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郭大爺硬核說媒,朱小子無力反抗,只能委委屈屈地受著。

說完朱秀的嫁娶大事,郭威捧著茶盞啜了口。

或許是今日看到李守貞兵敗如山倒,昔日老友如今像過街老鼠,被攆得滿城亂竄,郭威心中生出幾分莫名的悲涼感,反倒是沖淡了大軍得勝入城的喜悅。

郭威感念起過往,心頭浮現諸多往事。

符金盞和符昭信在一旁坐下,朱秀找個邊角挨著。

「金盞丫頭,這些年你過得也不容易吧?」郭威看著她,目光里多了幾分憐惜,「我記得那年在晉州,你爹送你過府時,你可是流著淚攥緊拳頭,進了李家大門的」

符金盞沉默片刻,釋然一笑道:「都是過去的事了,叔父倒還記得。」

郭威「 」地擱下茶盞,忿忿道:「如何不記得!當初若非李守貞捷足先登,你現在應該是我家兒媳才對!」

朱秀剛喝口茶水,差點噗一口噴出,強自憋住,嗆得咳嗽連連,惹得郭威直睨眼。

朱秀干笑著急忙作揖賠罪,眼珠急轉,猶豫著自己是不是應該找借口溜走。

畢竟這個瓜太大,擔心自己吃不下。

但是一顆被激活的八卦之心,又止不住地燃燒起熊熊八卦之火。

朱秀端起茶盞以作掩飾,實則豎起兩只耳朵。

符金盞臉頰閃過些尷尬,很明顯,郭威剛才的話並非隨口胡說,而是確有此事,而且符金盞也知道!

符昭信遺憾地搖頭道:「此事後來也成了家父心中一大憾事。」

郭威懊惱不已:「說來此事也怪我,常年出征在外,顧不上回家,忙起來家務事全都拋之腦後。等我想起來找你爹,撮合你與我家大郎婚事,才得知已將你許配給李崇訓可惜虎父犬子,那小子如何配得上你!」

符金盞低著頭,輕聲道:「往事已矣,佷女早就不放在心上。」

郭威倚靠著身子,眼里充滿回憶:「記得那年,我與你爹都在洛陽共事,你爹帶著你,第一次到我家登門造訪,你與榮哥兒也是頭次相見為了爭搶一匹竹馬,你這丫頭,竟然一拳將榮哥兒打得鼻血橫流,嚎啕大哭不止呵呵~~」

說起孩子們的童年趣事,郭大爺慈祥地笑了。

符金盞臉頰赧紅,也不禁展露笑意。

符昭信笑道:「這件趣事,我也依稀記得父親說過。大妹自小練武,小時候連我也怕她。」

朱秀听得津津有味,小蘿莉符金盞揍了小正太柴榮,這緣分,真是奇妙呀!

正說著,一個高大英武的身影大踏步進了正堂,戴蠻獅兜鍪,穿黑漆山文甲,披玄色軍袍,正是柴榮。

「啟稟大帥,子城傳訊,已有李守貞父子消息!」柴榮單膝跪下行軍禮,沉聲說話。

他見到符金盞也在,愣了愣,微微頷首示意。

「哦?如何?可有捉到?」郭威忙起身問道。

柴榮起身,看了眼符金盞,抱拳道:「李守貞父子在一處糧庫內自焚而死!」

堂中沉靜下來,符金盞低頭,眼眸里劃過些黯然。

「唉」郭威緩緩坐下,嘆口氣,「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敗局已定,又何必如此?罷了」

柴榮道:「白文珂將軍已命人用上好棺槨收斂尸骨。」

郭威點點頭,看著符金盞遲疑道:「你」

符金盞斂衽行禮,聲音清冷地道:「叔父,逝者已矣,佷女想去祭奠,請叔父恩許。」

頓了頓,她又輕聲道:「我與李崇訓並無夫妻恩情,只是他父子畢竟與我有親,早些年也待我不錯,出于道義,應該去祭奠一番。」

郭威贊許道:「理應如此,你去吧。只是他父子畢竟犯下逆罪,未經官家旨意,無法確定用何種規格的禮制下葬,靈堂就不設了,也不做法事,你去上柱香即可。」

符金盞默默點頭,離開堂室,符昭信告罪一聲,也跟上去照顧。

郭威望著他兄妹二人,忽地拍案懊悔道:「此女聰慧,識得大體,本是我兒良配,竟然放月兌,可惜啊!~~」

柴榮狐疑道:「父帥此言何意?」

郭威只顧搖頭嘆息,沒有理會他。

柴榮以詢問目光看向朱秀:「你們方才在談論什麼?」

朱秀想都不想就說道:「大帥在說你和符娘子小時候的趣事!說你被符娘子一拳打得流血又流淚!」

「」柴榮面皮顫了顫,甚是無語。

朱秀心虛地嘿嘿笑著,企圖蒙混過關。

一想到當著柴榮的面,談論他與符氏二娘子的婚事,朱秀就覺得心里發虛,慌得不行。

畢竟按照歷史軌跡,不出意外的話,那位二娘子應該也會嫁給柴榮才是

柴榮無奈道:「都是些陳年舊事,父帥又何必再提。」

郭威似乎不想在柴榮面前談論這個話題,笑呵呵地道:「罷了罷了,只是今日見到李守貞落魄至此,心中有些感喟而已。對了大郎,你準備一下,與扈彥珂交接,將天雄軍交托給他。」

