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內憂未熄,再添外患

自從平涼牧場的羊羔出欄數突破兩千只,朱秀和史匡威就基本實現了羊肉自由。

朱秀自掏腰包擴建節度府地下冰窖,瓜果蔬菜、雞鴨魚羊豬、羊乳牛乳馬乳但凡能吃的都囤了不少。

按照朱秀的話來說,他和史靈雁、史向文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營養一定要保障充足。

敞院樹蔭下,朱秀拉著史向文在烤串。

一方喂馬的石槽經過簡單改裝成了現成的烤架,槽里填入木炭,擺放好竹簽肉串,史向文兩手各拿一把蒲扇,負責助風添炭。

掌握火候的精細活,自然交由朱秀來做,擼著袖子,兩手各抓一把肉串,以極快的頻率撥弄著。

「大火!」

朱秀一聲令下,史向文左右開弓,蒲扇呼呼扇動,風灌進石槽里,炭火燒得猩紅,火星四濺。

羊油淋下,助漲火勢,火焰噌地燃起,烈火烹油之下,鮮女敕的羊肉迅速變得焦黃。

「停!」

史向文令行禁止,急忙收手,火勢瞬間變弱,濃烈的羊油焦香冒出,史向文使勁吸吸鼻子,咕嘟咕嘟地吞咽口水。

用大火迅速烤熟羊肉表面鎖住水分,再用小火和余溫炙烤肉心,保證烤出的肉串表面焦香,內里鮮女敕多汁。

撒上一把由安喜茴香、芝麻、茱萸籽、胡椒炒香,磨成粉特制的香料,公元十世紀烤串界的天花板羊肉串便新鮮出爐。

分了一半給史向文,倆人蹲在樹蔭下溜溜地嗦著肉串,面前扔了滿地的竹簽子。

朱秀自豪于自己的手藝,考慮擴展一下泰和樓的生意,推出夜市大排檔,燒烤配冰果汁,再度引領安定縣城餐飲潮流。

如此一來,泰和樓從早餐到夜宵一條龍齊活,承包了縣城百姓一日內的全部飲食。

「好吃不?」朱秀舌忝舌忝嘴邊油漬。

「好吃!」史向文用力點點大腦袋,吃的滿臉油光。

「我來扇風,你來烤串。」朱秀從盆里抓起兩把肉串塞給他,自己拿起蒲扇。

「噢~好!」史向文有模有樣地學著他的動作,蹲在烤架前擺弄肉串。

朱秀一邊扇風一邊指點,史向文學得很認真。

又嗦完十幾根竹簽,史向文咂咂嘴嘟囔:「沒你烤的好吃。」

「沒事,你做的已經非常好了,多練練,以後肯定比我烤的好吃!」朱秀往躺椅上一倒,拿一根竹簽剔牙,笑呵呵地鼓勵道。

史向文咧嘴笑得很開心。

「老虎哥烤的羊腿也很香,可是他不願意教我,說我學不會,想吃的話讓人烤就行」

史向文搖晃著大腦袋,悶悶地道:「可是我想自己學,學會了烤給爹和小雁兒吃」

朱秀斜躺著,笑道:「是我的羊肉串好吃,還是老虎哥的羊腿好吃?」

史向文認真想想,憨憨笑了:「串串好吃!」

「你用心學,等雁兒回來,讓她嘗嘗你親手烤的肉串。」

史向文憨笑著用力點頭,拿起幾串蹲在烤架旁繼續鑽研。

吃飽喝足,朱秀剛想眯瞪一會,嚴平匆匆找來。

「這是下一期的報紙選材,請少使君過目。」

朱秀意興闌珊,打著哈欠:「讓溫仲平決定就行,無需問我」

「溫掌書記已經看過了,拿不定注意,才讓卑職來詢問少使君。」

嚴平將材料奉上:「有兩份新人投稿,說不定少使君會感興趣。」

朱秀坐起身斜靠著,接過幾份材料翻看,有兩份新稿子引起他的注意。

