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府外,胡廣岳率領余下的二十名第五都軍士趕到。
之前不知道來犯之敵有多少,胡廣岳不敢貿然把全部人手安插進府里。
等周翎率領黑衣武士圍攻太傅府,胡廣岳估算敵我實力,這才率領第五都弟兄從鄰街一座場院趕來。
黑衣武士大多沖進府邸,只留下十幾個把守前後,胡廣岳沒有留手,下令將其全數格殺。
黑衣武士顯然沒有料到,會有敵人從他們身後殺來,原本在地形復雜的府里與周家護衛搏殺,已經讓他們倍感吃力,如今月復背受敵,而且這股突然冒出的敵人顯然不一般,攻守有據,個人武藝出眾,非常難對付。
胡廣岳開始配合周家護衛清剿敵人,將包圍圈逐步向後宅偏廳縮進。
一個渾身染血的黑衣人跌跌撞撞跑進偏廳小花園,驚惶喊叫︰「不好!周、周家有援兵趕到!」
正在跟朱武纏斗的周翎心神一慌,扭頭喝問道︰「哪里來的人手?有多少?」
那黑衣人哭喪道︰「不、不知!那伙人著實厲害,已經殺過來啦~」
周翎心頭一緊,分神之下,被朱武抓住機會,一拳砸在胸口。
周翎捂住胸口連連後退,這漢子好大的力氣,砸得他差點岔氣。
「該死!周宗竟然早有準備!」周翎彎腰咳嗽幾聲,滿臉痛苦,抬頭朝偏廳前持劍而立的周宗望去,滿眼惡毒凶光。
他怎麼也想不通,短短一夜工夫,消息到底是怎麼走漏的,竟然讓周宗提前有了防備?
他帶來的人手雖多,但周家若是早有防備,利用復雜地形做防護,那他的突襲之策就會大打折扣。
可事到如今,只有殺死周宗,他才有一線生機。
周翎怒吼一聲,再度揮刀朝朱武殺來。
那慌張報信的黑衣人咬咬牙,拎刀朝偏廳沖去。
周宗面色不改,緊盯著他的身形, 地抬起手中長劍怒叱︰「周仝!你當真要助紂為虐?」
那人一驚,腳步明顯緩慢幾分,黑色面巾之上的眼楮閃過遲疑,但又很快咬咬牙滿眼狠厲。
「好個背主忘恩的畜生!算是老夫看走眼了!」周宗蒼然大笑,眼里盡是憤恨傷感。
周仝一夜未歸,他已經能猜到,之前在普濟寺,恐怕就是周仝作掩護,周翎才能順利帶走周憲。
一個養在身邊,親眼看著長大的人,竟然會背叛自己,周宗悔恨又痛心。
「休~」一支利箭從石拱門射來,就在周仝沖上石階一刻,正中他的後心,穿胸而過!
周仝揮刀的手高高舉起,身子僵硬住,噗地吐出一口血,踉蹌著拄刀跪倒。
石拱門外,胡廣岳放下弓,松了口氣。
「家主」周仝抬頭,滿嘴血沫,聲音嘶啞。
周宗滿面悲戚地長嘆一聲,繼而一臉痛恨決絕, 地抬手一劍刺入周仝胸口!
