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做陽間的活閻王

開封外城靠南曲院街,一處普通的二進民宅。

這里便是曹彬用來安頓馬慶和陳安的地方。

當日曹彬把馬慶送到,留下大夫和幾個侍奉的老僕便離開,每隔半月前來探望一次,一應生活所需都由曹家負責供給。

天井小院里,淅淅瀝瀝的雨水順著瓦檐如絲線般落下。

馬慶坐在院中,呆呆地仰面望天,直到蒙蒙細雨沾濕面龐才驚醒過來,拄著拐杖起身,吃力地拿起凳子,弓腰駝背,跛著腿一瘸一拐地挪到房檐下坐好,繼而又拄著拐杖,痴痴地望著院子里,坑窪石板上匯聚的水窪,被雨點一打,漾起層層漣漪。

才剛三十出頭的漢子,容貌衰老的好像四五十,額頭布滿細密褶皺,鼻翼斜下方兩道深深的法令紋好像刀刻般深沉。

一顆腦袋布滿猙獰的傷疤,只有頭頂和兩鬢稀稀疏疏地長出幾綹華發。

偶爾咧嘴傻笑,嘴里黑乎乎一片,看不見幾顆牙齒。

一動不動地拄著拐杖坐在那,渾身好像籠罩無盡的黑暗。

前院灶房的煙囪熄了炊煙,不一會,陳安戴斗笠,提著食盒踮起腳尖往天井小院跑過。

「這說變就變的鬼天氣,剛才還晴空萬里呢,做頓飯的工夫就一聲不吭地下起雨來。」

陳安笑著摘下斗笠甩了甩,搬來一張矮桌,擺上飯菜,和馬慶相對而坐。

飯菜倒是不差,有菜有肉,馬慶面前的是一碗熱騰騰的稀粥,陳安自己則是一大碗白飯,一盤醬瓜,一大碗炖雞。

陳安舀了些雞湯淋在白飯上,拌了拌大口扒拉起來。

馬慶慢條斯理地扒一小口稀粥,夾一塊醬瓜放嘴里,細細咀嚼著。

倒不是他故作斯文,只是嘴里不剩幾顆牙了,想大口吃飯費勁,吃口硬的更是艱難。

老母雞炖得入口即化,陳安嘴一嗦就能吐出一截骨頭。

馬慶用僅剩的幾顆牙嚼肉,陳安大半碗飯下肚,他的稀粥才喝了一小半。

「洛陽的弟兄,快到了吧?」馬慶忽地開口說話。

他說話的聲音也很古怪,像是嗓子眼里卡了沙子,窸窣沙啞,語調很輕沒有力氣,好像一陣風就能吹散。

陳安扒飯的動作一滯,抬起頭抹抹嘴,沉著臉道︰「你當真決定,要繼續留在開封?」

馬慶咧嘴,明明在笑,卻比哭還難看。

「我是藏鋒營統領,奉小官人之命潛伏開封,主持藏鋒營在河南之地的一切行動,如何能夠離開?」

陳安苦笑了下,猶豫道︰「可你身受重傷,還還落下殘疾,少使君在信中也說了,讓你回涇州調養身體,開封之事由我接管」

馬慶搖搖頭︰「我已經回信向小官人稟明,不會離開。我要留下,重新盤活藏鋒營在開封的布置,有幾條暗線是我親手埋下的,除了我他們不會信任其他人。」

陳安略帶同情地看著他︰「如果當日去拜訪符彥圖老爺子的是你而不是我,被李業抓住的人應該是我才對。」

頓了頓,他苦笑道︰「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忍受那些酷刑的折磨,我會選擇死戰到底」

馬慶咧嘴笑了,「我沒你那殺人的本事,只能乖乖束手就擒。自打跟了小官人,我馬三的運氣一直不差,這次也不例外,死人堆里打了個滾,黃泉路走了一半又回來了」

「三哥倒是看得開」陳安嘆口氣,「當日曹彬把你送回來時的情形,我至今想起來仍然覺得後怕,什麼叫不成人形,我現在可算是知道了。」

馬慶嘿嘿道︰「咱馬三被小鬼折磨了一通,閻王爺反倒不敢收咱了!往後,我便做這陽間的活閻王,誰敢得罪咱家小官人,也叫他嘗嘗幽冥地獄里的百般酷刑」

一道閃電突兀地劃破屋宅上空,白芒照在馬慶半邊臉上,泛起一層人地慘白。

那嘿嘿笑著的一張大餅臉,半邊慘白半邊晦暗,好像黑白無常的臉同時出現,看起來格外可怖。

陳安深深嘆口氣,抱拳道︰「既然三哥決定了,小弟也無話可說,願追隨三哥繼續潛伏在這開封城里,重整我藏鋒營旗號!李業等人殺我弟兄,燒我邸舍,他們對三哥所作的一切,一定要百倍奉還!」

