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在李光儼心里埋下一根刺

李光睿掙扎著抬起頭,從朱秀的話音里听出活命的希望。

沒等他說話,只听朱秀又自言自語地道︰「李光儼不值錢,你是李彝殷的兒子,定難軍少帥,我看還是你留下,放李光儼回去」

李光睿頓時急了,艱難支撐起身子,哀求道︰「小先生放我走吧!等小人回到夏州,不管小先生要什麼,小人一定給您送來,金銀玉器,珠寶珍玩,還有還有西域美人、北海名駒」

朱秀冷著臉搖頭道︰「放你回夏州,你抵賴不認賬怎麼辦?」

李光睿顫抖著手指天發誓︰「小人願對菩薩起誓!」

朱秀佯裝思索,還是搖頭道︰「不行,放你走留下李光儼,怎麼看都不劃算。我怎麼知道,李光儼在你們父子眼里值多少錢?」

李光睿神情焦急,像一個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絕對不會輕易放棄。

「李光儼也是我黨項王族出身,和小人是血脈相通的親兄弟啊~」

李光睿極力辯解,想要說服朱秀,留下李光儼一點不虧。

李光睿趴在地上,強忍痛楚,臉上擠出難看的諂笑︰「小先生想想看,如果您強留小人,放走李光儼,萬一家父誤會了小先生,一怒之下率軍問罪,豈不是為彰義軍招惹麻煩」

朱秀冷笑︰「你威脅我?」

「不敢不敢!小人絕對不敢!」李光睿惶恐地搖頭,「小人的意思是,我們兩家本無大仇怨,一切皆是這該死的薛修明從中作梗,才使得誤會愈深,以至于如今之地步

既然薛修明已死,小先生得報大仇,我們兩家自當修好才是!

只要小先生答應放小人走,這份恩情小人必定銘記在心,永生不忘!不管小先生想要什麼,小人都可以奉上」

朱秀摩挲下巴,悠悠道︰「你們定難軍出兵強佔我原州馬場,還上書朝廷告狀,要拿我治罪,這幾件事讓我丟了顏面,也讓我彰義軍蒙受損失,這口惡氣我可咽不下去」

李光睿急了,不顧傷痛掙扎著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道︰「兩家矛盾皆因薛修明和李光儼而起,如今薛修明已死,李光儼也落入小先生手中,還大敗五原鎮兵,抓了幾千俘虜,小先生的怒火也該發泄完了