噗嗤拔出帶血長劍,周仝撲倒在地,雙眼睜大斷絕氣息。
胡廣岳加入戰圈,朱武壓力大減,周翎反倒落了下風。
朱武渾身布滿細小刀傷,心神松懈下來,立馬感覺到一陣陣刺痛,疼得他齜牙咧嘴。
黑衣武士圍攻太傅府近半個時辰後,街道上終于傳來兵馬調動的聲響。
周敏、周剡分別請來了神武軍和龍武軍兩支禁軍,各自由神武軍統軍劉彥貞、龍武軍統軍柴克宏親自率領。
周敏周剡見到自家府門前死尸遍地,暗紅色的地面猶如被鮮血浸洗過一遍,嚇得當即哭出聲來,兄弟倆相互攙扶著,跌跌撞撞往後宅趕。
禁軍將太傅府團團包圍,兩員大將神情嚴峻地匆匆帶兵入府。
剩下的十幾名黑衣武士大多被擒,反抗的一律處死,很快,整座太傅府的騷亂被平息。
劉彥貞和柴克宏率領大批禁軍甲士涌入偏廳花園,把周翎團團圍住。
「末將等救援不及,請老太傅恕罪!老太傅無恙,乃國之幸事!」
劉彥貞和柴克宏向周宗抱拳行禮。
周宗在朝為官多年,不少官員將領或多或少受過他的恩惠,劉彥貞和柴克宏便是其中之一,即便如今身為禁軍統兵大將,他們心里也對周宗保有一份感激之情。
周宗緊緊握住二人的手,老淚縱橫︰「家門不幸,出了此等逆子,幸虧二位將軍施以援手,否則老夫此刻早已命喪九泉之下!」
「老太傅信里不是說」劉彥貞和柴克宏一愣,周宗的親筆手書里可不是這麼說的。
周宗拍拍二人的手,眼神意味深長。
兩員大將相視一眼,當即明悟了什麼。
這場實際由太子黨或是奸相黨發動的襲殺,不能公開宣揚,對外只能聲稱是周家內部紛爭產生的變故。
能當到禁軍統軍職位,劉彥貞和柴克宏自然有自己的政治智慧,當即明白這是周宗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願節外生枝。
周宗壓低聲道︰「切記書信處理妥當。」
二將抱拳道︰「請老太傅放心。」
周宗點點頭,率領眾人走下台階。
「畜生!你還不束手就擒?」周宗指著被困在場中的周翎怒喝。
周翎見到劉彥貞和柴克宏時,已經知道今晚的襲殺徹底宣告失敗。
他面若死灰,環顧周遭,彷佛一頭瀕臨死境的困獸。
他心里已是充滿死志,知道自己再難活命。
就算周宗肯饒過他,太子和宋齊丘也絕不會留下他。
陰謀策劃襲殺當朝太傅的罪名,太子和宋齊丘也背不起。
相反,如果他死了,死無對證,太子和宋齊丘或許會善待他家中妻小。
周宗怒斥道︰「周翎,放下兵刃,老夫將你關進宗祠,可免一死!」
于他而言,周翎活著的價值比死了大,只要他活著,相當于握住太子和宋齊丘的把柄。
周翎抹了把臉上血污,森冷獰笑,披頭散發猶如惡鬼。
周宗的心思他又豈能猜不到。
染血長刀斜指,周翎淒然大笑︰「叔父,你已經老了,再難統領周家,可你寧願把家主之位傳給你那三個廢物兒子,也不願多看我一眼!」
周宗冷冷道︰「你心性狠毒,只會玩弄鬼蜮伎倆,怎配堪當重任,做周氏之主?」
周翎狠狠地吐了口血沫,癲狂怒吼︰「周家未來在我,今日我死,你與太子之怨再難化解,周家必遭傾覆之禍!」
周宗雙目一寒,臉色無比難看。
周敏和周剡氣得渾身發抖,這該死的賊子,死到臨頭還敢詛咒家族。
周翎仰頭發出一陣令人心季的嘶吼,長刀橫在肩頭,用力一抹,當即自刎倒地。
一灘血從他脖頸流出,周翎睜著眼身子顫抖幾下,沒了氣息。
周宗深深吸口氣,面容瞬間蒼老許多,一陣陣暈眩感襲上頭,身子連連晃悠。
