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大水沖了龍王廟

蒲州城外西南二十里,靠近朝邑縣有一座小鎮。

近一年來,李守貞下令強征青壯充軍作勞力,鎮上適齡男子大多被抓走,留下的婦孺老弱死的死,逃的逃,原本還算太平富庶的小鎮,迅速殘破衰敗,變得死氣沉沉。

小鎮原本是一處屯兵地,作為蒲州城西南向的衛戍所,扼守在華州通往蒲州的陸路必經之處。

多年無戰事,小鎮作為屯兵所的作用逐漸廢棄。

李守貞叛亂後,認為華州至長安都是由他的親信趙思綰鎮守,主要面臨的威脅來自東面潼關之外,根本不把一處荒廢小鎮放在心上。

半月前,朱秀和趙匡胤來到小鎮,喬裝成普通百姓,留下數十人在身邊,其余人分作十幾支小部隊,散落在附近山林間隱蔽。

一座民宅內,朱秀將床板挪到土院里,平躺下,拿一把蒲扇遮住臉,敞露衣襟,享受春日暖陽。

離開華州時還是春寒料峭的天氣,這才沒過幾日,冬寒已經徹底消褪,氣溫快速回暖,春陽照射下,甚至還有幾分炎熱之感。

午後的寧靜讓人昏昏欲睡,朱秀本想小憩片刻,可剛閉上眼,屋里響起一聲聲悶雷似的呼嚕聲。

朱秀痛苦地捂緊耳朵,史向文這巨響的呼嚕聲當真可怕。

更要命的是這家伙只要躺下就能睡著,不分時間地點,想睡就能睡著,要是不叫醒他,能一連睡個三五日。

朱秀對此非常羨慕。

史向文倒是睡得香甜了,可卻害苦了與他同住的人。

要不是考慮到小鎮毗鄰蒲州城,近來又時常會有叛軍路過,朱秀早就搬出去獨自居住,哪里用得著跟史向文、趙匡胤擠在一起。

咯吱一聲院門被推開,又迅速合攏。

趙匡胤解下腰刀,搬了個馬扎坐到朱秀身邊。

趙匡胤朝屋里看了眼,說道:「朝廷大軍已經渡過蒲津橋,攻破蒲津關,在蒲州城北,黃河西岸扎下河西大寨。」

朱秀挪開蒲扇,陽光照耀下眯著眼楮,笑道:「讓我猜猜,可是郭帥親自率兵攻打蒲津關?」

趙匡胤點頭道:「不錯!郭帥暗中遣奉國軍都指揮使劉詞,繞道商州攻武關,李守貞分兵拒之。郭帥一面調集大軍佯稱要強攻潼關,一面卻暗中從風陵渡口去到北岸大營,與白文珂等人對調防守,郭帥親率天雄軍和北岸兵馬,強渡蒲津橋,打得李守貞措手不及!」

「郭帥驍勇不減當年啊!」朱秀贊嘆一聲,「潼關情況如何?」

「朝廷大軍突破蒲津防線,李守貞方寸大亂,武關也被劉詞拿下,正繞道潼關西面,形成兩面合圍之勢,切斷潼關與蒲州城的聯系。

李守貞丟掉蒲津關和永豐倉,只能困守蒲州城,長則一年,短則半年,城中糧盡,不攻自破。」

趙匡胤搖搖頭,嘆道:「果然不出你所料,李守貞看似勢大,其實根本沒有勝算。郭帥用兵如神,不動則已,動則雷霆萬鈞!」

朱秀抻抻懶腰,兩手枕著後腦勺,翹著腿道:「李守貞之敗,主因有三:其一,河中軍先勝後敗,李守貞狂妄自大,驕傲輕敵;其二,太過倚重趙思綰和王景崇,一旦兩鎮動搖,三鎮聯盟之勢瞬間瓦解。其三,李守貞叛亂不得人心,其人資歷雖高卻無人望,單憑強權難以服眾。」

趙匡胤默默點頭,似乎有所感觸。

「不過目前來看,李守貞也並非沒有機會。蒲州城高大堅固,難以攻克,一味強攻並不可取,只會徒增傷亡。如果李守貞能據城自守,拖延一年半載,將朝廷大軍牽制在河中,蜀軍和唐軍一定不會放過機會。

一旦兩國來攻,朝廷分身乏術,郭帥必然要回軍退敵,李守貞就迎來轉機,可以向長安突圍,又或是出散關去投奔偽蜀孟昶」朱秀搖晃蒲扇笑道。

趙匡胤皺起眉頭:「希望郭帥能早日想出辦法破城擒賊。我們在岐州時,蜀軍已經試探性進攻散關,如果再拖延下去,孟昶必定派大軍來攻。」

朱秀翻了個身,懶洋洋地道:「趙大哥不用著急,天塌不下來,就算塌了,也有個子高的頂著。咱們這種小個子,還是大樹底下好乘涼,用不著操心太多。」

趙匡胤卻是正色道:「賢弟此言差矣!有道是‘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大丈夫生于亂世,自當上報君王,下安黎民。如今中原正統已定,偽蜀和偽唐依然割據一方,正是我輩將士用命之時,如何能產生怠惰之心?

