才問出來。

涂山君問道︰「你真想知道?」

「嗯。」

「那本座就告訴你。」

「……」

听著涂山君說著從冉甫魂魄搜來的記憶,赤玄感覺到一種不寒而栗的驚悚感。

這是他以前聞所未聞的。

大蒼朝屹立數千年,竟是以人間香火為食。

幾品官,食幾祿。

涂山君也只說了那魂魄記憶中的事情,其他有關于香火願力的事情並未詳談。

赤玄如今才恍然,怪不得涂山君說他們這個天下是該死的。

「天命。」

「大蒼朝?」

赤玄回頭看向隴縣的方向,難言的情緒翻涌,只听輕吟道︰「蒼青之天,不是天命。」

「青天,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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