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河中府事了

從周家出來,潘美兩手攏袖,抽抽鼻子,仰天長嘆:「想我娘了」

朱秀訝異道:「你還有家眷留在大名?」

潘美踢飛路上的小石子,幽幽道:「早沒了,只能回去燒柱香,希望夢里可以見到」

朱秀歉然道:「對不住。」

兩人相視一眼,頗有些同病相憐之感,齊齊嘆息一聲。

朱秀也兩手攏攏袖子,想起了後世的娘,神情有些黯然。

潘美安慰道:「找時間回濠州瞧瞧,說不定你家人還在那里。」

朱秀默默點頭,濠州如今在南唐治下,回去的話,算是出國了。

當初他口口聲聲稱自己是濠州人,其實只是根據腦中殘留的些許模糊記憶,連他自己也不敢確定。

而且就算他真是濠州人,家眷也都還在,那也是本體朱秀的親人,實際上與他這個穿越客並無關系。

兩個沒有親人的孤苦男人漫步在冷清的街道上,潘美轉移話題道:「你好像很看重周光遜?」

朱秀道:「周光遜背景干淨,為人忠厚孝順,是個可以結交並且栽培的人。而且,他想留在河中軍任職,今後還想有所發展,我是他唯一的選擇。也算是我在河中軍交下一個可以信任的朋友吧。」

潘美斜瞟他幾眼,忽地喝道:「不對!你小子不會平白無故為他鋪路,你施恩于他,必定有所圖謀!你朱秀無利不起早,快說,究竟又有何陰謀?」

朱秀滿腦門黑線,怒瞪他一眼:「我豈有你說的那般不堪?」

潘美哼唧道:「誰要是以為你只是個人畜無害的小白臉,那才是瞎了眼楮!」

朱秀憤怒地一甩袖袍,大踏步往前走。

潘美緊追兩步,怪笑道:「你收買周光遜,在河中軍楔釘子,意欲何為?不會也想有朝一日,學李守貞,來個傳檄關中,割據稱王吧?」

未等朱秀罵咧,潘美自個兒搖搖頭:「不會,以你小子的奸猾,怎會干出這種腦袋被驢踢的事?可是沒道理啊,關中平定,天下太平,你拉攏河中軍作何?」

朱秀腳步一頓,冷笑盯著他:「那要是天下再度大亂,又會如何?」

潘美一愣,抬起手背貼住他的腦門,試試溫度,狐疑道:「沒發燙啊?你小子腦袋當真被驢踢了?平了李守貞,大漢朝不就太平了?要打仗也是跟契丹、孟蜀、南唐好端端的,天下如何會大亂?」