馬慶淡淡地道︰「不急,凡事以小官人的命令為重,先盤活藏鋒營,盡快暢通開封的情報傳遞工作。至于李業那日在水牢我說過,會親手扒掉他的皮點燈籠!」

陳安看著他半陰半明的臉,心底生出絲絲寒氣。

鬼門關走了一遭,馬慶變了許多。

「老鴉巷是回不去了,咱們必須重新找地方落腳。」

馬慶想了想,「等下次曹彬到來,咱們向他辭行再走。人家好心好意收留,可不能招呼都不打就走。」

陳安點點頭︰「這幾日我外出打探,找個合適的地方先安頓下來,等洛陽分營的弟兄到來再做下一步打算。這處宅子雖然清靜,但始終是別人的地方,咱們留下有諸多不便。」

五日後,曹彬按時前來探望,馬慶和陳安收拾妥當,向他提出辭行。

「你們要走?」

曹彬驚訝地看著他們,一臉不解︰「可是有照顧不周之處?你二人如今可是開封府、大理寺、刑部聯合緝拿的重犯,離開此處,安全可沒有保證。」

馬慶連忙揖禮道︰「曹將軍切莫誤會,我二人承蒙曹將軍照顧,在此地住了三個多月,如今小人傷勢基本痊愈,不敢繼續叨擾,也是時候辭別曹將軍。」

曹彬古怪地打量他們,英氣的劍眉皺起︰「你二人肯定不是普通的商販吧?那什麼盛和邸舍,只是為掩飾你等活動的幌子吧?」

陳安笑道︰「小人們只是奉主人命令,前來開封做些小買賣的,曹將軍不必多心。」

「小買賣?」曹彬哼了哼,滿臉不信,「尋常小買賣豈會驚動國舅李業?還派出禁軍大肆圍剿?我可是听說了,火燒盛和邸舍那日,你們一幫強人持刀反抗,殺死成倍的禁軍,最後寡不敵眾才被擊破。

你倒是跟我說說,什麼樣的買賣人有你們這樣的本事?」

馬慶和陳安也不回話,只是裝傻充愣地傻笑著。

曹彬暗暗惱火,不愧是經受過李業的酷刑折磨,這兩人表面看起來平平無奇,但實則都是些難啃的硬骨頭,想從他們嘴里問出些名堂卻是難!

「罷了罷了,既然你們要走,本將軍也不阻攔,收拾好東西只管離去,往後又被捉住,可別怪我沒有事前警告。」

曹彬揮揮手不高興地道。

二人抱拳齊聲道︰「曹將軍救命之恩永世不忘!將來必有厚報!」

曹彬冷哼道︰「還是叫你家主子來謝我吧!我倒要看看,朱秀那小子究竟有什麼本事,能養出一群忠貞不畏死的勇士!」

陳安挎著兩個背囊,攙扶著馬慶,一瘸一拐地走出院門,又回頭朝曹彬鞠身作別,這才走上街道,身影逐漸消失在人群之中。

曹彬站在小院門口,望著二人遠去,心中不禁感慨。

正如柴榮兄長所說,這二人身份低微,卻忠勇可嘉,令人欽佩。

那朱秀何德何能,能讓這般勇士盡忠效死?

