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老戲骨陶文舉

離開泰和樓,酒足飯飽的潘美打著飽嗝,騎上馬哼著小曲,悠然自得地走在大街上。

朱秀和徐鉉同坐一輛馬車,有一搭沒一搭閑聊。

已是入夜,戌正時分,街道上冷冷清清,偶有行人匆匆趕路回家,路過潘美身邊,聞到濃烈的酒氣,急忙避開些,生怕這騎高頭大馬的醉鬼撒酒瘋。

徐鉉透過車窗看了看走朝前的潘美,苦笑著低聲道:「褚掌櫃倒是與某想象的不太一樣」

在徐鉉的想象中,褚珣褚少郎年紀雖小,說話行事卻頗為老成,待人接物也十分得體,有子如此,褚家的家風一定非常嚴謹才對。

偌大個盛和邸舍也打理得井井有條,手下堂倌頭子胡廣岳也是個頗有見識之人。

經營這般龐大的產業,家中又有褚珣這般如璞玉的晚輩,在徐鉉的想象中,褚掌櫃應該是一位氣度沉穩,豪邁卻不失精明的西北豪客。

可親眼所見之下的褚掌櫃,年紀似乎並不大,面相倒是不俗,孔武有力,頗有幾分涇原武人的風采。

只是這性情,有些大大咧咧、咋咋呼呼,太過熱情奔放了些

徐鉉想到剛才酒桌上,褚掌櫃攬著他的肩頭稱兄道弟,一壇子上好葡萄酒被他一個人喝下大半,睜著一雙泛紅醉眼,嘴里噴吐濃烈酒氣,拍胸脯大聲嚷嚷著,三天之內保證幫他把族人從改造場救出

若能盡快見到徐彪等人,徐鉉心里當然高興。

可褚掌櫃喝醉酒說的話,究竟有幾分可信?

一想到褚掌櫃那奔雷似的嗓門,叫嚷得整座酒樓都听得見,拍胸脯大包大攬的樣子,徐鉉就覺得此人不太靠譜。

朱秀看了看徐鉉,立時明白他心中所想,笑道:「徐先生可是不相信我家二大爺,能助你救族人月兌困?」

徐鉉苦笑了下,猶猶豫豫地道:「褚掌櫃答應幫徐某托人找門路,徐某自然是感激不盡。只是此事極為不易,連溫縣令也不敢輕易表態,褚掌櫃方才喝醉酒,拍胸脯說的話」

徐鉉沒有繼續往下說,話語里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他覺得褚美在喝醉酒時說的話不可信,從改造場撈人難如登天,褚美卻答應的異常痛快,反而讓他產生疑慮。

朱秀面帶微笑,心里卻是痛罵潘美。

早就提醒這廝演戲不要用力過猛,奈何這廝演得太過投入,一門心思想誘騙徐鉉上當,反而引起對方的懷疑。

「徐先生不必擔心,晚生這位二大爺,平時不苟言笑、沉穩嚴肅,安定縣凡是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但凡他答應的事情,一定會辦妥當,絕對不會信口開河。」朱秀寬慰道。

「為何今日觀之,褚掌櫃熱情好客,話語頗多,極其健談,與褚少郎形容的全然不像?」徐鉉滿臉懷疑。

朱秀面不改色,繼續忽悠道:「不怕徐先生笑話,我褚家雖是武人起家,但我這位二大爺卻頗好文事,敬重真正的博學之士。二大爺自問有幾分文采,自視甚高,安定縣城里,能讓他高看一等的文士少之又少。

