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地面傳來一陣震顫,越來越近,響聲似乎從地心傳來。
「騎兵!?」潘美不敢相信,這聲音听上去明顯是馬蹄聲,而且人數不少。
「宿州哪來的騎兵?」朱秀大吃一驚。
胡廣岳從前方進山道口跑回,慌張大吼︰「侯爺!有大批騎軍趕來,人數不下三千!」
朱秀差點一頭從車廂栽倒,鎮淮軍所有可用戰馬加起來還不到五百,宿州地界哪里冒出三千騎軍?
朱秀趕緊跳下馬車,周憲也想跟著下車,朱秀低喝道︰「回去坐好!」
周憲猶豫了下,還是鑽回車廂,透過車窗張望,滿臉驚懼。
朱武也從先前一輛馬車跳下,跑來問道︰「出啥事了?」
楊巧蓮帶著兩個女圭女圭,趴在窗戶口探頭探腦。
說話間,前方山谷沖出一支黑甲騎軍,沒有旗幟,馬上軍士掛刀背弓弩,還有的馬鞍鉤子上掛著尖槍,裝備齊全,氣勢如虹。
「俺滴親娘 !~!」
朱武倒吸一口涼氣,攥緊柴刀的手止不住顫抖。
胡廣岳和潘美雖然震驚,倒也不顯慌亂。
朱秀微眯眼,瞧這陣勢,倒像是開封侍衛親軍司的馬軍精銳。
「哈哈哈!~兄弟!哥哥我來接你啦!~」
待跑近了,騎軍頭陣傳來一聲張狂大笑。
朱秀瞪大眼,听聲音,竟然是李重進那廝!
潘美和胡廣岳長長松口氣,李重進那貨來了,這支騎軍也定然是鎮淮軍兵馬。
可是鎮淮軍哪來這麼一支裝備精良的騎軍?還有三千之眾?
黑甲洪流從山道兩側沖過,朱秀一行十幾人,兩輛馬車被黑甲洪流裹挾當中,猶如一片飄蕩在湍流中的落葉,隨時有可能被打翻。
周憲蜷縮車廂角落,一顆心撲通跳得厲害,臉色發白,那轟隆隆宛若山崩似的響動就在她身邊。
楊巧蓮緊緊懷抱兩個女圭女圭,好在朱武上前安撫,告訴他們是自己人,才漸漸止住害怕。
騎軍堵塞在山道兩端,把朱秀一行人圍在中央,全軍寂靜無聲,軍容整肅。
打頭幾人躍下馬背,大踏步走來,為首者正是李重進。
等到李重進下馬,騎軍將士才齊刷刷下馬,場面頗為壯觀。
「哈哈!兄弟!想死老子啦!」
李重進戰甲著身,系一領騷包的大紅軍袍,袍子上還繡了一頭活靈活現的下山 虎。
他張開雙臂要來個熊抱,朱秀快步上前,狠狠朝他胸膛捶了一拳,兩人相視大笑,用力抱在一塊。
「幾月不見,你小子長高了些,都快跟老子一般高啦!」
李重進拍打朱秀肩膀。
朱秀又捶他一拳︰「你倒是越發黑壯了,史彥超黑熊精的名頭,遲早歸了你。」
「老子是黑大王,才不要當妖怪!」李重進嬉皮笑臉。
「見過定遠侯!」李重進身後,幾個鎮淮軍旗下指揮使紛紛見禮。
朱秀一一望去,都是些熟悉面孔,笑著拱手還禮。
心里卻有些奇怪,他是鎮淮軍副帥,這些人也是他的部下,以前還一口一個朱副帥叫著,怎麼現在全都改口,用爵位稱呼他?
潘美和胡廣岳行禮,李重進只是點點頭。
「兄弟,有個老朋友來了,你還認識他不?」李重進攬著朱秀肩頭,指著一人笑道。
朱秀望去,只見一名中年錦衣男子走了過來。
「呵呵,恭賀朱侯爺平安歸來!」那人拱手笑道。
朱秀怔了怔,「李侍郎?你怎麼來了?」
此人乃是戶部侍郎李谷。
李谷之前擔任陳州刺史,郭威率領鄴軍南下時,曾經寫信請求他給予協助,可李谷並不理會,下令封鎖陳州關隘,嚴禁與鄴軍往來。
郭威御極後,本想把李谷貶黜不用,魏仁浦從旁勸說,直言李谷有大才,棄之不用太可惜。
朱秀知道後也主動勸說,郭大爺這才把李谷調入開封。
皇宮大殿之上,郭大爺質問李谷,為何不出兵援助,膽敢對抗天命?