朱秀沒好氣地打開他的手,繼續往街上走,潘美快步跟上,不依不饒地追問:「莫非天象又有示警?你又觀測到什麼?」

朱秀深吸口氣,打量他一眼,忽地咧嘴笑道:「真想知道?」

潘美急忙點頭:「想!」

「好,你往後退三步,我就告訴你。」

潘美想了想,老老實實後退三步,啪嘰一聲,右腳踩到什麼,又軟又黏,稀爛稀爛的,他疑惑地低頭一看,竟然是一大泡牛糞。

朱秀攤手笑道:「這就是天象告訴我的,你今日會踩到屎。喏,果然應驗,嘖嘖~還挺新鮮~」

潘美面皮顫了顫,眼里噴火,攥拳咬牙:「朱~秀~」

朱秀拔腿便跑,一陣風似的狂奔在大街上,往設在子城附近的臨時軍營逃去。

潘美怒吼一聲,撒腿狂追,只是腳下裹滿牛糞,讓他跑起來一瘸一拐,生怕沾到別處。

街上行人趕緊躲避,有人甚至以為是哪里冒出的醉酒閑漢,在當街追打一位可憐的少年郎,準備要去找巡城官兵來捉拿惡漢

子城外的臨時軍營是天雄軍駐地,也是朱秀和虓虎營駐扎的地方。

朱秀和營門守衛打個招呼,一溜煙跑進營地,往虓虎營駐地趕。

正巧符金盞和符昭信也在,李重進、趙匡胤也等候在軍帳外。

潘美怒氣沖沖追來,朱秀往李重進背後躲,大聲呼喊:「潘美踩到屎啦!千萬別靠近他!」

原本符金盞還想上前叫住他,聞言趕緊跳開,掩住口鼻略帶嫌棄地道:「還不快去換洗干淨?」

符昭信趙匡胤等人也急忙躲開,誰也不敢靠近。

潘美羞臊地滿臉漲紅,攥緊老拳剛要怒吼,柴榮和扈彥珂將軍走來,身後還跟著張永德。

老將扈彥珂性子有些嚴肅,不喜嬉鬧,當即怒視潘美喝道:「軍營重地,張牙舞爪成何體統?你也是天雄軍的?擔任何職務?」

潘美趕緊立定站好,尷尬地囁嚅著:「我卑職是」

符金盞忙道:「扈將軍見諒,他是我符氏家將,隨我一同前來的。」

「符氏家將?」扈彥珂皺眉,正色道:「這里是天雄軍營地,雖說仗打完了,但也不可在營地里嬉笑打鬧。從今日起,由老夫暫時接手天雄軍,你們莫要讓我難做!」

柴榮笑著打圓場道:「老將軍莫怪,是我讓他們在此地等候的,商談完事情,我們馬上離開。」

扈彥珂捋捋花白的胡須,掃視一眼眾人,搖搖頭感嘆一聲:「年輕真好啊」

送走扈彥珂,眾人相視一眼,皆是歡愉地大笑起來,就像一群做錯事被家長抓住的熊孩子般。

「潘美,你這是作何?」柴榮笑道。

朱秀從李重進身後探出腦袋,搶先道:「柴帥,這廝要揍我!」

潘美大怒,伸出一只腳給眾人看,委屈地大聲道:「是朱小子害得我踩了牛糞!」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柴榮哭笑不得:「你還是先去洗洗,莫在此吵鬧了。」

潘美只得強忍不甘,抱拳道:「是!」

臨走前,還不忘惡狠狠地朝朱秀揮拳頭,朱秀自然不懼,擠眉弄眼無比瑟。

柴榮看看眾人,卸下重擔似地長長舒口氣,笑道:「即日起,我就不是天雄軍節度使了,兩日後,便啟程前往長安。趙匡胤和張永德自然與我同行,隨我前往永興軍任職。其余諸位,又有何打算?」

符昭信笑道:「柴節帥先行一步,我隨後便和大帥趕往岐州,防備蜀軍。」

朱秀看看符娘子,又看看柴榮,嬉笑道:「我回涇州,符娘子與我同行。柴帥,咱們離得近,永興軍那里沒多大事,歡迎你隨時蒞臨涇州指導工作!」

柴榮笑道:「好,听聞涇州變化奇大,我正想去瞧瞧。現在已是六月,爭取年前去一趟。」

「一言為定!咱們在涇州不見不散!」朱秀一拍巴掌,高興地咧嘴直笑。

眾人都有打算,唯獨李重進沒有著落,急得他直跺腳:「那我去哪?」

趙匡胤冷不丁地淡淡道:「自然是回開封,抱美人,喝大酒!」

明明是趙大挖苦他的話,李重進這廝竟然陷入沉思,搖搖頭否決道:「不!你們都不回去,我一個人回去有什麼意思?」

柴榮無奈道:「大帥說了,你的任務到此結束,不許你隨軍去岐州。」

李重進眼楮一亮,剛想說那就去長安,緊接著又听柴榮道:「你也不許跟我去長安。」

「」李重進嘴唇哆嗦著,黑臉滿是委屈,好像一個爹不親娘不愛的苦孩子。

李重進環視眾人,朱秀已經躲到了張永德身後,還是被他揪出來,氣呼呼地道:「我跟你去涇州!」

朱秀干笑道:「涇州疲敝,苦寒潦倒,百姓食不果月復,衣不蔽體,只怕難以招待」

李重進瞪眼怒道:「那你剛才還邀請表兄去涇州?」

「這個這個」朱秀絞盡腦汁,想著怎麼拒絕。

柴榮急忙道:「那就如此說定,重進隨朱秀去涇州暫住,待我處理完永興軍事務,就到涇州與你們匯合!」

朱秀傻眼了,身為地主,他還沒答應呢,柴榮就已經愉快的決定了?