今日遇見徐先生,二大爺心中歡喜,嘴上雖然不說,但晚生知道他心里帶著幾分求教的態度,想與徐先生結為友人,將來作更進一步的交流。

唉~~二大爺好面子,在涇州也算個人物,明面上需要端正嚴肅些,保持威嚴,私下里卻是平易近人的性子,徐先生無需多想」

徐鉉訝然失笑:「如此說來,今夜酒桌之上,才是褚掌櫃真實的性情表現?」

「不錯!正所謂‘酒逢知己千杯少’,若是看不順眼話不投機,我家二大爺只怕不會多說半個字。」朱秀煞有介事地說道。

徐鉉點點頭,一顆心放肚子里。

他就怕褚掌櫃是個滿嘴大話連篇,到頭來正事卻辦不成,浪費了時間和錢財。

夜里,街上傳來打更的梆子聲,一行人來到牙城。

潘美翻身下馬,有牙城城門守衛上前查驗,潘美與率隊的小隊長低語幾句,牙城城門打開,一行人順利入城。

徐鉉看在眼里,不再懷疑這位褚掌櫃的身份和能量。

牙城是城中之城,駐扎彰義軍牙兵,更是節度府所在和麾下重要僚屬居住地。

白日里,想進牙城也得經過層層檢查,夜里城門落鎖,除非有軍令在身,又或是彰義軍內部實權人士,否則想叫開城門簡直是天方夜譚。

這褚掌櫃三言兩語就讓守城的牙兵放行,背後的能量當真不可小覷。

入了牙城,潘美騎馬朝前引路,朱秀和徐鉉乘車跟在後,一路七拐八拐,在一座小宅子前停下。

宅門狹開一條縫,一名提燈籠的僕人探出頭瞧瞧。

潘美下馬,抱拳道:「有勞稟報陶參謀,就說褚美造訪。」

那僕人正是陶文舉身邊的隨從邱守財,早就得到陶文舉的指示,專程在此等候。

邱守財知道潘美的真實身份,卻不知朱秀,瞟了瞟幾人,故意用鼻孔哼了聲:「原來是褚掌櫃,稍待。」

說著,邱守財「 」地關閉宅門,將幾人擋在門外。

徐鉉暗暗驚訝,常言道宰相門房三品官,這陶文舉身為彰義軍行軍參謀,兼任鹽廠廠長,家中奴僕架子倒也大得很。

潘美壓低聲道:「徐先生不必見怪,這陶文舉本就是小人得志,身邊伺候的奴僕,自然也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徐鉉苦笑了下,已經有預感,想求這位陶參謀辦事只怕不會容易。

片刻後,宅門打開,邱守財打著燈籠邀請道:「我家老爺請諸位進屋說話。」

宅子不大,與普通民宅並無區別,堂屋亮著燈,依稀可見一位緋色袍服之人高坐正中。

徐鉉低下頭快步跟在潘美之後,心里不免感慨:「亂世之中,禮崩樂壞,連區區藩鎮官吏也敢公然將五品朝服穿在身上。」

陶文舉四平八穩地高坐太師椅,捧著一本春秋似模似樣的翻閱著,眼角朝屋外瞟去。

見到朱秀像個跟班小廝尾隨最後,陶文舉下意識想起身迎接,朱秀隱蔽地打手勢,示意他不要穿幫。

陶文舉干咳一聲,不自然地扭動身子,仿佛被針扎了幾下。

「老爺,他們來了。」邱守財把人帶到,陶文舉揮揮手讓他下去泡茶。

潘美抱拳笑呵呵地道:「拜見陶參謀。」

陶文舉放下書本,打著官腔道:「潘咳咳~~褚兄深夜到訪,不知有何要事?」

潘美忙介紹道:「這位褚珣是某的佷兒,上次涇州學堂之事,全靠陶參謀相助,某這次專程帶他來感謝陶參謀。」

朱秀識趣地長揖及地,朗聲道:「褚珣拜謝陶參謀!」

陶文舉嚇一跳,下像是裝了彈簧,差點要彈起,被朱秀以狠厲的眼神逼得他老老實實坐下。

陶文舉如坐針氈,心中苦笑,少使君的大禮他如何受得起啊!

「褚少郎乃良才美玉,彰義軍簡拔人才,就需要像褚少郎這般優秀的年輕人作為後備人才儲備,將來好為彰義軍效力。」陶文舉深吸幾口氣,努力扮演好一名彰義軍內部實權人士的角色。

「晚生一定時刻謹記陶參謀教誨,在涇州學堂刻苦學習,將來為我彰義軍大業貢獻力量。」朱秀大聲說著,又一絲不苟地長揖行禮。

潘美又道:「這位徐茂才徐先生,乃是近來聲名鵲起的名人,想必陶參謀也听過他的名字。」

陶文舉趾高氣昂地斜眼瞟了瞟,笑容有幾分陰詭:「原來你就是徐茂才。」

徐鉉急忙揖禮道:「見過陶參謀。」

陶文舉站起身,抖抖官袍下擺,邁著八字步走到堂中,繞著徐鉉走了一圈,慢悠悠地道:

「徐茂才,近來在涇州生活小報頭版發表署名文章最多之人。又通過層層遴選,得到溫縣令親自授予農墾區鎮長一職,即將啟程赴任。

今日一見,當真是一表人才呀!」

徐鉉連連躬身揖禮:「在下愧領鎮長職務,只希望不辜負溫縣令一番重托。」

陶文舉嘿嘿怪笑幾聲,伸手指了指椅子:「諸位請坐。」

陶文舉回到主位坐好,邱守財送上熱茶,裝模作樣地品茗一番後,悠然道:「雖說往後我與徐先生同為彰義軍效力,但實際上互不統屬,我更非徐先生的上司,不知徐先生今日前來,有何貴干?」

