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金環震驚得小嘴微張,眸子里滿是不可思議。
墨香更是吃驚得用手捂住嘴,一雙圓溜溜的眼楮使勁瞪大。
「二二娘子,他他就是」
墨香結結巴巴,話說不出口,那個一路都在談論的名字,此刻仿佛說不出口。
「不可能呀!他他明明是個放羊的!」
墨香似乎比符金環更著急,聲音都帶著幾分哭腔。
符金環雙頰逐漸攀上羞惱似的紅暈,眸子里劃過些許凌厲,眼前之人的形象,與她想象中的相差甚遠,這一瞬間讓她有種受到欺騙般的惱怒。
朱秀扛著長鞭桿,一手叉腰,一條腿斜跨著抖個不停,肆無忌憚地緊盯符金環,毫不遮掩對少女美貌的貪婪之色。
吹噓著輕佻的口哨,朱秀嚷嚷道:「老子當真是朱秀!如假包換!」
墨香氣得渾身發抖,漲紅臉蛋,滿心委屈似的怒斥:「胡說!我家老爺說了,朱少郎是當朝郭樞密介紹的,乃是彰義軍行軍司馬兼任涇州長史,年輕有為,一表人才,怎會是你這副德行?
你個放羊的好大膽子,竟敢冒充?等見到史節帥,一定請他老人家派兵把你捉起來,扔進大牢里!」
朱秀不高興地拍拍胸脯:「誰說當官的就不能放羊?放羊的就不能當官?
在咱們涇州,當官的一樣要種地、放羊、喂馬、收割莊稼,遇上大工程,還要親自帶頭干活。
我現在放羊,等回了節度府,換身衣衫,往官房里一坐,不就變成當官的?」
朱秀挖挖鼻孔,往羊皮褂子上抹了抹,嘿嘿道:「當官多沒意思,還是放羊好玩!瞧瞧這些羊,可都是我的,值不少錢,娶個婆娘一點不成問題!
娘子,等咱們成婚以後,這些羊也都是你的,到時候也給你弄兩件羊皮褂子穿,再給你配一根趕羊的鞭桿,跟我一塊放羊去!」
朱秀著臉湊到馬車旁,伸手扒拉著腦袋往車窗里擠,嚇得符金環和墨香急忙往後縮進車廂。
羊群圍攏馬車,咩咩叫著,好像在為朱秀加油鼓勁。
有幾個符氏派出的隨行護衛大聲呵斥著,擠過羊群朝朱秀靠近,伸手要把他從車窗邊拽下來。
朱秀兩手扒拉車窗,飛蹬腿反抗,囂張地罵咧:「瞎了你的狗眼!老子是你家老爺介紹的姑爺,將來和二娘子成了婚,也算作你們的主子!誰敢踫我一根寒毛,剝了他的皮!」
幾個符氏護衛面面相覷,還真被唬住了,當即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符金環怒不可遏,酥胸急劇起伏,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徒,心里對這登徒子的厭惡直達頂點!
朱秀撅著往車窗里鑽,想要爬進車廂,髒兮兮的臉上笑容無比猥瑣:「嘿嘿娘子,你別躲呀,過來讓我好好看看!還真別說,你長得可真好看,符老爺子生女兒的本事不得了,閨女一個比一個漂亮,難怪郭樞密要把你介紹給我,咱倆果然挺般配」
符金環死死咬緊嘴唇,水紅的雙眸充滿憤怒,隨手抓起小幾案上放著的一只梨子,狠狠砸到朱秀腦門上。
「哎唷!脾氣還不小!」朱秀躲閃不及,被砸個正著,模模腦門上留下的紅印子,伸長胳膊朝她抓去,「在涇州還沒人敢砸老子!小娘皮膽子不小!過來,讓老子親一口解解火!」
符金環駭然地望著一雙指縫里滿是泥垢的黑手朝自己伸來,蜷縮在車廂一角,嘴唇咬得泛白。
墨香攔在她身前,抓起一個靠枕拼命揮打,尖叫:「大膽登徒子!來人啊!救命啊~」
大道前方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符金盞率人趕到,見到一群羊圍攏馬車,把道路堵塞得水泄不通,眾多百姓沿途圍觀,指指點點。
更讓她驚訝的是,竟然有一個男子正往車窗里爬,兩條腿伸在窗外。
突然听到車廂里傳出尖叫聲,符金盞大驚,急忙翻身落馬,擠過羊群趕到馬車旁,抓住那人的兩條腿,用力拽出,驚怒厲喝:「大膽狂徒,你」
「哎呀」一聲,朱秀被拽落地,摔了個墩,揉搓著。
「朱朱秀?!」
符金盞杏眼睜大,吃驚不已,哭笑不得地把他拉起身:「怎會是你?我四處尋不見你,還以為你不在城中,怎會跑到這來?還作這身打扮?」
朱秀也不答話,搔搔頭嘿嘿笑著,黑灰臉蛋,鼻孔下掛著半截鼻涕,配合羊皮褂子破短,整個人顯得傻里傻氣,流里流氣。
「大姐!」
一聲驚喜中夾帶委屈的嗚咽聲響起,符金環跳下馬車,直撲進符金盞懷里。
墨香跟在一旁,抽抽搭搭地抹眼淚,邊哭邊笑。
「你們這是怎麼了?」
符金盞輕撫妹妹發髻,滿眼疼惜。
符金環委屈地抽噎道:「大姐,這登徒子剛才攔我車駕,言語輕薄調戲,還還妄圖闖進車廂,動手動腳你快將他拿下,扭送官府治罪!」
墨香也氣呼呼地道:「大娘子,這無恥之徒竟敢冒充朱少郎,言語粗鄙無禮,手腳不干淨!他帶著這一大群羊來,說是要下聘,迎娶二娘子」
朱秀撇撇嘴,兩個小妮子告狀的嘴倒是挺快的。
符金盞哭笑不得,有些糊涂了,一時間沒有弄清楚怎麼回事。
「朱秀,你怎可如此胡鬧?堂堂一軍儲帥,也不怕失了身份?」
符金盞沒好氣地狠狠白他一眼,低聲訓斥。
符金環和墨香難以置信地相視一眼,听這口氣,面前這個輕佻的羊倌,還真是她們此行涇州要見的那位朱少郎?