賢弟乃隱士高徒,閑散逍遙成性,但既然已經入世,言語之間,切忌不可對朝廷嬉戲調侃,還是應該有所敬畏。天塌了之類的話犯忌諱,今後不可再說。」

朱秀坐起身子,拱拱手道:「趙大哥教訓的對,是小弟出言無狀。我的意思是,李守貞應該堅持不了太長時間,听說近來唐主李璟正在跟吳越錢氏交戰,不太可能與我朝主動交惡求戰。偽蜀孟昶倒是有可能趁機來犯,不過只要守好散關,想來也無大礙。」

趙匡胤笑道:「你分析的有道理。只是我總覺得你言語中對當今官家和朝廷不滿,心中沒有敬畏之意,故而提醒。唐末亂世已逾四十年,天下疲敝,人心思安,依我看,該到了撥亂反正,重歸一統之際。

將來你我都要為朝廷效力,切不可因為言語間的小罪過,斷送了大好前程。我知你在滄州時與官家有些矛盾,但也不可因此常懷怨懟情緒,以免將來禍從口出。」

「多謝趙大哥提醒,小弟記住了。」朱秀笑呵呵地道謝。

趙大這番話說的情真意切,當真是為他著想,朱秀心里還有些感動。

朱秀饒有深意地道:「趙大哥,依你之見,這劉漢江山真能一改以往短命王朝的宿命,使得九州一統宇內澄清?劉家天子當真是那天命之主?」

「這」趙匡胤怔住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沉吟不語。

好一會,趙匡胤才苦笑道:「賢弟如此問,愚兄當真不知該如何答。只能說,當今官家雖無雄才大略,但好歹已經成年,不會任人擺布。朝堂上有四大顧命重臣,軍中又有郭帥、高帥、符帥這樣的中流砥柱,只要官家勤政愛民,不犯糊涂,不犯大錯,江山日益穩固還是能做到的。」

朱秀咧嘴笑了,輕搖蒲扇悠悠道:「小弟也是同樣的想法。」

趙大作為高級衙內,他的看法和想法非常具有代表性。

代表的就是一幫朝堂勛貴功臣的普遍認知。

中原江山已經亂了太久,死的人太多,不光百姓苦,官員貴族們也苦,人人命如草芥。

所有人都渴望治世的來臨。

只可惜當皇帝的人依然是劉承祐,一個骨子里狠毒瘋狂的家伙。

朱秀看著趙匡胤,看見他熠熠生輝的雙目里,充滿對新朝的期望。

對于二十二歲的趙匡胤來說,年輕的劉漢王朝跟他一樣充滿活力和無限可能。

他是新朝廷的顯貴功勛之後,軍中後起之秀。

他有一顆從軍報國,馬上取功名富貴的雄心。

眼前的趙匡胤,和諸多有志青年一樣,希望多年以後,可以成為朝堂的柱石之臣,實現上佐天子,下理萬民的人生至高理想。

趙匡胤被朱秀灼灼發亮的目光盯了好一會,抬起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賢弟?賢弟?想何事如此出神?」