曹彬心里越發期待著,將來和朱秀見面的一日。

~~~

進入十一月以來,天象頻頻有異。

十一月一日清晨,出現罕見的天狗食日,開封城短暫地陷入一片昏暗之中,北風怒號,刮在身上冷得如刀子般。

十一月七日,半夜里天色如火燒,到了天明之時,開封城上空壓下滾滾黑雲,風止雲歇,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好似末世快要降臨。

十一月十一日,傍晚之時有彗星墜于皇城方向,開封城里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十一月十三,又陡降漫天大雪,開封城一夜之間銀裝素裹。

早上辰正時分,史弘肇、楊邠、王章三人出現在西華門。

昨晚官家下旨,今日晌午召集三品以上大臣到廣政殿議事。

自從入冬以來,劉承祐便把早朝的時間推遲到巳時初,約莫上午九點左右,這讓不少府邸離得遠,腿腳不方便,又畏寒怕冷的朝臣大呼仁政。

楊邠和王章走下軟輿,史弘肇翻身下馬朝二人走來。

「天氣嚴寒,雪花大如鵝毛,史公為何不坐馬車軟輿,還要騎馬頂風冒雪?」王章笑呵呵地拱手道。

史弘肇拍打滿身落雪,大咧咧地道︰「史某乃是武人出身,受慣了風霜雨雪,才不像你們這些文臣,一個個的嬌貴得很!」

史弘肇語氣里帶著些許輕視戲謔之意,楊邠撇撇嘴不以為意,王章笑道︰「史公身子骨強健,楊公與下官可比不了!」

「哈哈~等冬狩時我帶你們好好操練操練,老胳膊老腿,也該活動活動了!」史弘肇大笑。

三人說笑著進了西華門。

「等等~」

楊邠捧著暖手爐,走進西華門門洞時,突然止步。

他發現今日守衛西華門的將領有些臉生,十幾個兵士也從來沒見過。

「某記得今日西華門守將乃是鄭忠,你是何人?為何在此?」

楊邠打量那臉生的西華門守將,皺眉一臉疑惑。

史弘肇和王章也朝他看去。

「末將侯延衛叩見三位相公!」西華門守將單膝下拜,「回楊相話,末將之前乃是外殿直二班都頭,三日前升任宮門將,今日鄭將軍告病,便由末將接替。」

「外殿直的人?」楊邠眉頭愈緊,此人看著臉生,似乎在宮里也沒見過。

史弘肇不以為然地道︰「近日天氣嚴寒,染病者數不勝數,告假替班也是常事,楊相無須在意。」

楊邠又看看低著頭的侯延衛,點點頭沒有說什麼,與史弘肇王章一同步入西華門,入了宮闕大內。

待三人走後,侯延衛慢慢站起身子,陰冷地眸子掃過三人背影,抬手低喝︰「關閉宮門!未得本將令擅開宮門者,斬!」

轟轟~

巨大的兩扇宮門緩緩合攏,門洞里一片黑暗。

「鄭忠乃是我們自己人,有他守衛西華門,我等進出宮城也能方便些,今日突然換了人,倒是令我心頭有些不安。」

路上走著,楊邠說道。

「楊公謹慎過頭了!」史弘肇笑道,「這偌大的宮城,有近半的宮門守將里都有你我安排的親信,真要有什麼事,咱們可進可退,無需擔心!」

王章嗤笑道︰「這外殿直的人調任宮門將,肯定也是李業等人安排的。李業一伙人與咱們處處爭鋒相對,宮門將職位雖低,但卻十分重要,這伙人肯定也想爭一爭。」

史弘肇冷笑道︰「這幾個月李業等人對咱們客氣了許多,我還以為這廝幡然醒悟,原來是謀劃著又想跟咱們爭奪這宮城守衛的職務。」

楊邠回頭看了眼閉攏的西華門,沉聲道︰「不知為何,今日心中時常感到不安,我們還是小心為妙。」

「怕個甚!難道那幫奸人還敢在宮城里藏了刀斧手不成?」史弘肇不屑地叫嚷。

「哎喲~史公可別亂說,怪嚇人的!」王章渾身哆嗦了下,轉頭四顧,只覺今日的宮城格外冷清。

一座座宮殿樓閣,檐頂上堆滿積雪,白皚皚一片,空曠的宮城看不見一個人影。

史弘肇大笑道︰「近半禁軍在我掌握之中,李業等鳥人有任何異動,我一聲令下,頃刻間就能將他們拿下!」

王章畏縮地苦笑道︰「史公身為禁軍統帥,的確大權在握,可是十幾萬禁軍兵馬,您老又不能時時帶在身邊!咱們這里可就只有三個人三顆腦袋昔日漢末大將軍何進統領天下兵馬,還不是被幾個閹人在宮里割了腦袋」

「呃」史弘肇啞口無言,猛然間渾身泛起冷汗,不自覺地握緊腰間佩刀。

「你這廝閉上鳥嘴!被你這麼一說,連我心里也打鼓!今日這宮城怪冷清的,不正常啊~」史弘肇沒好氣地低喝罵咧,轉頭四望,咽咽唾沫有些心虛。

「下官不過隨口胡說,史公千萬不要當真!」

王章苦笑著作作揖,又見史弘肇不言語,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心里暗暗嘲笑,還自詡武人出身,還不是被丁點風聲嚇得夠嗆。

楊邠沉著臉不說話,三人皆是沉默,往廣政門走去。chapte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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