一篇文章署名徐茂才,一首絕句署名鐘山隱人。

「徐茂才?!」

朱秀來了精神,仔細閱覽那篇署名文章。

嚴平低笑道:「卑職已經打探清楚了,這二人眼下就投宿在盛和邸舍,一日三餐都在泰和樓。邸舍伙計說,徐茂才每日足不出戶,潛心鑽研報紙,撰寫文章,托伙計買了不少筆墨硯。

與他隨行的那個丑小子,每日早上到泰和樓吃一屜小籠包,買兩根油條,就到街上閑逛。有時去棋館玩兩局,有時跑到茶攤听書,夜里就去看戲听曲,這小子倒是悠閑自在得很。」

朱秀看罷徐茂才寫的文章,不由笑了起來。

難怪溫仲平拿不定注意,原來這篇文章是徐茂才寫來反駁他的。

上一期小報,朱秀寫了一篇鼓勵涇州百姓栽種草棉的文章,讓溫仲平用頭版刊登。

徐茂才寫的這一篇,正是反駁他提倡栽種草棉,減少桑麻種植的觀點。

文章洋洋灑灑,將自古以來,桑麻種植在農事中的地位說的清清楚楚,肯定桑麻種植不可動搖的地位,駁斥以草棉代替桑麻的提議。

文章最後,徐茂才還隱晦地嘲笑四有先生不懂農事,言論無稽,胡亂鼓吹草棉的價值,誤導百姓,攪亂正常的農業生產。

徐茂才甚至還在文章里,針對「」與「棉」的區別以及正確與否,大書特書,極力佐證「棉」字的錯誤,否定其具有的經濟價值。

朱秀啞然失笑,弄了半天,徐茂才寫這篇文章,就是專門懟自己的。

懟歸懟,文章確實寫的不錯,引經據典言之有序,令人眼前一亮。

涇州生活小報開辦十幾期,這還是第一篇能讓朱秀瞧得上眼的,非官方投稿。

上一期他寫的那篇震驚文,通篇都是大白話,論起詞藻華麗,遠遠不及徐茂才的這一篇。

朱秀知道自己的斤兩,要按韻文、四六散文、時文的文體撰寫文章,他還及不上假文憑的裴縉。

這徐茂才一篇文章作的花團錦簇,一看就是有真才實學,論寫文章的功夫,自然遠遠在他之上。

被人懟上門,朱秀倒也不懼,文章可不是越華麗越好,一定要言之有物,拿出干貨來。

「有點意思。」朱秀笑道,「讓溫仲平把徐茂才的這篇文章,放在頭版刊登。我等會再寫一篇,讓溫仲平加印一期副刊。這廝要擺開架勢與我辯駁,如他所願!」

嚴平遲疑了下:「少使君當真要與此人爭辯?若是他言語有冒犯之處,膽敢在文章里辱罵少使君,卑職這就率人將他抓來,嚴刑拷問!」

朱秀沒好氣道:「觀點不同有所爭執豈不正常?抓人做什麼,顯得像是我怕了他。」

嚴平撓撓頭一臉不解,寫文章隔空爭辯,在他看來還不如見面打一架來得痛快。

朱秀又拿起另一份稿子,只有一首詩,詩名《新雨》,落款人叫鐘山隱人。

「詩寫得馬馬虎虎,可以先給稿費,延後幾期刊登。」

朱秀對這首詩興趣不大,不過這個筆名有些意思。

「忘了告訴少使君,詩和文章都是徐茂才送去的。」嚴平想了想道。

「哦?難怪之前沒有听說過這個筆名。」

嚴平哂笑道:「徐茂才寫文章作詩,還用兩個名號。」

朱秀搖搖頭道:「或許寫詩的另有其人。徐茂才的文章老道,這詩卻有些稚女敕,不像出自同一人之手。」

「莫非是跟在徐茂才身邊的丑小子?」嚴平隨口笑道。

「丑小子?」朱秀注意到,嚴平兩次提起徐茂才身邊少年,都是用丑來形容。

「為何說人家是丑小子?你可見過?」朱秀問道。

嚴平笑道:「邸舍伙計就是這麼形容,卑職離開前,恰好踫上那小子閑逛回來,迎面踫上。」

