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母子離心

劉承右也想趕快擊敗鄴都叛軍,擒拿郭威至太廟謝罪。

古往今來,堂堂一國之君,被反臣兵臨城下、困守都城者寥寥無幾,如此奇恥大辱若是不能洗刷,劉承右覺得自己枉為天子。

可是再怎麼破敵心切,一些粗淺的道理他還是懂的,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貿然下令催戰,只怕會打亂慕容彥超的布置。

劉承右沉吟片刻,猶豫道︰「朕已經拜慕容將軍為帥,令他統領禁軍迎擊叛軍,此時下旨,容易讓慕容彥超誤以為朕不信任他。

何況臨行前,朕也當面承諾,軍務之事全由慕容彥超做主,昨日慕容彥超遣人回報,經過偵察,鄴都叛軍氣勢正盛,應該暫避鋒芒,待其銳氣消褪,在找時機出兵」

李業滿臉憤慨︰「可是郭賊公然寫信挑釁官家,鄴都大軍屯兵赤崗,派人散播謠言,說是官家受臣等蒙蔽,殺害功勛老臣,殘害忠良,殘暴不仁逆賊如此敗壞官家名聲, 臣實在忍受不了!朝廷王師在叛軍逼迫下,不發一兵一卒, 傳出去天下人會以為朝廷怕了鄴都叛軍,官家怕了他郭賊!」

劉承右果然被李業激得滿心怒火, 陰沉臉色恨恨地道︰「郭賊奸詐, 想以此來動搖人心!待破敵擒賊, 朕一定要將他剖心挖月復!」

李業急忙添油加醋地道︰「郭賊如此可恨,更應該從速破賊,叫天下人看看朝廷王師威武,就算是鄴都叛軍在皇威浩蕩之下也不堪一擊!」

劉承右還是遲疑地搖頭道︰「朕和你對于軍務之事都不甚了解,還是應當听從前方將帥的建議,此戰當以穩妥為重,一味求快難免出現紕漏」

李業臉色變了變,眼珠子 轆轆轉悠,咬牙低沉道︰「可是慕容彥超手握重兵,又遲遲不肯發兵與叛軍交戰,臣擔心時間一長,這里面生出變數」

劉承右眉頭一擰,听出李業話中有話︰「你是擔心慕容彥超他背叛朕?」

此話一出,連劉承右自己也被嚇一跳。

如今開封禁軍有三分之二都掌握在慕容彥超手里,一旦生出二心,或者與郭賊暗中有聯絡,臨陣倒戈之下,對于朝廷而言就是滅頂之災。

劉承右倒吸一口涼氣, 不敢想象那會是怎樣一副處境。

李業眼神閃爍地道︰「臣並非說慕容將軍不忠,只是為防不測,官家應該有所準備才是!

試想,就算鄴都叛軍士氣正盛,也應該派遣兵馬試探敵軍虛實,可慕容彥超率軍進駐七里郊以後,只是下令軍士挖掘壕溝土塹,勒令軍士不得出營門一步。

而鄴都叛軍屯兵赤崗,與七里郊遙遙相望,雙方皆是按兵不動,這里面恐怕有不妥之處」

劉承右急忙道︰「如何不妥?」

李業煞有介事地道︰「臣倒不擔心叛軍打到開封城下,而是擔心慕容彥超擁兵自重,拿開封城和官家的安危作籌碼,和郭賊展開談判。又或者,慕容彥超以禁軍統帥自居,自以為官家和朝廷的安危系于一身,由此心生傲慢,開口討要各種好處

王師離開開封之前,聶文進告訴臣,慕容彥超私下里對部將說,等這次擊退叛軍擒住郭威,官家就會讓他做樞密使,還會兼領藩鎮,到時候就提拔他的部將們到禁軍任職,或者派駐藩鎮為帥」

劉承右驚怒道︰「朕何時承諾讓慕容彥超擔任樞密使?樞密使兼領藩鎮者,數十年來只有郭威一人,如今養虎為患,朕如何還能重蹈覆轍?」

李業趁機道︰「慕容彥超為人狂傲,他有這種想法,說明心里對官家缺乏敬畏。說不定等擊敗叛軍,他就想當下一個郭威!」

劉承右滿面鐵青,被李業一番口舌說得方寸大亂。

如今鄴都叛軍陳兵開封城郊,各地藩鎮的勤王兵馬又以各種借口遲遲不到,能倚仗的只有禁軍和慕容彥超等一干將領。

如果連慕容彥超也心生反意,那麼朝廷離覆滅之日也不遠了,他的皇帝恐怕也快當到頭了。

李業一番話倒也不全是胡編亂造,慕容彥超自從領受皇命,挑大梁成為禁軍統帥,的確當著部下的面說過類似狂言。

不過只是性格使然,並不能證明他心里有反意。

李業此刻告狀,挑動劉承右心里脆弱而又緊繃的心弦,難免浮想聯翩。

「你說,朕該如何做?」劉承右滿臉陰沉。

李業趁機道︰「官家下旨催戰,一來試探叛軍虛實,二來試試慕容彥超忠心與否。只要戰端一起,慕容彥超與郭威也算徹底決裂,別無選擇,只能老老實實效忠官家,想盡辦法擊敗叛軍。」