「大姐!」符金環又氣又急,直跺腳,滿心委屈,都快哭出聲來,雙眸閃爍淚花。
墨香臉蛋慘白,仿佛遭遇雷劈一般,渾身癱軟無力,兩眼無神,呢喃道:「完了完了」
朱秀將兩個妮子的反應瞧在眼里,暗暗竊喜。
咧咧嘴,朱秀扭扭捏捏地訕笑道:「二娘子要來,我整日里茶飯不思,坐臥不寧,本想給二娘子一份驚喜,可惜準備不足二娘子容貌甚美,一見過後心花怒放,激動之下情難自禁,失了分寸,敬請見諒!」
朱秀扔掉長鞭桿,施施然地朝符金環揖禮致歉。
符金環听他當眾盛贊自己的美貌,羞紅臉頰,狠狠剜他一眼,緊緊拉著符金盞的手,依偎在身邊,滿眼厭惡警惕地瞪著他。
朱秀又朝墨香道歉,笑著打哈哈:「對不住!」
墨香嫌棄地退開幾步,抱緊手里的靠枕,氣嘟嘟地怒視著他。
符金盞看看四周亂糟糟的場面,苦笑著搖搖頭,仿佛猜到幾分朱秀的用意,無語地給了他一記風情萬種的白眼。
「大庭廣眾之下,休得胡鬧!有什麼事,回府以後再說!」
符金盞低聲呵斥一句,攙扶符金環登上馬車。
朱秀打量一眼墨香,笑眯眯地道:「小美人,車廂里太擠坐不下,可要跟我一同騎驢?」
墨香嚇得手忙腳亂爬上馬車,放下簾子遮擋好。
朱秀撇撇嘴,朝躲在遠處的嚴平招招手。
嚴平牽著灰驢子急忙跑來,強忍住笑抱拳道:「少使君。」
「把羊兒們帶回去,挑一只肥些的,今晚宰殺了招待符二娘子。」
「屬下遵令!」
朱秀接過韁繩,爬上驢子坐穩,後腳跟輕磕驢子肚皮,灰驢子懶洋洋地叫喚一聲,跟在隊伍後慢吞吞地往縣城而去。
從符金環的反應來看,初次見面應該給她留下相當深刻的第一印象。
想來今後她都不會再對自己抱有希望。
不過嘛,原本也就沒指望符金環能瞧上自己。
萬一那妮子不長眼,當真相中自己,那才叫麻煩。
索性及早扼殺一切可能性,不留後患。
朱秀暗暗松口氣,在他眼里,符金環可不是一樁送上門的美事,而是一個天大的麻煩。
畢竟老符家關系太過復雜,跟郭威、柴榮關系匪淺,將來還有可能牽扯到趙大兩兄弟。
如今局勢尚且不明朗,為了避免日後麻煩,能躲則躲。
郭大爺的美意,只能是心領了。
只要讓符金環瞧不上他,想來郭大爺也無話可說,更不會怪罪自己。
就算郭大爺恨鐵不成鋼,怪自己沒能拿下符家二千金,也不至于就此冷落了自己。
實在不行,把目光放長遠些,還有柴榮和符大娘子的粗腿可以抱。
朱秀跨騎著驢子,神情有些得意。
不管怎麼說,未來抱大腿的路子算是鋪成了,在可以預見的二三十年內,當世最主要的風雲人物他都能攀上幾分交情。
沒有了初來乍到時的焦慮感,他可以從容應對未知的將來。
回到節度府,朱秀殷勤地把符金環送到她們姐妹居住的跨院。
符金環厭惡不已,根本不拿正眼看他。
侍女墨香也始終冷著一張俏臉,只覺得多看他一眼都覺得倒胃口。
朱秀毫不在意,忙前忙後跟著瞎張羅,儼然一副以地主自居的架勢。
「環兒,你一路舟車勞頓,著實辛苦了,歇息幾日養養精神,我帶你好好瞧瞧這涇州風光。快中秋了,天氣早晚寒涼,千萬注意防寒保暖,要小心不要染風寒」
朱秀自來熟似的一頓殷切叮囑。
符金環氣不打一處來,臉蛋攀上粉紅怒慍:「你個無恥登徒子!不許這麼叫我!」
「好的環兒。」朱秀嬉笑著,渾不在意。
符金環滿臉羞惱紅暈,拉著符金盞的手癟嘴哭訴:「大姐快趕他走!」
符金盞滿臉無奈,有些頭疼,這倆人剛見面就鬧騰,往後一段時間內只怕難得清靜了。