面對朱秀幽怨的眼神,柴榮似乎有些心虛,大手一揮道:「今日難得相聚,我做東請諸位吃酒!後日我們各自啟程,涇州再聚!」

李重進沒心沒肺地率先歡呼起來,眾人一陣敞懷大笑。

朱秀也只得跟著笑。

河中府之行算是告一段落,乾祐二年最重要的一件大事,李守貞叛亂,也已順利結束。

對此結局,總體來說朱秀表示滿意。

只是大齡問題兒童李重進要跟他回涇州,讓原本完美的旅程帶上了一點點瑕疵

兩日後,朱秀探望過畢紅玉,囑咐她若是在蒲州有事,可以去找周光遜幫忙解決。

眾人在羅城南門,向郭威辭行。

「大帥請回,我們先告辭了!若是大帥在岐州事了,不妨繞道涇州,史節帥與我,以及彰義軍全體軍民,必簞食壺漿以迎大帥親臨!」朱秀鄭重發出邀請。

郭威笑道:「涇州本帥只怕是去不成了,等永興軍安定了,讓柴榮抽空去一趟吧,你們年輕人在一起也好交流。等到蜀軍撤退,本帥還需盡快趕回開封,向官家復命。」

朱秀忙道:「是是,大帥乃朝中擎天柱石,萬不可離朝太久!」

郭威捋捋髯須,笑眯眯地道:「那本帥何時能在開封見到你?」

朱秀眼珠輪了輪,閃爍其詞地道:「這個涇州那里暫時還離不開不過我可以答應大帥,兩三年之內,我一定前往開封拜見大帥!」

郭威虎目一閃:「好,這可是你說的,記住嘍!」

「大帥保重!魏先生保重!我們告辭了!」朱秀和符金盞、李重進一同行禮,而後乘車的乘車,上馬的上馬,在虓虎營戰士的保護下,出城往西而去。

柴榮、趙匡胤、張永德三人,隨後率領一隊望雲都親衛輕裝前行,日夜兼程趕往長安。

郭威登上城頭,扶著堞牆遠眺望去,忽地感嘆一聲道:「兒郎們都長大了,能夠獨當一面。他們這一去,耳根子倒是清靜了,心里卻空落落的」

魏仁浦悠悠道:「大帥別忘了,李重進可不是去辦正事的」

郭威正有一番老懷安慰的感觸,卻被魏仁浦一盆冷水撲滅,氣得吹胡子瞪眼。

此情此景,提起李重進,當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大煞風景。

「重進啊,何時才能長進些?」郭威唉聲嘆氣。

魏仁浦安慰道:「大帥也無需煩惱,李重進驍勇善戰,兩軍對陣,斬將奪旗,他絕對是一把好手!」

郭威無奈道:「重進心思單純,至情至性,戰陣廝殺固然英勇,但為將者豈能只會打仗?朝堂官場上的明槍暗箭,他又如何應對?若沒有我幫襯,也只有榮哥兒能照拂他了」

魏仁浦笑道:「大帥怎麼把朱秀忘了?柴節帥讓他跟朱秀去涇州,難道只是隨口說說?」

郭威愣了愣,恍然大笑道:「對對!重進與朱秀若能交好,對他大有裨益!終日跟一頭小狐狸廝混,想來也能學得聰明些哈哈~~」

想到此,郭威對李重進的擔心也放下不少。

魏仁浦看在眼里,捋須輕聲道:「大帥這般看重朱秀,對他大力栽培,只希望我們都沒看錯人,希望他將來成為大帥的得力幫手!」

郭威淡笑道:「怎麼,你覺得我不該為他向符氏說媒?」

魏仁浦搖頭道:「非也,朱秀若能與符氏聯姻,大帥與符氏間的關系也能更加緊密,此事不管對朱秀還是對大帥,都是利大于弊,我當然樂見其成。只是」

頓了下,魏仁浦皺眉道:「只是我隱隱有種感覺,朱秀此人,若是讓他得勢壯大,只怕不易掌控!」

郭威沉吟了會,說道:「朱秀的確才干非凡,心智、城府、見識都令人驚嘆。不過我觀其人,並無太大野心,雖有幾分玩世不恭,卻不失仁善,重情重義,就是心思太深了些,令人有些琢磨不透」

「我也有此隱憂。今日大帥助其得勢,萬一將來他反過頭來與我們為敵,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魏仁浦苦笑連連。

郭威灑然一笑道:「行啦,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好了,我自問還能制得住他,就算我不在,還有榮哥兒。」

魏仁浦也覺得自己有些杞人憂天了,自嘲一笑道:「說的也是,柴大郎也是人中龍鳳,比起朱秀分毫不差!唉真是後生可畏啊!」

郭威盯著魏仁浦看了會,忽地指著他大笑道:「我說魏書生,你不會是因為我幫朱秀撮合符氏的千金,嫉妒人家吧?」

魏仁浦捋捋須,坦然點頭:「還真有幾分嫉妒!怎麼不見你為我介紹哪家女郎?」

「哈哈~你個老不羞!要是你有人家朱小子一半的相貌,本帥馬上就可以幫你介紹一位美嬌娘!」郭威大聲嘲笑。

魏仁浦羞憤得面紅耳赤:「我年輕那會,也如他一般,是個唇紅齒白的翩翩美少年!」

郭威不屑地笑罵道:「得了吧!你如朱秀一般年紀時,就因為長得丑,兜里又沒錢,馬上定親的媳婦也跑了!我記得那戶人家,還是縣里的小財主?」

魏仁浦緬懷起過往,頗有些懷念:「不錯,那娘子是汲縣一位商賈家的女兒,後來嫁給了本縣一名曹吏,還生了三個兒子」

郭威開懷大笑道:「下次回鄉祭祖,你不妨去看看人家,也算衣錦還鄉。那戶人家見了你,一定腸子都悔青了。」

魏仁浦灑月兌地笑了笑:「何必去攪擾別人的清靜?」

郭威贊賞地點點頭,重重拍他的肩頭:「走,去城里找個地方喝兩杯!」

魏仁浦瘦弱的身軀顫了顫,急忙躲開,揉著肩膀沒好氣道:「說好了,你請客!」

「我請就我請!」郭威滿臉鄙夷,「你們這些狡詐如狐的家伙,一個個都他娘的是小氣鬼!朱小子和你一個德行!」

郭威罵罵咧咧地拽著魏仁浦下了城頭,去城里找地方吃酒,中年男人難得有清閑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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