劉承右神情變化︰「好!就這麼辦!」

剛要快步走到書桉前寫下親筆詔書,劉承右想了想道︰「不如朕親自前往七里郊督戰,順便犒賞將士,激勵士氣!」

李業愣了愣,忙道︰「如此更好!官家聖駕駕臨軍中,王師將士必定備受鼓舞,一旦戰機出現,一定能一鼓作氣擊敗叛軍!」

「事不宜遲,先派人傳令慕容彥超,令他進軍劉子坡,朕的鑾駕隨後就到!」

劉承右提筆急書,寫下一道催戰旨意,李業取出寶璽,加蓋天子符印。

當即,李業派內殿直軍士火速趕往七里郊,傳達官家聖旨,皇宮里開始為皇帝出城做準備。

下午時,劉承右準備前往太廟祭告先祖,朝廷王師祈福,保佑朝廷能夠順利剿滅叛軍。

劉承右換上龍袍冠冕,剛要出暖閣,有宦官來報,說是太後輦駕到來。

一行身強力壯的宦官抬著軟輿趕來,劉承右只得走出暖閣迎接。

一襲素色宮裙的李太後在內侍張規的攙扶下匆匆趕到。

「兒臣拜見母後」劉承右躬身揖禮。

自從李太後上次知道司徒府滿門被滅,憂憤之下回到坤寧殿,就一直在佛堂念誦經文超度亡魂,劉承右幾次前來拜見,她都讓張規擋回去。

半月以來,李太後從未離開過佛堂一步,每日憂思,難以入眠,胃口也極差,整個人顯得面容枯 ,神情憔悴,像個五六十歲的老婦。

李太後滿眼復雜地看著劉承右,嘆息道︰「予听說你要出城前往軍中督戰?」

劉承右澹澹地道︰「正是。兒臣不想驚動母後,本想等兒臣鑾駕出城以後再派人通知母後。」

劉承右瞥了眼站在一旁,低眉順眼攙扶著李太後的張規。

李太後苦口婆心地道︰「有道是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何況你堂堂天子之尊,鑾駕怎可輕易離京?戰事凶險難測,去到軍中,如何能保證你的安全?」

劉承右不耐煩地皺起眉頭︰「母後無需憂慮,朕在軍中,自有禁軍將士保護。如今正是國家危難之際,朕理當和將士們在一起,共赴國難!

況且有朕親自坐鎮督戰,禁軍將士們士氣振奮,一定能一舉擊敗叛軍!」

李太後苦笑著搖搖頭︰「軍中條件艱苦,你自小養尊處優,哪里受得了行軍的苦?若是不能做到真正與將士們同甘共苦,不僅起不到激勵士氣的作用,反而會成為大軍累贅

你又不通軍事,去到軍中只會讓將領們感到掣肘,還是老老實實留在宮里等候消息」

劉承右惱火地打斷道︰「母後休要多言!朕已經長大成人,登基也有三年多,國家大事熟知于心,用不著母後反復嘮叨!」

李太後苦澀地嘆口氣︰「罷了,你不願听,予便不再多說。可是你想過沒有,如果你親自到軍中督戰,朝廷和鄴都,你和郭威之間就再無回旋余地。

郭威是我家故交,走到如今這一步,完全是受奸人挑唆。不如你依照郭威心中所說,綁縛李業四人送到鄴都軍中,任由郭威發落,等他報了家仇,說不定會主動上表請罪,也不至于鬧到兵戎相見的局面」

劉承右怔了怔,惱火地道︰「母後太過想當然了!郭威一家老小盡數被誅殺,他如何還會效忠朕?此事休要再提,郭威早就心存反志,不管他的家卷有沒有被殺,遲早有一日他都會反!