「朱秀你先去忙吧,環兒這里我會照顧好的。」符金盞苦笑道。
「謹遵大娘子吩咐。」朱秀揖禮作別,「環兒好好歇息,今晚我專門宰羊為你接風!我烤的羊肉串那叫一絕,不信你問大娘子」
符金環不想听他聒噪,跺腳扭頭嬌哼一聲,拉著符金盞進到里屋。
朱秀話沒說完,意猶未盡地朝墨香湊過去:「你叫墨香對吧?名字可真好听,跟隨你家小姐多少年頭了」
墨香狠狠瞪他一眼,發辮一甩緊跟著跑進屋。
「嘖嘖~」
朱秀咂嘴,模模光赤的胸膛,想來他這副羊倌打扮,的確是人憎狗厭。
「羊倌咋啦,好歹也算農牧場主,真是沒見識」
朱秀嘀咕一聲,大搖大擺地離開跨院。
里屋,符金環警惕地透過窗戶縫隙,親眼看著朱秀走出院門,才撫撫胸脯松口氣。
「大姐,那個放羊的果真是朱秀嗎?」符金環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符金盞笑道:「自然錯不了。入府時,你沒听旁人尊稱他為少使君。」
符金環睜大眼,不解道:「哪有當官的還管放羊的事?他是彰義軍行軍司馬,又兼任涇州長史,也算主掌一州文武事,為何還要去放羊?一身羊倌打扮,邋里邋遢,臭烘烘的,也不嫌丟人。」
墨香生氣地道:「瞧他那副德行,哪有半分官人的樣!髒兮兮的,頭上的幘巾沾滿油污,一臉黑灰,鼻涕擦了往羊皮褂子上抹還有還有,他還挖鼻孔,髒東西搓捻成一坨隨手扔,可別黏在二娘子身上」
符金環花容失色,急忙站起身低頭檢查:「墨香快幫我看看哎呀~惡心死了!大姐快讓人燒水,我要沐浴換身衣裳」
符金盞又好笑又無奈,兩個傻丫頭被朱秀戲弄了也不知。
「灶房已經備好熱水,等會帶你去浴房換洗。」
符金環越想越生氣,惱怒道:「大姐,我這趟來,原本只是因為思念你,想盡早與你團聚,並非專門為見朱秀而來。
可畢竟是郭樞密介紹的人,爹爹囑咐了,讓我就算瞧不上,也不可失了禮數,拂了郭樞密的面子。
可你瞧瞧,郭樞密介紹的都是些什麼人?他是不是以為咱們符家好欺負?還是覺得我符金環嫁不出去?
弄個放羊的粗鄙閑漢來糊弄咱們符家?
我要寫信回去告訴爹爹,讓他到開封問問郭樞密,為何要這般輕賤我符金環!」
符金盞猜到幾分朱秀的用意,但也不好得直接說破,只能苦笑著勸說道:「涇州的官吏有些特殊,坐堂辦公的時間,遠不如在鄉下,田間地頭的時間多,有時候政務就在田地間商量議定。
朱秀今日確實突兀了些,平時他可不是這個樣子,更不會如此失禮」
符金環氣惱道:「大姐與他是舊識,但也不能為他辯解。反正我連與他說話的興趣也沒有,大姐改日找機會告訴他,讓他不要有任何念頭,趁早死心!」
符金盞無奈,苦笑道:「放心好了,或許他對這樁親事也不感興趣」
「啊?大姐你說什麼?」
符金環忙著讓墨香收拾換洗衣物,一時沒有听清。
符金盞搖搖頭:「沒什麼,我先帶你去洗浴淨身。」
「嘻嘻~大姐你跟我一塊洗,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符金盞笑笑,寵溺地撫模妹妹的臉蛋。
「對了,過會姐姐帶我去拜見史節帥,爹爹挑選了一把瓖寶石的犀角短刀,讓我專程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