潘美把徐鉉的來意簡單講述一遍。

陶文舉听罷點點頭,端起茶盞裝作沉吟,偷偷朝坐在堂屋一側末尾的朱秀望去。

可惜朱秀依舊保持一個晚輩恭恭敬敬的姿態,低眉順眼,也沒有任何眼神授意的意思。

陶文舉苦笑,少使君這是讓他們自由發揮演技啊。

清清嗓,陶文舉故作為難道:「此事可不好辦啊」

徐鉉忙揖禮道:「陶參謀在彰義軍深受重用,人脈廣泛,懇請陶參謀幫在下想想辦法。」

陶文舉盯著他看了會,詭異一笑:「徐先生誤會了,我所說的難辦,並非是指從改造場將你的族人救出,而是」

陶文舉話說一半又停下,給了徐鉉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徐先生是南邊來的人,千里迢迢跑到涇州,想必不只是為了看風景這麼簡單吧?」

朱秀和潘美一個勁地朝徐鉉使眼色,徐鉉恍然明悟,忙道:「實不相瞞,徐某和族人此來,是想同彰義軍做一筆生意,徐氏願出資購買彰義軍掌握的石鹽制取法。」

陶文舉模模下頜蓄起不久的短須,笑道:「不知徐先生願意出多少錢?」

徐鉉猶豫了下,小心翼翼地道:「此事重大,陶參謀是否需要稟報史節帥?」

陶文舉擺擺手道:「不需要,鹽廠事務一向由少使君主掌,陶某身為廠長,直接向少使君匯報,徐先生與陶某議定之後,稟報少使君批準便好。」

徐鉉還是有些不放心,說道:「徐某可否有幸拜見少使君?親自與他商談此事」

陶文舉當即變了臉色,鼻孔里怒哼一聲:「徐先生是覺得陶某官職低微,做不了主?既然如此,又何必深夜登門?哼~來人,送客!」

邱守財屁顛顛跑進堂屋,伸手一邀,戲謔道:「三位,請!」

潘美急忙解釋道:「陶參謀息怒,徐先生是個謹慎性子,並無其他意思!」

潘美佯裝訓斥徐鉉,偷偷朝他擠眼楮:「徐先生放心,陶參謀乃是少使君心月復,打理鹽廠大小事務,這些事用不著勞動少使君,只需與陶參謀商量便好。

再說,少使君事務繁忙,哪里有閑暇管這些雞毛蒜皮之事?

別說你,偌大個牙城,一月里也沒幾人能見到少使君一回。」

徐鉉自知失言,拱手道:「方才是徐某言語不妥,冒犯了陶參謀,請見諒!」

陶文舉哼哼一聲,陰陽怪氣地道:「徐先生放心,彰義軍法令嚴密森嚴,特別是鹽廠,地位特殊,無人敢輕動分毫。陶某與徐先生做出的任何交易,都要經過少使君批準才能生效。」

徐鉉想了想,苦笑道:「生意上的事務,在下向來不插手,陶參謀問我願意出多少錢,在下一時半刻當真拿不準。」

陶文舉道:「徐先生的意思,想讓我先幫你把族人救出來,然後再商量生意的事?」

徐鉉忙拱手道:「陶參謀見諒,並非在下講條件,只是家族生意一向由那幾位族人負責,在下不了解實情。」

陶文舉摩挲下巴裝作考慮,偷偷瞟眼朝朱秀望去。

朱秀端起茶盞,不動聲色地點點頭。

陶文舉心中有了計較,慢悠悠地道:「先救你的族人月兌困,也並非不可以,我手書一封連夜派人送往改造場,最快明日下午你就能見到他們。」

徐鉉喜道:「多謝陶參謀出手相助」

陶文舉擺擺手:「先別忙著謝,徐先生還是先想想,除了出資購買石鹽制取法,你們此行北上涇州,還有何沒有交代清楚的事情。」

陶文舉話語里意有所指,徐鉉自然听得明白,心中一驚,勉強笑了笑:「陶參謀所言,在下不是很明白。」

陶文舉陰惻惻地笑了,幽幽道:「譬如說,徐先生和你那外佷李嘉,究竟是何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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