朱秀回過神,打了個哈哈敷衍過去。

院門狹開一條縫,一個人影閃進,快步走到朱秀跟前,低聲道:「啟稟少郎君,有一支隊伍進入鎮子,二十來人,正在尋找投宿之處。」

「什麼來頭?」

「自稱是一伙布販,原本要從華州到桑泉去販布,渡口封鎖,只能滯留等候。」

朱秀皺眉,想了想道:「可有異樣?」

「這些人俱是高大漢子,目光凌厲,隨身攜帶兵器,行進間頗有章法,不似普通百姓。」

朱秀和趙匡胤相視一驚,馬上起身道:「招呼我們的人提高警惕,暗中策應,听我號令行事。」

軍士應了聲,匆匆離去。

「我們過去看看。」當即,朱秀叫醒史向文,三人離開土院。

鎮子中心,只有一間酒肆還開門做生意,朱秀三人趕到時,酒肆篷布下,僅有的四張方桌已經坐滿。

幾輛騾車拴在酒肆外,車上裝載箱子和一捆捆粗布。

酒肆外圍還有幾個挎刀的漢子四處巡邏,看到朱秀等人趕到,明顯變得緊張,暗中提高警惕。

朱秀和趙匡胤交換眼神,這伙人來頭不尋常,根本不是什麼布販子。

其中一張桌子上只坐了兩人,一個是二十多歲的黑臉青年,粗聲如雷,虎背熊腰,容貌粗獷,隔著老遠都能听見他的粗嗓門。

另一人三十多歲,相貌俊朗,氣度沉穩,雖是一身粗麻布袍,卻難掩貴氣。

朱秀掃過一眼,心中暗笑,這些人演戲的功夫實在太差,也就只能騙騙沒見過世面的鄉民。

「小心!這些人俱是武士,身手不凡!尤其是單獨坐的兩個!」

趙匡胤握緊刀柄,以極低的聲音提醒道。

朱秀見他緊緊盯住那黝黑青年,小聲道:「趙大哥認識此人?」

趙匡胤微微搖頭,低聲道:「有些面熟,卻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酒肆里的人也看見外邊站著的朱秀三人,俊朗男子皺眉,暗中打手勢,示意手下人戒備。

黑臉青年瞥了眼,不以為意道:「符老大不用緊張,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不會有人認識我們。」

俊朗男子低聲道:「這些人似乎也不是此地百姓,小心些。」

黑臉青年余光掃了掃史向文,嗤笑道:「好大的塊頭!不過肯定中看不中用,我黑大王三拳兩腳就能解決。」

俊朗男子無奈苦笑,搖搖頭沒有說話。

此二人,正是喬裝打扮,想要混入蒲州城打探符金盞下落的李重進、符昭信。

酒肆里外兩伙人正大眼瞪小眼,彼此警惕,史向文搖晃大腦袋,拍打肚皮悶聲道:「我餓了,要吃飯。」

說著,史向文自顧自地聞著香味走進酒肆。

嘩啦一聲,坐在篷布下的漢子紛紛起身,警惕地注視著他。

符昭信目光深沉,示意手下不可輕舉妄動。

李重進饒有興趣地打量史向文。

朱秀硬著頭皮上前揖禮道:「兩位兄台叨擾了,能否合坐一桌?」

「這」符昭信有些遲疑。

李重進大咧咧地道:「坐坐。」

「多謝!」朱秀長揖,拉著史向文坐在條凳上。

史向文身子龐大,獨坐一邊,朱秀和趙匡胤另坐一邊。

店家過來詢問吃點啥,朱秀隨口要了幾樣小菜。

李重進筷子扒拉著一盤黑  的醬菜,目光轉到趙匡胤身上,凶狠地道:「你這白面大耳的漢子,為何盯著老子看?」

趙匡胤抱拳,淡淡地道:「只因尊駕有些面熟,抱歉。」

趙匡胤挪開目光,不再看他。

「面熟?」李重進卻是面色微變,與符昭信俱是一驚。

剛才還說這種窮鄉僻壤之所,不會有人認識他們,現在就冒出來一個說看著面熟的。

難道是蒲州城派來的探子?

朱秀緊張起來,這伙人莫不是李守貞的兵馬?

酒肆里的氣氛驟然凝滯,所有人大眼瞪小眼。

李重進最先沉不住氣,「 」地拍桌子,指著朱秀怒斥:「你小子眼珠滴溜打轉,老子一看就不像好人!」

朱秀正倒茶,手一哆嗦,茶水潑灑出來弄濕桌子。

「呃」朱秀倍感無語,這凶神惡煞,臉比史匡威還黑的家伙,似乎在故意挑事。

酒肆西面有一片竹林,傳出幾聲像是鳥叫般的聲音。

朱秀和趙匡胤對視一眼,心中大定,這是虓虎營的暗號,說明弟兄們已經準備妥當。

李重進大手一揮, 啷啷一片拔刀聲響起,另外三桌的漢子將朱秀三人團團圍住,十幾把明晃晃的長刀對準他們。

朱秀嘴角冷笑,剛想示意史向文動手,只听黑臉凶漢指了指窗外竹林,不懷好意地道:「你小子跟老子走,老子要搜你的身,還要問你幾句話。」

朱秀看了眼竹林,眨眨眼:「去那?你確定!」

「少嗦!走!」李重進長黑毛的大手扭住朱秀胳膊,將他拽出酒肆。

符昭信忽地沉聲道:「問清楚即可,莫要沖動!」

「放心!」李重進大笑一聲,拽著朱秀鑽進竹林。

符昭信朝趙匡胤抱拳道:「足下且寬心,我們只是問些事情,不會傷人性命。」

趙匡胤微微一笑:「尊駕還是先顧好自己吧。」

符昭信眉頭一皺,朝一旁狼吞虎咽的巨漢望去。

史向文正稀里嘩啦地對付一碗羊湯泡饃,除了朱秀被拽走時抬頭看過一眼,再無其他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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