李谷從容不迫,回答說當時天命未定,他身為漢臣,自當為漢室盡忠,如今漢亡周興,天命大定,他自當順應天命,歸降大周。
郭大爺無言以對,覺得這家伙氣質非凡,是個人物,授他為戶部侍郎。
李谷果然才能卓絕,把戶部打理得井井有條。
原本郭大爺準備正式授予他三司使之職,命他掌管朝廷財權,沒想到李谷竟然主動請纓,說要來宿州操練水軍。
听完李重進的介紹,朱秀一拍腦門,暗自苦笑。
亂了,當真亂了套。
李谷這家伙,放著好好的計相不當,跑到宿州來練兵?
按照正常歷史軌跡,這會兒李谷應該已經當上三司使,不久後還要加封同平章事,成為大周王朝的宰相之一。
現在,這家伙跑到宿州來了。
朱秀有些頭疼,這是要鬧哪樣!
李谷笑道︰「朱侯爺莫怪,某的本意可不是要頂替朱侯爺出任鎮淮軍副帥,只是偶然間看到朱侯爺呈送官家的《水軍方略》一文,深感震撼,想來宿州洪澤湖,看看朱侯爺到底是如何操練水軍的。」
頓了頓,李谷無奈道︰「沒想到官家直接改任某為鎮淮軍節度副使,兼任淮北水軍都指揮使」
朱秀苦笑道︰「不知官家對我有和安排?」
李谷忙道︰「官家改授朱侯爺為宣徽北院同知,檢校宣徽北院副使,制書在此!」
李谷招來親兵,從錦盒里取出一份加蓋寶璽和吏部大印的制書。
果然,郭大爺罷免了他的鎮淮軍節度副使,改授宣徽北院同知,檢校宣徽北院副使。
一個清貴職事,平時掌管祭祀、朝會、供享什麼的。
能撈得盆滿缽滿,卻跟兵權什麼的不相干。
朱秀展開看了幾眼,面皮發顫,哀戚悲呼,面朝開封方向拜了拜,有氣無力地高呼︰「臣領旨謝恩!」
李重進拽起朱秀,大咧咧地道︰「你也別有啥想法,哥哥我都替你打听好了,宣徽北院使翟光業是個病老頭,平時難以理事,你兼著檢校副使,實際上就是宣徽北院的頭頭,清閑顯貴,好好在開封養兩年。」
朱秀氣憤道︰「你稀罕當這個院使,倒是自己請旨回開封啊!」
李重進義正辭嚴︰「本帥肩負官家重望,鎮守宿州,操練新軍,如何能貪圖享樂?
兄弟,你放心去吧,李副帥定能繼承你的遺志,把洪澤湖水軍練成天下第一雄兵!」
李重進對李谷擠眼楮,李谷捻須報以微笑。
看樣子,兩個家伙相處不錯,將來配合沒有問題。
對于李重進而言,是誰負責操練水軍不要緊,只要他還是鎮淮軍節度使,甭管水軍還是馬步軍,都歸他調遣。
所以換了李谷來,只要能合他的胃口,留下來沒有一點問題。
朱秀越想越惱火,怒斥李重進︰「不講義氣!」
李谷正色道︰「朱侯爺放心,你所撰寫的《水軍方略》,某深表贊同,定會嚴格按照方略所載來操練洪澤湖水軍,若是訓練無方,某願自請聖裁!」
李重進干笑幾聲,心虛地急忙岔開話題︰「兄弟你看,哥哥我新組建的馬軍聲勢如何?」
朱秀冷哼道︰「從何處搶來的?」
李重進瞪眼,拍胸脯道︰「什麼話!明明是官家見宿州缺馬,特地下派來的。」
朱秀冷笑,他才不會相信。
李谷尷尬地低聲道︰「一月前,朝廷往徐州武寧軍、宋州歸德軍、陳州鎮安軍下撥一批軍馬,李郡公知道後,率人率人趕到蔡水河畔,說是要把軍馬統一帶到宿州,然後再逐一分配」
朱秀大張著嘴,簡直懷疑自己听錯了。
李重進這黑廝膽子也太肥了吧,朝廷下撥的軍馬,他竟然敢一股腦全都搶到宿州去?
