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收降周光遜

周光遜沿著城牆快步往西走。

他守衛羅城南門近三年,沒有人比他對這一段城牆更熟悉。

西牆建有幾間馬棚,周光遜知道,馬棚地下原有一條排澇溝,後來加固城牆地勢抬高,排澇溝用不上,就用石板蓋上。

排澇溝直通城外,半年前,李守貞加寬護城河,工匠用土將出口封住,河水剛好淹到封口下方。

這處地方幾乎無人知道,周光遜也是從修建馬棚的民夫口中無意得知。

馬棚里有十幾匹馬,周光遜深夜到訪驚嚇到它們,幾匹馬兒不安地打著響嚏,周光遜躡手躡腳地走過去輕輕安撫。

黑暗中,周光遜在骯髒濕臭的稻草堆里仔細模索,顧不得糞尿穢臭,尋找掩蓋排澇溝的幾塊石板。

找了好一會,弄得滿身污穢汗水淋灕,終于讓他找到幾處凸起,扒開草堆,露出幾塊不平整的石板。

周光遜大喜過望,拔出刀從縫隙里插進,用力撬起,費了一番工夫才將石板挪開。

陰濕的地溝里,幾只耗子吱吱叫著驚慌逃走,一股腐臭氣撲鼻而來。

排澇溝剛好能容一人趴下,周光遜俯身看看,烏漆墨黑不透一絲光。

他月兌下皮甲解下佩刀扔進溝里,深吸幾口氣,跳下地溝,用力將石板挪動蓋攏,然後趴,朝城外方向匍匐爬行。

狹窄的地溝兩頭被堵死,幾乎不通風,潮濕悶熱,刺鼻的腐臭令人作嘔。

黑暗地溝里,周光遜只能听到自己濃重的呼吸聲,和劇烈的心跳聲。

不知爬了多久,周光遜被一堵土牆攔住,他伸手模模,模到凹凸不平的土石塊。

有氣孔縫隙,將些許新鮮空氣送入,周光遜仿佛聞到了一絲絲水汽,那是城外護城河散發出的氣息。

周光遜振奮精神,雙掌抵住土牆,用力往外推,試了試,毫無反應,風干的土層還算堅固。

周光遜奮力在逼仄的地溝里調轉身子,頭臉被坑道兩側凸起的石塊擦破,火辣辣疼。

他用雙腳抵住土牆,用力蹬踏,「砰砰」聲響自地下傳出,馬棚里的馬受驚,不安地打著響嚏。

幸虧夜里馬棚附近無人,大部分時候,也不會有巡邏的兵士靠近。

周光遜能感受到土牆在他的拼命蹬踏下出現松動,咬牙繼續用力。

地溝里的空氣越來越少,周光遜呼吸越發急促濃重,渾身被汗水浸濕。

終于,土牆垮塌,泥土塊掉進護城河,發出噗通聲響,在深夜里顯得有些突兀。

清涼的夜風將空氣送入地溝,周光遜躺著長長舒口氣,小心翼翼用腳將剩下的泥土塊清理干淨,而後雙腳慢慢伸出通道口,身子一點點挪出。

出口下方三尺多高就是護城河水面,周光遜雙腳沒入水中,深吸口氣噗一聲整個人落入水里。

清涼的河水一泡,整個人精神大振,周光遜潛入水中往西邊游,尋找不會被城頭兵士發現的地方上岸。

自小在渭河邊長大,周光遜水性不錯,游到城牆拐角角樓背後才爬上岸。

他趴在岸邊歇息了好一會,時刻注意角樓城頭上的動靜。

今夜月光稀薄,夜風襲人,守衛在城頭的兵士很難看清城下動靜。

周光遜站起身,貓著腰迅速朝官軍營寨方向逃去。

朝廷大軍在蒲州城外三面扎下營寨,又在各處道口設置關卡封鎖,派出數十支騎軍小隊,輪換著晝夜不停地四處巡視,重重封鎖將蒲州城圍得水泄不通,想要只身逃走根本不可能。