周敏和周剡趕緊攙扶住,兩個老兒子擔驚受怕地掉眼淚︰「父親萬望保重身子啊!」
徐鉉也趕緊上前安撫道︰「家門逆子已除,老太傅當寬心才是。」
周宗苦笑搖頭,周翎雖然死了,但他臨死前的惡毒詛咒卻讓他的心里難以釋然。
稍作歇息,周宗道︰「有勞二位將軍留下一部分甲士守衛府邸,以防賊人還有後手,而後老夫與二位將軍一同進宮,向官家稟明情況。」
劉彥貞和柴克宏齊齊抱拳道︰「全憑老太傅做主!」
周宗看向徐鉉︰「徐尚書也隨老夫一同進宮,那朱秀的來歷,還需要你跟官家解釋。」
「正該如此。」徐鉉拱拱手笑道。
周宗又喚來周敏和周剡,吩咐道︰「你二人趕到上元門迎接晉王,如實稟報。」
「父親放心,孩兒領命。」
徐鉉攙扶周宗邁出石拱門,胡廣岳正在為朱武包扎傷口。
周宗朝二人拱手道︰「承蒙二位義士相助,我周家才能幸免于難,此番恩情,老夫和周家將永遠銘記在心!」
胡廣岳忙還禮道︰「不敢當老太傅謝禮。懇求老太傅相助我家主人月兌困。」
周宗笑道︰「朱軍使並非常人,一定能逢凶化吉,只等老夫進宮稟明此事,一切誤會都能解開,請義士放心!」
「多謝老太傅!」胡廣岳感激地揖禮。
朱武大咧咧地擺擺手道︰「老太傅用不著謝,俺兄弟關心你閨女,不顧危險也要救人,八成是看上你家閨女啦!俺兄弟還沒成婚,听說和你家閨女年紀相當,正好合適,說不定往後咱還能成一家人!
俺兄弟也是當官的,配得上你家閨女」
胡廣岳哭笑不得,趕緊扯他的衣衫,一個勁地使眼色讓他別亂說話。
「本來就是!俺說的可是大實話」朱武都都囔囔。
徐鉉強忍笑意,周宗臉色變了又變,勉強擠出一絲笑,沒有說話,略微頷首快步離去。
天知道這口無遮攔的市井渾人,還會說出什麼讓他血壓高漲的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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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郁郁蔥蔥的山林間傳來一陣窸窣聲,狼狽逃命的一行四人順著山溪逆流而上,撥開繁茂的枝葉,走到方山北麓,一處地勢較為平坦的地方。
這里有山溪潺潺流淌,往南麓山坡緩緩而下,四面是茂密的樹林,有各式嶙峋怪石東倒西歪地散布著。
整座方山呈東西狹長走勢,西邊延伸進江寧城的只是一小部分。
這方山西北山麓,就是一處人跡絕至之地,幾乎沒有人類活動過的痕跡。
四人走了大半夜的山路才走到這里。
原本聚景苑山頂有一處烽燧,與江寧城東北面的鐘山烽燧遙遙相對。
想要逃出聚景苑範圍,必須要越過那處烽燧。
朱秀還擔心被烽燧守兵發現,要爆發一場惡戰。
沒曾想爬到山頂一看,幾個連衣甲都不穿的老兵油子,早就一個個醉得不省人事,烽燧台下的狹窄營房,烏煙瘴氣比流民窟還腥臭,用來點燃烽燧示警的干柴濕柴狼糞等等物什被隨意地扔在山坡上,無人拾撿。
看看營房里東倒西歪的酒壇,這些烽燧守兵散漫作風恐怕不是一日兩日了。
鐘山烽燧乃是監視鎮江口渡口的軍事要塞,真要是長江之上發生戰事,鐘山烽燧示警,與之相對的聚景苑山頂烽燧只怕也難以及時將警訓傳遞入宮。
于是朱秀四人大搖大擺地穿過烽燧台,還順走了幾只水囊和半籮筐干饃饃。