柴榮驚訝道:「父帥已經決定調我前往永興軍任職?」

郭威沉聲道:「不錯,永興軍鎮守長安,乃關中穩定的壓艙石,受叛亂毒害嚴重,你去好好整治,剜肉祛毒,去腐生肌!」

郭大爺話語里充斥一股淡淡的肅殺之氣,柴榮渾身一凜,抱拳大喝:「末將領命!定不負朝廷與父帥重托!」

朱秀小聲問道:「敢問大帥,可有鎮守河中的人選?」

郭威捋捋髯須,笑眯眯地道:「已在本帥心中,你不妨猜猜看!給你個提示,就在此次平叛大軍隨行人員當中!」

朱秀下意識地比劃了個搖雞毛扇的動作,沉吟片刻,說道:「大帥麾下,有資格接任河中軍節帥的不在少數,不過依我看,最合適的只有一人,同州防御使李榮!」

郭威虎目一亮,不動聲色:「說說看,為何?」

朱秀微微一笑:「此人資歷頗深,卻名聲不顯,當年先帝在晉陽起兵,李榮也是從龍之人。據聞,此人與李太後娘家有幾分族親關系,國舅李業非常看重他。若是由此人接掌河中軍,不管是朝廷還是大帥,都能放心」

柴榮存心考教他,笑道:「李榮既是太後族親,大帥為何會放心將河中交給他?」

郭威也目光灼灼地看來,朱秀攤手笑道:「素聞李榮與杜重威交好,兩年前在河北,杜重威勾結契丹人作亂,先帝遷怒于李榮,有意冷落他,幸虧郭帥向先帝進言,保舉李榮出任先鋒指揮使,大破杜重威與契丹聯軍,才重新贏回先帝信任。