周光遜整日在城頭監視營寨動向,注意到一件事。

每一座營寨里的民夫,天黑以後都會被帶出軍寨,在不遠處單獨劃設營地,扎下幾座帳篷,供民夫居住。

那里的守備要松懈許多,只有幾隊巡兵駐守。

上千個民夫混雜居住,周光遜連日以來看在眼里,暗自嘲笑官軍管理無序。

可是今夜,正是這種混亂無序給了他逃命的機會。

只要混入營地,混進上千民夫中間,任誰都發現不了。

躲藏幾日,再找機會逃走,過朝邑渡過渭河返回華陰,接上老母遠走他鄉,從此後天高地闊,隱姓埋名度日。

周光遜雙目有些濕熱,回頭往蒲州城方向遠眺望去,黑夜下,巍峨聳立的城池像一尊匍匐的遠古巨獸。

那是他流血流汗拼命多年的地方,這一去,只怕再也回不來。

周光遜飛速擦拭眼角,自嘲一笑,不遠處篝火的光映照進他雙瞳里,流露幾分堅定之色。

他趴在灌叢里,一隊巡兵從他身前數丈外走過。

營地燃著幾堆篝火,十幾頂軍帳隨意地扎在各處,顯得散亂無序。

周光遜瞅準時機,弓腰飛速地跑進營地,鑽進一座靠近邊緣處的軍帳。

帳子兩頭掀開透風,里面依然有些悶熱,呼嚕聲此起彼伏,還充斥一股酸臭氣。

不知道帳子里睡了多少民夫,周光遜趴在邊角處不敢動彈,緊張地屏住呼吸,能听到自己的心撲通跳動。

躺了一會,沒有任何異象,似乎根本無人察覺,軍帳內混入一人。

周光遜徹底放下心來,官軍安營扎寨聲勢浩大,將蒲州城死死圍困,重重封鎖看似嚴密,卻留下了民夫營地這一防守漏洞,讓他有機可趁。

周光遜已經想好,若明日有人問起,他就自稱是來自華陰的民夫,他對華陰無比熟悉,絕對不會穿幫。

想好了打算,周光遜徹底松懈心神,一陣陣困倦乏意襲遍全身,很快便沉沉睡去。

周光遜不知道的是,從他靠近營地開始,一舉一動就被遠處暗哨看在眼里。

整片民夫營地看似守衛松懈,其實是內松外緊,外圍布滿暗哨,嚴密監視營地動靜。

就算一只耗子跑過,也逃不過暗哨的眼楮。

確定有人混入軍帳後,一名暗哨迅速返回營寨,將消息上報。

蒲州城南門外的營寨,正好由朱秀和李重進搭檔坐鎮。

朱秀在睡夢中被搖晃醒來,睜眼便瞧見李重進黑  的大臉湊在跟前,一雙銅鈴眼亮得嚇人。

「大半夜不睡覺,你想作何?」朱秀警惕地拉了拉被褥捂住胸口。

李重進興奮地道:「營寨外暗哨來報,方才有人混入民夫居住的帳子里!」

「哦?終于來了!」朱秀瞌睡瞬間清醒。

「就是不知,到底是不是你要等的那人!不管啦,先抓起來再說!」李重進急吼吼地拽起朱秀要走。

「急個屁!讓人家小睡片刻再說!」朱秀掙月兌開,打著哈欠,不急不慢地穿衣衫鞋襪。

「告訴潘美,讓他把老人家請來。讓你的人做好準備,不要鬧出太大動靜,以免惹城內叛軍懷疑。」朱秀想了想叮囑道。

「我知道了,這就去,你倒是快些,別磨蹭!」李重進風風火火地跑下去傳令。

半個時辰後,睡夢中的周光遜被一陣刺眼火光驚醒,猛地坐起身子。

一張黑臉帶著幾分奸笑出現在眼前,見他醒來,黑臉笑得很鬼祟:「你醒了」