潘美這廝還灌滿兩囊子酒,挎上兩把硬弓,一戶箭,挑選兩口沒有生銹的刀帶上。
鄭存祿率領東宮衛率兵馬緊追不舍,把整片西麓山林封鎖嚴密,地毯式搜索,逼得朱秀四人不得不繼續往北面逃。
炎炎夏日,即便是早晨,太陽光依舊火辣辣,照得人渾身發燙。
林子里悶熱潮濕,走到半山腰這片平坦開闊地,有山溪流水,樹蔭遮掩,山風吹拂,氣溫一下子變得涼爽許多。
李弘冀一跌坐在溪流旁的草地,說什麼也不肯再走。
他此刻的樣子十分狼狽,哪里還有半點太子威儀。
一身被泥土、汗水浸透,髒兮兮的白綢內衫,穿越山林時被樹枝刮得破破爛爛。
頭發凌亂散落,被汗水浸濕,緊緊貼著面頰腦門。
額頭一角青腫一片,像是長出一只角。
一雙布滿血絲的眼楮不時流露怨毒凶光,嘴巴緊緊堵塞布團,雙手被捆緊。
逃亡途中,若是稍微走得慢些,就被潘美毫不客氣地叱罵一頓,甚至往他上狠狠踹上幾腳。
李弘冀始終低著頭,不敢讓潘美看見他眼里恨意,生怕激怒了這該死的紅臉大胡子。
這伙人不知道是什麼來頭,明明知道他是堂堂唐國太子,還敢對他動輒拳腳相交,一路走來更是叱罵不停。
李弘冀何時受過這樣的侮辱,一張白皙俊臉氣得發青,眼神凶惡地好像要吃人一般。
可惜這次遇見不買賬的潘大胡子。
潘美這渾人連李璟都敢罵,哪里會把李弘冀放在眼里。
每次李弘冀眼神流露恨意,被潘美發現,這渾人牛眼一瞪,一腳將其踹翻在地,指著鼻子一頓污言穢語地臭罵,還打了李弘冀幾個耳光。
潘大胡子罵起人來那叫一個難听,听得周憲面紅耳赤,緊緊捂住耳朵,實在听不下去,小娘子就拄著一根干柴做的木杖,一瘸一拐地走到遠處。
李弘冀滿心悲憤怨恨,他是真的怕了,潘大胡子拿刀架在他咽喉下,那刀刃冰涼的觸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李弘冀明白,這個滿嘴開封口音的惡漢,絕對不會因為他的太子身份就有所顧忌,真要惹惱了他,自己的腦袋只怕要搬家。
躺在溪流旁,李弘冀胸膛劇烈起伏,他是真的走不動了。
掙扎著往溪流邊爬過去,李弘冀把腦袋扎進溪水里,清涼的溪水一激,驅散酷熱燥意,腦袋總算清醒了幾分。
他張大嘴,大口大口喝水,恨不能把整條清澈溪水灌下肚。
潘美上前解開他手上繩索,扔下兩個干饃饃,抱著水囊走到一株樹下乘涼,一邊喝水吃饃饃,一邊冷冷地盯著他。
李弘冀抓起干饃饃,也不管饃饃上沾了些泥土,大口大口往嘴里塞,只把嘴巴塞得脹鼓鼓,脖頸額頭上青筋凸起,一副餓死鬼投胎吃到第一口糧食的嘴臉。
潘美毫不掩飾鄙夷眼神,啃完一個干饃饃,拍拍手走上前,一把將李弘冀提 起,扔在旁邊一棵樹下,將其整個人綁在樹上。
「老實些,爺爺我打個盹兒。」潘美抻抻懶腰,愜意地在樹蔭下躺著,準備小睡片刻。
李弘冀掙扎了下,發現無法掙月兌,眼底劃過些許怨怒,看向潘美,咬咬牙,勉強擠出一絲討好笑意︰「這位壯士」
「閉嘴!再多說半個字,爺爺就把你扔到太陽下曬成肉干。」
潘美閉著眼,沒好氣地粗暴打斷,翻了個身子繼續打盹。
李弘冀面皮顫了顫,眼里流露惡毒之色,閉上嘴不敢再說話。
他朝不遠處,溪流邊的一男一女看去,暗暗猜測周憲和這伙開封口音的匪人,到底是何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