既然他敢反,朕就要親自派兵將其滅亡!好教天下人知道,膽敢忤逆聖意,與朝廷作對的下場!」

劉承右殺氣騰騰,自信無比。

「而且李業是母後的兄弟,朕的舅舅,母後難道忍心為了討好逆賊殺了他?」

李太後鳳目含恨,厲聲道︰「李業才是罪大惡極的奸賊!若非是他,局面如何會鬧到如今地步?予當真是後悔,沒有听先帝之言,將他早早趕出開封,才讓他把國家禍害到今日地步!」

提著官袍從廊下一路小跑趕來的李業,听到太後當著官家的面斥責他,嚇得腿腳一軟,踉蹌了些飛奔趕來,噗通跪倒在李太後跟前,砰砰磕頭,淚流滿面地悲憤道︰「臣做了什麼人神共憤的事,竟然惹得太後想殺了臣?長姐如母,姐姐如果要殺弟弟,只需一句話,弟弟願當著姐姐的面自盡!」

李太後指著他憤怒地厲喝道︰「予沒有你這樣蛇蠍心腸的兄弟!如果用你的人頭能平息郭威怒火,予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你!」

李業干嚎聲一頓,轉而朝著劉承右砰砰磕頭,哭訴道︰「官家為臣做主啊!太後為了討好郭賊,竟然不惜要殺了臣!臣冤枉啊!~~嗚嗚嗚~~」

劉承右不耐煩地喝道︰「休要在此糾纏,速速與朕出城!」

李業急忙應了聲,擦擦眼角,一 爬起身,悻悻地小聲道︰「恕臣暫時不能侍奉太後了,等擊敗叛軍,官家凱旋回京之日,臣再到坤寧宮當面領罪!」

李太後氣得渾身發抖,泛紅的眼楮充滿怨怒。

「母後留步,兒臣告辭!」

劉承右揖禮作別,登上鑾駕,李業也坐上馬車,內殿禁軍開道,黃羅蓋傘遮陽,大擺皇帝依仗,長長的隊伍浩浩蕩蕩地皇宮北拱辰門離開。

李太後看著皇帝車駕緩緩遠去,滄桑的眼里流出兩行清淚,身子像泄氣般有些站不穩,張規急忙攙扶住。

「太後萬萬保重身體啊!」張規憂心忡忡。

李太後苦嘆道︰「晚了,一切都晚了,大錯已經鑄成,再無補救之法不出旬日,鄴都大軍就會兵臨開封城下!」

張規猶豫了會,謹慎地看看左右,低聲道︰「郭大帥恩怨分明,不會遷怒太後的,只是官家」

李太後眼中盡是掙扎之色,良久,長長嘆息一聲︰「罷了,終究是朝廷對不起郭威,只要他願意饒承佑一命,予願意做出任何退讓!這也算是予這個做母親的,為他所能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張規深深吸口氣,他听明白太後話中含義了。

只要郭威答應放過官家,不傷害其性命,太後便答應一切條件,即便是宣布退位、禪讓

「張規啊,快點通知你在開封的家卷們,讓他們找個安全些的地方躲避,大軍入城難免引起動亂」

李太後一瞬間彷佛蒼老了許多,句僂著腰身,說話聲也虛軟無力。

張規攙扶著她,輕聲道︰「原本奴婢本家還有個佷兒,是奴婢兄長的獨子,在開封府做個抄錄公文的掾吏,前年,他外出應酬,在酒樓與人產生爭執,動了手,不幸身亡了

如今家中再無親人,只剩奴婢一個人活在這世上了」

李太後恍神了下,喃喃道︰「想起來了,此事你曾經跟予說過唉年輕人啊,做事沖動,不考慮後果,終究誤人誤己」

張規慘澹一笑,沒有再說什麼,攙扶著李太後低聲道︰「奴婢送太後回宮」

攙扶太後坐上軟輿,張規招招手示意起駕。

張規低著頭雙手攏袖,緊跟在軟輿一側,凜冽的冬風順著宮城甬道刮來,他烏帽下兩鬢垂落的斑白發絲凌亂地飄揚著。

沒有人知道,他那位可憐的親佷兒,是被李業當場派人打死的。

那次他的佷兒在酒樓與友人相聚,恰逢李業到來,眾星拱月般簇擁上樓,派人強行清場,他的友人不忿李業霸道做派,說了幾句抱怨的話,就被李業派惡奴當場暴打,造成兩死一傷的慘劇。

開封府知道是國舅李業犯的事,根本不敢追究,派人悄悄模模銷掉佷兒的官位名籍,直到兩月後,張規多番遣人打听,才知道事情原委。

他強忍悲慟,告假出宮,為佷兒收斂尸骨,在城郊找了一處墓地安葬。

這件事他沒有與任何人說,太後過問時,他也只是說,是因為佷兒與人爭執動了手不幸身亡。

他知道就算太後知道真相也無法為他做主,李業得官家寵信,權勢燻天,如果讓李業知道他與這件桉子有關,只怕連他也活不了。

這件事過去一年多,李業恐怕早就忘記了。

可張規沒忘,那是他兄長唯一的骨血,是個老實厚道的好人,白白遭受了無妄之災。

張規冷冷地扭頭朝宮城東北方向看了看,心里默默祈禱,郭大帥的鄴都大軍能夠早日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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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烏煙瘴氣的開封和朝廷,的確到了應該改天換日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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