「怎麼個丑法,你仔細說說。」

嚴平想了想道:「倒也不算丑陋,只是那小子長相太過古怪,腦袋大,一只眼楮里有兩只眼珠,乍一看嚇死人,兩顆門牙往外迸,嘴巴還是凸的,像只兔子」

朱秀越听越覺得不對勁,這番長相可了不得,歷史上同樣長相的人掰指頭都能數的清。

在這個時代,有史記載的也就南邊那位唱春花秋月的主。

「你說那少年,多大年歲?」朱秀凝重道。

嚴平道:「也就十二三歲的樣子,胖乎乎的,瞅著有些傻氣,倒是挺有禮貌,與我出門撞見,還會主動避讓行禮。」

朱秀倒吸一口涼氣,慌忙搶過嚴平手里的幾張紙,找出那首詩。

「鐘山隱人鐘山十二三歲重瞳駢齒,全都對得上,難道真是他?」

朱秀呆愣住,似笑似痴的神情顯得無比詭異。

可是轉念一想,那人身份尊貴,怎會無緣無故不遠萬里跑到涇州?

「你馬上傳令渾和尚,讓他將那伙南人羈押起來,嚴加審問,一定要從他們嘴里,問出這些人的詳細來歷!這些人,身份絕對不一般!」

「卑職遵令!」嚴平又問道,「徐茂才和那丑小子如何處理?」

朱秀負手踱步,沉思片刻說道:「還是不要驚動他們,密切監視,同時也要保證他們的安全。」

「是!」

朱秀思索道:「徐茂才既然把隨身物品都拿去典當換錢,豈不說明他二人目前手頭窘迫?這樣,你讓邸舍找個理由,讓他們繳清房費,逼他們交一大筆錢,然後」

朱秀在嚴平耳邊低語幾句。

「少使君,您這是?」嚴平哭笑不得。

「嘿嘿,照辦就是,去吧!」

朱秀滿臉壞笑,揮揮手。

嚴平抱拳告退。

朱秀重新躺下,兩手枕著後腦勺,仰望著頭頂樹蔭。

要真是那人來到涇州,可得跟他好好熟絡一番,萬一將來北邊混不下去,還能渡江南下重拾富貴,常言道多個朋友多條路。

史向文遞來幾串羊肉串,羊油還在滋溜溜冒泡,朱秀吹吹嗦了口,燙的嘴巴直呵氣。

「好吃!」朱秀豎起大拇指予以肯定。

倒不是故意哄小孩,而是真的味道不錯,已經初步掌握烤羊肉串的精髓。

史向文羞澀地憨笑著,把肉串塞給朱秀,又從盆里撈了一大把,繼續興致勃勃地添碳生火。

史匡威背著手從廊下走來,眉頭緊鎖,黑臉沉沉,朱秀瞥了眼,見他手上拿著一份公文。

「火燒眉毛了,你小子還有閑心躲在這烤肉串?」

老史把公文扔下,一點不客氣地搶走朱秀手里最後幾串,大嘴一張全都嗦下肚。

朱秀有些疑惑,拆開公文,取出函件,竟然是從洛陽發來的,加蓋了洛陽留守的印信。

原靜難軍節度使王守恩,平叛有功,調任西京留守,接替高行周鎮守洛陽。

公函是王守恩發來的,通知彰義軍,官家任飛龍使後贊擔任彰義軍節度副使,兼任邠州留後,還讓他帶著聖旨,前來宣讀對彰義軍在關中平叛戰事中有功人員的獎賞。

王守恩派人護送後贊前來赴任,讓彰義軍做好迎接準備。

因為有聖旨在,後贊相當于天使,接待規格要高一些,隊伍進入涇州境內,就要由彰義軍派兵接應保護。

朱秀大吃一驚:「好端端的,怎會突然降下一個節度副使?」

史匡威一坐在草墩子上,冷笑道:「朝廷對咱們不放心,要分權!他女乃女乃的,老子就知道,早晚逃不過這一刀。」

朱秀又將公函看了幾遍,臉色也有些難看。

劉承祐空降一個節度副使到涇州,認還是不認?