要是小先生還是氣不過,就就把李光儼狠狠打一頓,他皮糙肉厚,筋骨結實,比小人可抗揍多了」

朱秀撫掌大笑︰「這倒是個好辦法!不過剛才你還說,李光儼和你是血脈相通的同族親兄弟,現在卻唆使我對他用刑,也太不講義氣了吧?」

李光睿賠著笑臉︰「不妨事,誰讓他不長眼,竟敢跟小先生作對!小先生只管打,別打死就行」

朱秀笑容一斂,殺氣騰騰地道︰「若我想要他的命,又如何?」

李光睿一怔,咬咬牙,抱拳道︰「只要小先生肯放了小人,小人回到夏州,見到家父,一定勸說他息事寧人!不管小先生做什麼,定難軍都不會追究,願與彰義軍永世修好!」

角落里的人影消失不見,朱秀看了眼嚴平,嚴平會意點頭,走出屋子。

「你和李光儼,究竟誰走誰留,還是你們當面商量清楚吧。」朱秀淡淡道。

李光睿愣了愣,回頭看去,只見嚴平領著李光儼走進屋。

李光睿艱難地爬起身,驚訝地上下打量,他發現李光儼雖然衣袍破爛沾染血跡,但似乎沒受太多的皮肉傷,精神勁頭看起來還不錯,只是眼神陰沉晦暗,目光泛冷。

「五哥你你~」

李光睿漸漸睜大眼,李光儼渾身完好,看不出絲毫遭受過酷刑的樣子,這讓他難以理解。

在他想來,李光儼和朱秀之間才是深仇大恨,朱秀打了他三十板子,輪到李光儼,怎麼說也該翻一倍才對。

可現在看來,似乎挨打的只有他自己。

李光睿像是明白些什麼,撲上前死死抓緊李光儼的胳膊,又急又怒︰「五哥!你、你們是不是早就商量好,留下我,放你走?五哥!你可千萬不能扔下我不管吶!」

李光儼目沉如水,沉默地看著他。

朱秀淡淡地道︰「實話告訴你,找你來之前,我原本打算放他走,讓你留下」

李光睿急得直跳腳,抓緊李光儼的胳膊搖晃︰「五哥你不能走!你走了他們一定不會放過我!你回到夏州,父親怪罪起來,你如何交待?」

李光儼失望地看著他,好一會,才低嘆口氣︰「睿哥兒,我們是同族兄弟,本該彼此信任,為何卻禁不起別人三言兩語的挑撥?」

李光睿呆了下,咬牙道︰「本就是你家和彰義軍之間的過節,與我何干?我也是受你牽連才落得個俘虜下場!你要是舍下我自己回夏州,父親一定不會饒恕你!」

李光儼雙臂一震,輕易掙月兌李光睿的雙手,眼里的失望被一片平靜所取代︰「我留下,你走。」

李光睿大喜過望,壓低聲道︰「五哥放心,等我搬來救兵,一定盡快救你月兌困!」

李光睿一瘸一拐地走了兩步,著臉道︰「小先生也听見了,我們已經商量好,他留下,放小人走!小先生想要什麼盡管開口,小人回去籌備籌備,親自帶人送來!」

朱秀起身繞過桌案,瞥了他一眼,李光睿眼巴巴地望著。

「我突然改主意了,你們兩個,一個也走不了!不好意思啊~」朱秀古怪一笑,慢悠悠地開口。

李光睿笑臉一僵,呆滯住,焦急道︰「小先生方才可是說好的!怎能說話不作數?」

朱秀扭頭嘲笑道︰「不作數又能如何?不怕告訴你,小爺壓根沒想過放你走!想要活命的話,回去好好寫一封求救信,送去夏州交給李彝殷,讓他準備好金山銀山,香車美人寶馬,綾羅絹絲錦緞各百匹,珍珠珊瑚瑪瑙各十箱,于闐的羊脂玉,嶺南的龍涎香,安南的沉香木,各一百斤」

李光睿趔趄腳步差點一頭栽倒,悲憤地滿臉漲紅,金銀車馬美人還好說,可銀夏之地深處內陸,陰山腳下,與大漠一山之隔,去哪里找什麼珊瑚香木?