就說這三千騎軍哪里搞來的,原來真是打家劫舍弄來的家底。
李重進理直氣壯地道︰「我已經上奏官家,說是這批軍馬到了宿州水土不服,死了一大半,剩下的暫時留下養病。」
朱秀深吸口氣,無言以對,只能豎起大拇指,表示自己的敬意。
朱秀同情地看著他︰「下次回開封,希望還能看見你的腦袋長在脖子上。」
李重進縮縮脖子,訕笑了下。
把軍馬搶到手,回了宿州他才覺得事情干到有些過火,想要退回去又不甘心,一不做二不休,反正不相信親舅舅會為了幾千匹馬砍他腦袋。
「半道上接到你的信,說是伯母染病,咋樣了?」
李重進一臉關切,這黑廝沒心沒肺,天大的禍事頂在腦門上,仍舊像個沒事人。
朱秀把朱武介紹了一番,李重進笑著抱拳見禮,又屁顛顛跑去前邊一輛馬車旁,黑腦袋探進車窗,對吳友娣一陣噓寒問暖。
朱秀擔心嚇著老娘,趕緊讓朱武上前盯著。
別讓老娘以為哪里跑來的黑熊精,攔路劫道。
朱秀和李谷走到一旁,笑道︰「听聞李副帥當年在潁州與韓熙載相識,結為好友,後來你二人一個北上中原,一個南下江寧,臨別前曾言,你二人將來要各自統兵北上南下,助英主一統河山?」
李谷大笑︰「沒想到朱侯爺也听過此段趣聞。呵呵,傳言略有夸張,倒也相差不多。
實不相瞞,某對于兵法戰陣更感興趣,相較于在朝堂任職,某更希望帶兵出征。」
朱秀莞爾一笑︰「這才是李副帥搶了我的洪澤湖水軍的主要原因吧?」
李谷拱手︰「慚愧慚愧!」
二人相視,仰頭大笑。
朱秀話鋒一轉,鄭重道︰「鎮淮軍將來必定是南下先鋒,這一點李副帥心里清楚。唐兵多擅長水戰,洪澤湖水軍的操練成敗,事關將來收復淮南成功與否,望公勉力為之,不負官家!」
李谷正色道︰「朱侯爺放心,某南下時在君前立軍令狀,若洪澤湖水軍三年內不能成軍,某甘願領罪!」
「既如此,淮北水軍,就全仰仗于李公了!河內郡公有時性子急躁沖動,你多擔待些,更要約束他,莫要再犯錯。」朱秀揖禮道。
「朱侯爺且寬心,某來時已得官家叮囑。」李谷笑容暗藏深意,想來郭大爺已經對他耳提面命過,教他如何管教李重進。
朱秀倒是很想知道,郭大爺會如何交代,不過看李谷的樣子,肯定不會泄露。
「啊!~」又是一聲驚呼,朱秀回頭望去,只見李重進那廝趴在朱秀乘坐的馬車窗戶邊,笑容古怪,嚇得周憲尖叫。
「行啊兄弟!」李重進攬著朱秀肩頭,擠眉弄眼,「好個標致小娘子!這就是那什麼南國太傅家的千金?」
朱秀翻著白眼,點點頭。
「兄弟艷福不淺啊!」李重進羨慕地感慨一聲。
朱秀斜眼瞅著他︰「听說官家要為你賜婚?不知是哪家倒霉娘子?」
說到此事,李重進頓時蔫了,「別提了,說是房州刺史家的閨女,長啥模樣都沒見過」
朱秀語重心長地道︰「三十好幾的人了,也該成家立業了。你年長我十歲有余,可別到時候,我兒子都能叫你大伯,你還光棍一個」
「滾蛋!老子肯定比你小子先生出兒子來!」
李重進羞惱地推開他。
「哈哈!走啦!不去宿州了,直接回開封!保重!」
「兄弟珍重!」
李重進大吼,滿眼不舍地目送朱秀一行原路折返,走北邊山道往開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