認的話,平白將彰義軍的大權交出去一半。

不認的話,就是明目張膽與朝廷對抗,忤逆聖意,說是造反也不為過。

後贊還兼任邠州留後,相當于掌握靜難軍兵權。

王守恩一走,靜難軍只剩一個爛攤子,邠州一地雞毛,後贊這是來收拾亂局的。

「此人我知道,官家心月復,做酷吏起家,母親後氏是個娼婦,不知其生父是誰。後氏死後,後贊隨其父來到開封,其父為他尋了個屬吏職位,便不再管他。

這後贊倒也了得,十幾年間,從一介小吏當上飛龍使,又是官家潛邸舊臣,深得寵信」

史匡威大口嚼著羊肉,含糊道:「總之,這廝是個陰狠難纏的人物,官家派他來,存心是想爭權,不給咱們留活路啊!」

朱秀面色凝重,後贊之名他也知道,原名後匡贊,後來應該是為了避諱,史籍上改稱後贊。

能從一介微末小吏,做到如今天子近臣的高位,足以見得他的心性能耐遠超常人,絕對不可輕視。

「真他娘的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長安來的那些商賈,都他娘的一個個是大嘴巴,把這件事傳得沸沸揚揚,現在滿城都知道了,彰義軍馬上就要來一個節度副使。」

史匡威罵罵咧咧,從史向文手里接過剛烤好的肉串。

「老子想過啦,要是後贊那廝鐵了心要奪權,老子索性讓給他,讓他來掌管彰義軍!到時候,咱爺仨就整日躲在這里烤肉吃算逑!」

史匡威說著氣憤話,嗦竹簽的動作卻一點不慢。

朱秀笑了笑,仰頭望著湛藍天空,忽地道:「馬上入秋,快了」

「快什麼?」老史油汪汪的黑臉很是狐疑。

朱秀沒有回答,正色道:「後贊來者不善,但我們決不能與他正面沖突,不能讓朝廷找到借口治罪!一年,我們要做好忍一年的準備!」

「你真想讓老子當一年的烏龜?」

史匡威惱怒大罵,「真把老子逼急了,老子就率人跑到武州當土匪!反正那里如今是吐蕃人的地盤,朝廷也管不到。朱小子,到時候你跟不跟老子去?」

朱秀拿起蒲扇蹲在烤架旁扇風,笑道:「真要落草為寇,憑咱爺幾個也能干出一番名堂。」

史匡威豪氣大笑:「那是!我家大郎有萬夫不當之勇,再加上有你這個狗頭軍師,走到哪里都能闖出一片天地!」

朱秀狠狠怒瞪他一眼,專心致志烤肉串。

「嘿嘿朱小子,你剛才說‘快了’是什麼意思?」老史著臉湊近,「難道天象又有警示?」

朱秀斜睨他一眼,怪笑道:「天象告訴我,你四十五歲那年要當爹。老史,恭喜啊!~」

史匡威眼一瞪,氣得跳腳:「混賬小子!討打!」

朱秀逃開,大聲嘲笑道:「這幾日後宅幫廚的李嬸時常私下里去見你,你倆模黑鬼混,不正是要當爹的先兆?」

老史氣得臉紅脖子粗,又羞又騷,月兌下一只鞋朝朱秀扔去:「碎嘴的小王八蛋!別讓老子逮住~」

倆人在院里嬉笑怒罵追逐,史向文樂呵呵地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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