朱秀張嘴開出一連串條件,明擺著刁難人。

「回去好好想想怎麼寫這封信,要寫得情深意切、感人肺腑,最好讓你爹看了就黯然神傷、垂淚不止要是實在寫不出,我也可以代筆,不過潤筆費可得另算」

朱秀大笑著甩甩袖袍,走出土屋。

「朱秀狗賊!你站住!你敢傷我一根寒毛,定難軍必定踏平涇州」

李光睿終于反應過來,從始至終朱秀都在戲耍他,憤怒地吼叫著,想要撲上前去。

嚴平掄起長刀,連同刀鞘狠狠砸下,李光睿慘叫倒地,腮幫子高高腫起,半邊臉青腫像豬頭。

幾雙大腳板劈頭蓋臉一陣猛踹,李光睿淒慘翻滾著,哭喊求饒。

李光儼怔怔地看著,攥緊的拳頭卻一點點松開,默然片刻,轉身走出屋子。

屋外,天光昏暗,已過黃昏,遠遠望去,馬場四周的丘陵與陰沉的天穹仿佛只有咫尺距離,灰蒙蒙的天地間北風怒號,風雪漫天。

朱秀掖了掖領口,兩手攏袖,瞥了眼仰面望天,臉上落滿冰濕雪沫的李光儼。

「你拿人家當親弟,人家卻拿你當表哥,還是十八桿子打不著的那種,心里滋味不好受吧?」朱秀戲謔輕笑。

李光儼凝目盯緊他,低沉道︰「你處心積慮挑撥離間,究竟想干什麼?」

朱秀攤手︰「別說的那麼難听,你與李彝殷、李光睿父子本就有嫌隙,只是藏得極深,你心里也不願觸及。

我只不過戳破這層窗戶紙,讓你看清楚自己的處境。」

李光儼冷冷地道︰「任你巧言令色,我也不會替你賣命!我是黨項人,至死也會忠于部族!」

「你雖然勇猛,但我身邊不缺猛將,論單打獨斗,這天下有誰比得上我家大郎?」

朱秀指了指遠處草場,正專心致志堆雪狗熊的史向文。

李光儼沉聲道︰「不要我賣命,我想不出自己還有什麼價值。」

朱秀搖頭︰「千萬不要小看了自己,你能做的事有很多,將來的成就不可限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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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前提是有我為你建言獻策,有我相助,你才有機會實現心中抱負。」

李光儼看著他︰「你怎知我心中所想?」

朱秀笑道︰「你也是黨項王族出身,難道就沒想過,將來取代李彝殷父子,坐上定難軍節度使的位置?按照黨項人的規矩,部族首領可不一定要子承父業。」

李光儼眼瞳猛地一縮,低沉道︰「我為部族征戰,不是為了奪權篡位!」

「以前不想,是因為看不到希望,你不敢想。以後可不一定,話可不能說得太死,世事無絕對。

更重要的是,你想為黨項族人征戰四方,可李彝殷會不會給你這份機會?即便給了,將來你戰功赫赫,威望日隆,李彝殷父子還能不能容得下你?

