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速航行是一場騙局？
听到這個話，路登並不意外。
他沒有見識過美麗新世界的光速前進，也沒有體驗過。
按照美麗新世界的介紹，想要與光同行，必須進行改造，而改造又是路登暫時無法接受的行為。
路登追問道，
「美麗新世界在宇宙中的最快航行速度是多少？」
9D搖頭。
不知道麼？
路登很快反應過來，明白對方為什麼搖頭。
這個問題沒有意義。
宇宙膨脹的速度是快于光速的。
想要去探索真正的世界，光速、甚至超光速航行是最必要條件。
探索星域需要資源和技術，資源其實不是大問題，技術才是。
技術上的停滯，尤其是航行技術上無法突破，相當于鎖死了美麗新世界的出路，這才有了9D先前的那一番話。
無法達到光速，意味著美麗新世界的對外探索，死路一條。
他們確實可以駕駛著飛船在冰冷死寂的宇宙里漫游，而宇宙唯一回應他們的，也只有冰冷與死寂。
如果把這個文明比作一個孩子，當然，這樣的比喻是極其不恰當的，這個孩子在走出搖籃之後，如同盲人一般在原地打轉，模索。
文明對宇宙喊話，宇宙唯有沉默回應。
這種情況維持了數百年，甚至上千年，讓一代又一代滿懷希望的人失望，讓一團團火焰熄滅，讓一個又一個幻想破碎。
兩千年的時間，他們沒能走出半徑兩千光年的牢房。
而在可預見的未來，有一個更大的牢房，等著他們。
看見更多，絕望更多。
知識，在這個時代反倒成了詛咒。
最終，這個文明變成了現在的模樣，和宇宙一般麻木、冰冷、死寂無趣。
路登搖了搖頭，
「這是我听過最沒意思的故事。」
顯然，關于美麗新世界，路登沒有更多的問題了。
畢竟，美麗新世界的規則放在那里，路登有疑問，從反抗軍這里問，還不如直接從美麗新世界問，還沒有二道販子賺差價。
給了路登半分鐘時間感慨，9D恰到好處開口，邀請道，
「路登先生，您可以來反抗軍總部，無論是了解更多信息，還是展開進一步合作」
「我拒絕。」
路登干脆打斷了對方，並說出拒絕的理由，
「你們的存在完全是由于美麗新世界的默許，與其說是反抗，不如說是過家家，就像一個成年人陪著小孩玩鬧一般，你們給自己取名為反抗軍，卻做著童子軍的事，你們甚至連可口的餅干都沒有。
讓我猜猜，你們當中的所有人都來自美麗新世界，你們會葬在哪里呢？不，你們不會死，你們哪天玩累了，玩煩了，厭倦了，會回歸美麗新世界的懷抱。
反抗軍不過是這無趣世界的一次游樂罷了，我不和人玩游戲。」
听到這話，9D似乎被刺痛了，皺著眉頭糾正道，
「我們也有為反抗事業付出生命的同志，這些年死在反抗過程的生命，不少于百億條」
「我再說一遍，美麗新世界沒有殺你們，它有這個能力，卻沒有這麼做的動機和意願。」
路登粗暴打斷了對方，
「你們的人是怎麼死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如果你之前和我說的一切都是事實的話。」
這一次，9D陷入了更長的沉默。
沉默，是因為無法反駁。
美麗新世界不殺人，它只會讓人墮落，讓人沉淪。
而這種沉淪是人性很難抵抗的，就像生物無法拒絕糖一樣，有些東西是刻在DNA里的。
反抗軍所謂的「陣亡名單」，來源並不復雜。
一部分是在對外星域探索時失蹤或死亡，從事對外探索的這部分人，在反抗軍內，也被稱為溫和派。
溫和派與美麗新世界達成合作，他們反對美麗新世界的生活，想要把生命投入更有價值的事業，因此去探索未知的宇宙。
雖然探索出來的結果是重復的，絕望的，但這群人只能用這種近乎殉道的方式，前僕後繼，尋找被遺落的火光。
也有一部分人，累了，不想反抗了，放棄了，出于對他們事業的尊重，會將他們送上陣亡名單。
最多的人，是絕望了，沒有任何支柱支撐他們活下去，他們本以為反抗軍是自己的解藥，是自己的宿命，可以為之奮斗一生的視野，卻發現這只是一碗雞肋的雞湯。
反抗軍就像美麗新世界給他們開的藥方，阻止這些有自毀傾向的智慧生物自毀。
但是，這個藥方不是很靈。
這些人「死」在反抗之中，並自願簽署了放棄搶救協議。
美麗新世界會把他們救活一次，經過嚴密的考核，確定這位智慧生物真的要放棄生命權，才會任由他再次死去。
聊到不到一刻鐘，路登對美麗新世界的認識沒有增長多少，卻一眼看穿了反抗軍的本質。
屏幕另一邊，不苟言笑的9D心中罕見地出現了情緒波動，甚至在心底罵了句髒話，
「法克！這個克隆的家伙真把自己當路登了！」
沒錯，克隆。
所有「路登」都是根據近兩千年前那位霧都總督、攝政王路登的遺骸克隆出來的。
對于反抗軍來說，路登更像是一個彩蛋？
陰謀論者將他視為惡魔，唯物主義者則認為他們都是一群小丑。
這場扮家家式的游戲里，路登扮演的就是這麼一個尷尬的角色。
不是主演，不是配角，只是一個情節彩蛋，僅此而已。
當然，路登先生的下場一般也不怎麼好，這些克隆的家伙，來到反抗軍基地之後，很喜歡壓榨剩余價值，手段可以說卑劣無比，早晚會激起民憤，最終成為掛件，是反抗軍總部一道美麗的風景線。
不過，這麼犀利的路登，9D還是第一次見。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感覺，這一次的路登先生，似乎和之前的不太一樣？
可他又說不上來，哪里不一樣。
興許，美麗新世界調整了算法，讓他變得更智能了。
9D整理好心情，試探性問道，
「您既然不願意來反抗軍總部，下一步您準備做什麼，返回美麗新世界嗎？」
听到這個問題，路登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仰頭看向天空。
近兩千年過去了，世界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可有些事是永恆不變的。
比如，宇宙。
比如，承諾。
路登長出了一口氣，半感慨，半期待地說道，
「我和恆星有個約會。」
他要去赴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