有這天大的恩情在,想必李榮與郭帥暗地里的關系也不錯」

郭威與柴榮驚訝不已,郭威忙道:「此事隱秘,你是如何知道的?」

朱秀面色不改地道:「當年在滄州城,柴帥與我閑聊時說起,我這人記性好,說一遍就記住了」

「我說的?」柴榮滿臉迷惑,實在想不起自己有沒有說過。

郭威沒好氣地瞪了柴榮一眼:「辛虧你只說給這小子听,要是讓外人知道,少不了一場麻煩!」

柴榮只得認錯道:「此事是孩兒考慮不周,以後絕不再犯!」

朱秀一臉坦然,只能在心里朝柴榮作揖賠罪。

這種事,以柴榮謹慎的性格當然不會往外說。

朱秀知道,沒別的原因,看過史載而已。

李榮這人不簡單,在往後也算一位風雲人物。

得知他以同州防御使的身份,出現在郭威平叛大軍麾下,朱秀就推測到,他應該就是郭大爺留下來收拾河中爛攤子的人選。

沒有比他更適合的人了。

朱秀又想起一事,笑道:「大帥若是有意讓李榮將軍出掌河中軍,還需另請一人向朝廷舉薦,不可由大帥親自舉薦。」

郭威道:「我也是如此想的,只是該請誰幫忙向朝廷舉薦?」

朱秀稍作思索,說道:「就請洛陽留守,臨清王高行周!」

郭威思索片刻,指著朱秀大笑道:「好小子,當真是只狡猾的小狐狸!哈哈~」

高行周回開封養病去了,以他的分量,到時候朝廷商討河中軍節度使人選時,一定會派人咨詢他的意見。

有高行周開口舉薦,國舅李業肯定舉雙手雙腳贊成,這件事就成了一半。

正商量間,魏仁浦急匆匆入堂,身後一名軍士抱著一個木匣子。

「下去吧。」見禮過後,魏仁浦命軍士退下。

「可有發現?」郭威笑道。

魏仁浦指著木匣子:「一年多來,開封與蒲州之間的書信往來,全都在此!」

郭威打開木匣子,隨手一抓,抓起一摞書信,匣子里最少裝有幾百封。

「這麼多」郭威也有些驚訝,搖頭譏笑:「看來當初李守貞起兵,看好他的人不在少數啊!」

魏仁浦冷笑道:「偌大朝堂,整日里歌功頌德,自稱忠臣,可又有幾人真正將忠字放心頭?」

郭威瞟了幾眼,根本沒有興趣一封封拆開看,連書信人也懶得知道。

「這些東西可是燙手山芋,你們都說說,該如何辦?」

魏仁浦沉聲道:「我建議全數燒毀。」

柴榮稍作考慮,道:「孩兒贊同魏先生所言。」

郭威嘿嘿笑道:「有這些書信在,近半數的朝廷大臣就有把柄抓在我手里,燒毀了當真可惜朱秀,你說呢?」

朱秀微笑道:「大帥乃光明磊落、豪氣干雲的當世英雄,自然不屑于用此等低劣手段掌控朝臣。昔日官渡之戰,大戰在即,許都漢臣與河北袁紹暗通款曲,書信往來繁多,官渡之戰後,這些書信悉數落入曹操手中。許都朝臣人心惶惶,擔心曹操以此秋後算賬,沒想到曹操卻一把大火將書信燒毀,從此後,許都人心大定,賢才爭相歸附。

大帥何不學曹操,收攏人心,以威望加諸于海內!」

魏仁浦笑道:「朱少郎所言不錯,比起陰詭手段,大帥更需要堂堂正正的陽謀,籠絡人心!」

郭威大笑,手一揮喝道:「燒!」

有軍士搬來火盆,朱秀和魏仁浦取出書信,一封封扔進火盆里燒成灰燼。

做完這件事,朱秀和柴榮先行告退,堂中只剩郭威和魏仁浦。

郭威緊盯火盆里暗紅的木炭,些許黑灰被風吹灑,落得滿地都是。

郭威忽地疑惑道:「魏書生,你是不是跟朱秀私下里說過什麼?」

魏仁浦笑道:「大帥此話何意?」

郭威虎目微凝,低聲道:「難道你不覺得,朱秀這小子的心思,跟你很像?你們似乎都想讓我與朝廷抗爭?」

魏仁浦捋須輕笑道:「並非抗爭,而是力求自保!萬不得已之時,不妨更進一步!」

很難想象一個看似羸弱的中年書生眼楮里,能迸射出那等野心勃勃的駭人光芒。

郭威沉著臉道:「你們想讓我走李守貞的老路?」

魏仁浦失笑道:「李守貞不過豚犬,大帥乃是真正的深淵巨蛟,只等一個騰雲而上蛻化成龍的機會,二者之間不可相提並論!」

郭威沉默許久,嘆息道:「先帝待我情深義重,托孤之時我發過誓,只要劉氏不負我,我必不負劉氏!何況若因一己私利將天下拖入戰亂,我郭威豈不真成了亂臣賊子,受天下人所不齒!」

魏仁浦苦笑道:「大帥願意做伊尹霍光,可就怕當今官家是殘暴不仁的桀紂之君,大帥退一步,他卻要進無數步,直至將大帥逼至懸崖邊緣」

郭威起身,望著身後鋪展高掛的大漢龍旗,低沉地道:「我無意與官家對抗,但也絕不會任人宰割!以目前的布置來看,就算面臨最壞打算,我想要自保也綽綽有余。官家還年輕,等他歷年幾年,應該會有為人君者應有的氣度和心胸」

魏仁浦搖搖頭沒再說什麼,他始終認為,大帥對于官家和朝局太過樂觀了些。

大帥與李太後交好,但卻忘了,如今官家早已不听太後勸導,而是寵信李業、王峻、後贊、聶文進等奸邪之徒。

就算官家能容得下大帥,可這些人想要掌權,四大顧命大臣就是最大的攔路石。

等這次大帥挾大勝之威班師回朝,威望人望必將達到頂峰,真正的位極人臣。

可如此一來,也難逃功高震主的結果。

官家與顧命大臣的矛盾,必將進一步激化。

魏仁浦不免有些憂心忡忡,大帥心性沉穩,定力非凡,可就怕官家在一幫佞臣的慫恿下,做出什麼不計後果的瘋狂舉動

郭威不願繼續談論這個話題,灑然一笑道:「說來也怪,我總覺得朱秀這小子,也在有意無意地提醒我防備朝廷。有時候,我當真懷疑你二人私下里商量過!」

魏仁浦笑道:「有道是英雄所見略同,朱秀才智卓絕,找機會我會認真跟他探討探討。」

說起朱秀,郭威來了興致,笑哈哈地道:「對了,剛才你沒來之前,我當著符昭信和符金盞的面,替朱秀說媒,想把老符家的二丫頭撮合給他」

當即,郭威唾沫橫飛地聊起了八卦,魏仁浦捋須頻頻點頭,听得有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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