所以啊,這是進退兩難之選,你的日子並不好過。除非你願意留在五原一輩子,終日無所事事,閑散度日。」

朱秀聳聳肩︰「如果真是這樣,你現在就可以走了,之前的話當我沒說過,反正有李光睿在手,我可以狠狠敲李彝殷一筆,穩賺不賠。

反倒是你,三文不值兩文,我還得管你吃飯,虧得慌。」

朱秀搖搖頭,毫不掩飾嫌棄之意。

李光儼有些惱火︰「即便叔父不喜歡我,也不會棄我于不顧!如果叔父願拿出一百金贖李光睿,也會拿五十三十金贖我!」

朱秀嗤地笑了聲,有些同情和可憐地看著他︰「都是夏國公的血脈,李光睿值一百金,你卻只值三十金?你李光儼當真如此低賤廉價?」

李光儼漲紅臉,憤怒地看著他。

朱秀嘆口氣︰「等著瞧吧,或許李彝殷連三十金也不願出」

朱秀搖搖頭,轉身往山包木棧道走去。

李光儼本想追上去再問些什麼,被嚴平帶人攔住。

「我們為你另外準備了住所,在草場的另一邊,走吧。」嚴平冷冷地道,他對黨項人向來沒什麼好感。

李光儼看著朱秀走遠,苦笑一聲,跟著嚴平離開。

~~~

朱秀壓了壓渾月兌氈帽,免得被風吹落,兩手攏袖準備順著木棧道返回山包頂。

「朱秀,你等等我!」

半山坡忽地傳來銀鈴女聲,朱秀仰頭望去,只見符金環扶著木棧道一側的護欄,小心翼翼走下階梯。

符金環嬌小的身子裹在雪白色的寬大裘衣里,毛茸茸的帽檐罩住腦袋,雙手戴著鹿皮手套,全身只露出一張精致臉蛋。

細碎的風雪拍打在臉上,凍得鼻頭臉頰通紅。

「你來作何?」朱秀沒好氣地問道。

符金環腳上穿的圓頭革靴有些打滑,不太適合在雨雪天氣走濕滑的山路。

符金環扶著欄桿一步步挪下階梯,剛要說話,絆了下腳,一不留神沒站穩,身子失去重心,踩空之下整個人往前下方摔倒,嚇得驚叫一聲。

朱秀眼疾手快張開雙手跨前一步,托住她圓滾滾的腰,符金環整個人倒進他的懷里,好像抱住一只大號的玩具熊。

符金環站穩身子,扭頭就看見一張賤兮兮地笑臉,那雙亮晶晶的鬼祟賊眼還流露幾分戲謔嘲笑。

符金環粉臉一紅,本想習慣性地回懟幾句,可轉念一想,剛才要不是朱秀伸手托了她一把,她就得結結實實地摔一跤,模樣狼狽不說,還會弄髒了這身漂亮的白狐裘衣。

符金環嘟嘟嘴忍住了,細弱蚊蚋地飛快說了聲「謝謝」。

朱秀道︰「你不好好呆著,跑下山作何?」

符金環有些難以啟齒,吭哧了會才小聲道︰「我我想去解手」

「山上就有茅房啊?還有兩間。」朱秀奇怪道。

符金環氣鼓鼓地道︰「稍微干淨些的那間被雪壓垮了,另外一間黑咕隆咚,又髒又臭,我才不去」

「這是荒山野地,方圓幾十里無人煙,有茅房就不錯了,你還想坐金石玉器雕刻的恭桶不成?」朱秀滿嘴譏諷。

符金環委屈不已︰「髒臭也就罷了,還還有老鼠!」

朱秀攤攤手︰「讓大娘子陪你一塊不就行了。」

符金環噘著嫣紅的小嘴︰「姐姐和柴大哥騎馬打獵去了,說是要打兩只雪兔,晚上烤著吃。」

朱秀無奈道︰「山上地方不小,你可以隨便找個隱蔽無人處,三兩下完事不就行了?」

符金環臉蛋通紅,忿忿跺腳,水汪汪的眼楮氣呼呼地瞪著他。

「趙大耳和李大傻子在?」朱秀眨巴眼。

「嗯嗯!」符金環用力點頭,神情忸怩。

朱秀隨手朝土屋西面指去︰「喏,你去那邊,大概兩百步外有一片草窪,清靜得很。別跑遠了,小心被狼盯上。」

朱秀說完,準備抬腿踏上階梯離開。

符金環扯住他的胳膊,臉蛋紅潤得能掐出水來,小聲道︰「我有些害怕,你陪我去」

朱秀嫌棄地瞥了她一眼,剛想嚴詞拒絕,符金環可憐兮兮地癟著嘴,水汪汪的眼里滿是央求之色。

「走吧走吧!你可要快些~」

朱秀猶豫了會,心虛地往山坡上看看,可別被趙大耳和李大傻子發現,要不這倆個碎嘴的家伙一定會看他的笑話。

符金環欣喜嬌笑,拽住朱秀胳膊就要跑。

「等等,你這靴子太滑,得包一層布」

朱秀嘟囔著,從懷里掏出兩塊方巾,蹲裹在符金環的雙腳上。

符金環低頭看著,明眸里多了些難以言喻的色彩。

「好了,試試看。」

符金環小心地在冰雪覆蓋的草地上走了幾步,果然不滑了。

嬌俏娘子驚喜地蹦跳起來,穿的裘衣太厚,臃腫的身子略顯笨拙。

「朱秀,我發現其實你還是挺聰明的。」

「呵呵,多謝符二娘子夸獎,這與聰明無關,只是生活常識罷了。」

「」

「別瞪著我,我可沒有嘲笑你缺乏常識的意思」

倆人一路斗嘴,往土屋背後的野地走去,在厚厚的雪地留下一排並行的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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