周光遜驚駭萬分,拎起拳頭猛地砸去,那黑臉側頭一歪躲過。

周光遜朝邊上一滾躲開,下意識要去拔刀,往腰間一模卻是模空。

「 」一把刀扔在他身前,李重進森然冷笑:「想要刀?老子給你!」

周光遜愣了愣,迅速撿起拔出鞘,雙手緊握橫在胸前,滿眼警惕地掃視周圍環境。

這時他才瞧見,原本睡在帳子里的民夫早已不知去向,除卻那黑臉將軍,還有一個白衫少年坐在椅子上,拄著下巴打瞌睡。

帳子兩頭各站著幾名軍士舉著火把,火焰在夜風下搖曳身姿。

周光遜迅速判定自身處境,尋找月兌身的機會。

「別白費心思,等了你這麼多天,既然來了,哪能讓你輕易離開?」

李重進興致勃勃地打量,朝他勾勾手指頭:「來,打贏我,你就能走!」

周光遜大怒,低吼一聲握刀逼近,用盡全力斜劈一刀。

李重進不躲不閃,腰間雁翎刀閃電般拔出,凶狠地揮刀迎上, 啷一聲,雙刀相踫激起火星,周光遜的刀月兌手掉落,李重進斜跨一步倚住身形,用肩膀狠狠撞擊周光遜的胸口!

周光遜一聲悶哼,倒退幾步,身子一晃差點跌倒,勉強站穩。

李重進撇撇嘴:「差點意思。」

周光遜滿面死灰,慘然大笑一聲,撲上前想要撿起刀抹脖子,兩名軍士撲來將他死死摁住。

朱秀揮揮手,有軍士收起刀,將周光遜松開。

「要殺便殺,無需羞辱我!」周光遜憤怒大吼。

朱秀笑道:「你叫什麼名字?看你武藝不錯,又能神不知鬼不覺逃出蒲州城,想來應該不是普通軍卒?還有,你是怎麼逃出城的?」

周光遜梗著脖子怒道:「問那麼多作何,一刀殺了我便是!死之前,我想知道,你們究竟是如何發現我的?潛入營地時,我自問無人察覺!」

李重進嬉笑道:「蠢蛋,你真以為自己能隨隨便便潛入我軍營重地?那是爺爺們故意放你進來的!這帳子里睡的,你當真以為是民夫?哈哈~那都是我天雄軍將士假扮的,就是為了引你們這些蠢蛋上當!」

周光遜面色鐵青,捏緊拳頭,好一會,才一口氣泄盡,黯然道:「既然被俘,我無話可說,給個痛快吧!」

李重進笑呵呵地點頭:「倒算是條漢子。」

朱秀笑道:「要殺你何必等到現在?你逃出城,想必也不是為了求死,既然如此,不妨好好配合,興許還能有機會活命。

再問你一次,叫什麼名字?在叛軍里擔任何職?」

周光遜看看他,猶豫片刻,咬牙道:「我叫周光遜,王繼勛麾下兵馬使。」

朱秀和李重進相視驚喜,果然是此人!

朱秀倍感振奮,心中的大石頭終于落地。

後世,周光遜在圍困幾個月後,才在巨大的壓力和焦慮之下,選擇投降。

現在,朱秀通過一系列的手段干預,讓既定事實提前發生,這又是一件經過他手發生改變的歷史事件。

朱秀看著他,淡淡道:「你逃出城所為何事?是想暫時離開,還是想一去不返?」

周光遜低頭默然。

朱秀淡笑道:「你不說我也能猜到,你想逃回華陰,接上老母,然後遠走他鄉!你身上連兵器都沒有,卻帶著一塊十幾兩重的金鋌,應該不會再想著回去為李守貞效命了吧?」

周光遜渾身一震,抬起頭滿臉不可思議:「你你怎會知道?」

朱秀微笑不語,李重進偷偷瞥他一眼,暗暗警惕起來,心中告誡自己,這小子能掐會算,今後切忌不可招惹,太危險了!

朱秀淡然道:「此局專為你而設。」

「為為我?」周光遜疑惑不已。

朱秀朝一名軍士點頭示意,那軍士告退而去,很快,潘美攙扶著一名佝僂腰身的老婦步入帳中。

老婦衣著樸素,綴滿補丁,雙目患疾看不清,一只手朝前模索,步履蹣跚還有些跛腿。

「大兒大兒是你嗎?」老婦聲音沙啞地低聲呼喚著。

「娘?娘!」周光遜愣了好一會,似乎難以置信,老母竟然會出現在他眼前。

「是大兒的聲音是大兒」周母听到日思夜想的聲音,腳步蹣跚地往前邁出。

周光遜跪行幾步,緊緊握住老母干枯的手,淚水縱橫而出:「娘!」

周母驚喜得聲音發顫,干枯手掌仔細模索著周光遜的面龐,混濁淚水撲簌簌落下:「是為娘的大兒啊!~大半年了,听說外邊打仗,死了不少人,娘打听不到你的消息,心里著急啊」

周光遜緊緊抱住老母,強忍嗚咽,肩頭不住聳動。

「娘,他們可有傷到你?」周光遜急忙問道。

周母抹抹淚,搖頭道:「沒有,沒有,幾位官人待我老婆子客氣得不得了。」

周光遜放下心來,滿眼復雜地看看朱秀等人。

周母想到些什麼,緊張問道:「大兒,娘听他們說,你做了反賊,為禍作亂,要造朝廷的反?兒啊,听娘一句勸,年年打仗,好不容易消停幾年,你怎能又要造反作亂,禍害百姓?

當反賊是要殺頭的,咱家在華陰的鄉鄰親戚一個也逃不掉!兒啊,你可千萬不能做傻事呀!你還沒娶妻生子,難道要讓咱家絕了後?」

周母邊說邊哭,周光遜慌了手腳,通紅眼楮低聲勸慰。

朱秀笑道:「老人家莫哭,不必驚慌,你兒子已經投降官軍,保住了性命,今後他也是官軍,為朝廷效力!」

周母欣喜道:「投降好啊,好啊!大兒呀,你可要知道好歹,千萬不能再干糊涂事!要本本分分為官府做事,不求大富大貴,只要能安安穩穩過日子,比什麼都強!」

「小官人,小官人?」周母伸手四處模索,朱秀起身上前兩步:「老人家,我在這里。」

周母一手抓住朱秀胳膊,一手緊緊握住周光遜的手:「大兒啊,這位小官人是做官的,他跟娘講了許多道理,也答應娘,只要你投降,咱家就可以保住性命,還能給你一份差事,讓你有口飯吃!快,跟娘跪下,向小官人叩頭!」

周母拉著周光遜要跪下磕頭,朱秀忙將她攙住,笑道:「老人家年事已高,無需多禮!您老放心,咱們說好的話,一定會作數的!老人家先去歇息,我來跟您兒子好好談談。」

「好好大兒啊,小官人是好人呀,你今後跟著他,一定要好生侍奉」周母嘮嘮叨叨地念叨著。

周光遜既心酸又無奈,緊緊握住老母的手,哽咽著說不出話。

潘美扶刀站在朱秀身邊,緊盯周光遜一舉一動,心中暗笑,朱小子一張嘴能把死人說活,周母一介鄉下老婦,沒什麼見識,還不被他三言兩語哄得暈頭轉向。

朱秀瞥了眼潘美,知道這廝肯定在心里貶損自己,沒好氣地道:「潘都頭,還不快請老人家下去歇息?」

潘美橫他一眼,不情不願地哼唧一聲「是」,上前攙扶周母。

周光遜大急想要阻攔,李重進 一聲刀滑出鞘,惡狠狠地緊盯他。

朱秀淡淡道:「夜深了,送老人家下去歇息,後面的事,你來跟我談!」

周光遜猶豫了下,松開手,勉強笑著在老母耳邊輕聲道:「娘,您去好好歇息,兒子跟他們還有事要說。」

「好好兒啊,不可再犯渾,一定要听小官人的話」周母嘮叨著囑咐幾句,潘美攙扶她緩步走出帳子。

朱秀笑吟吟地道:「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談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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