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上。
慶襄皇帝正听著傅成陽念李勝天發來的信。
階下群臣也都低著頭,鼻觀口,口觀心,默默听著。
「……望陛下能嚴懲此事主使,以安大軍之心。」
念完信中最後一句,傅成陽垂手站在一邊,靜靜等待著慶襄皇帝反應。
「好,很好啊!真好!」
慶襄皇帝冷笑連連,抬手指著階下百官。
「真行啊,朕的愛卿們,竟然敢連討北大軍的糧草都貪!」
「陛下息怒……」
百官當即下跪,慶襄皇帝胸口劇烈起伏,看得出真是氣到了極點。
他站起身來,推開身旁婢女的攙扶,走到台階下,一腳踢在一名官員身上,把後者踢了個人仰馬翻。
「陛下?!」
被踢之人正了正官帽,繼續跪好,他正是六部尚書之一的兵部尚書陸廣。
他挨了這一腳,不敢有任何惱怒,而是滿臉誠惶誠恐道︰「陛下,陛下這是……」
「陸廣!你這個兵部尚書是干什麼吃的!糧草的事是你管,怎麼出了這麼大的紕漏?你今天不給朕說出個子丑寅卯來,朕就摘了你這顆項上人頭!」
「陛下……」
陸廣被慶襄皇帝的呵斥嚇得全身冒冷汗,但此刻生死攸關,他還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為自己告解。
「陛下!臣只是負責總調,運輸卻是下面人負責。一定是下面的小官動了壞心思,偷偷販賣了軍糧。」
「陛下,臣知道李將軍這一戰事關大事,怎敢貪墨?請容臣前去調查,一定會將人揪出,給陛下一個交代!」
「混賬東西,你手下的小官犯了事,你這個戶部尚書難道就沒責任?」
「陛下說得是,臣罪責難逃!」
陸廣這個時候只能順著慶襄皇帝,不敢說別的。
丞相何忠平這時卻是出列道︰「陛下,當務之急還是要調查清楚,嚴厲懲治,並追回貪墨的糧草,盡快運到討北大軍那里才是。否則前線將士月復中饑餓,恐怕于戰事大大不利。」
「……何愛卿所說不錯。」
慶襄皇帝回到龍椅坐下。
他盯了陸廣一會兒,看得出眼中是有殺意,但此刻卻又沒辦法真的殺了這個兵部尚書,還得需要他去做事。
「陸廣!你這顆腦袋就暫且留在頸上,朕令你三天內調查清楚,且再籌集糧草送去,否則……」
「臣遵旨!」
陸廣一听還有救,生怕慶襄皇帝改主意,連忙磕頭應著。
「現在就去辦!」
陸廣當即匆匆離開。
慶襄皇帝的怒氣隨著陸廣離開削減一些,他皺著眉頭道︰「不算軍糧之事,討北之戰似乎也不太順利啊。」
除去軍糧的事,其他軍情也都有人記錄,傳回京城。
因此慶襄皇帝也已知道,目下李勝天兩次進攻皆以失敗告終,損傷士兵將近兩萬,且還有一名副將被蘇元部下殺死,一名偏將被生擒。
這戰績實在讓慶襄皇帝心中憋火。
他本來是覺得,李勝天帶大軍過去後應該手到擒來,幾天就拿下天門關才對。
沒想到卻是吃了虧,打了敗仗。
底下一些臣子,揣摩著慶襄皇帝心意,也是順著他發言。
「陛下所言極是,李將軍指揮恐有失當之處。」
「那蘇元兵力再多不過十來萬,李將軍四十五萬大軍,還不足七日就損失了一兩萬,這……」
「陛下應該降旨,讓李將軍不要怠慢!」
慶襄皇帝稍微表露些對戰況的不滿,臣子們便紛紛斥責起李勝天來。
但也有臣子為李勝天說話。
「陛下,天門關易守難攻,李將軍初至受挫也是應當。」
「逆賊蘇元也不是易于之輩,他親自坐鎮指揮,手下士兵自然賣力防守。」
「李家乃軍伍世家,李將軍更是青出于藍,陛下請再給李將軍一些時間,他一定會傳回好消息來。」
兩邊臣子互相說個不听,慶襄皇帝听煩了,揮揮手讓眾人閉嘴。
他看向一旁的傅成陽︰「成陽,你有何話說?」
「陛下。」傅成陽道,「臣也認為且再給李將軍些時間看看。」
「嗯。」
「不過陛下也應降旨給他,讓他多盡心盡力。」
「你說得不錯。」
慶襄皇帝無疑不想要換將,但心中的不滿也要宣泄。因此降旨訓一頓還是有必要的。
「陛下。」這時有大臣匯報,「近日海外西國也有譴使來,希望陛下開放關口,通商貨物。」
「海外小國真是煩擾!此事先擱著,以後再說吧,現在朕最關心的是逆賊蘇元。他一日不死,朕沒心思管別的事!」
「……」
眾臣互相看看,神情各異。
擔憂者有之,竊喜者亦有之。
擔憂是因為慶襄皇帝這麼一說,其他方面肯定會出很多問題。
而竊喜者,便是這些「很多問題」的制造者。他們心中想,又能借機在別的地方大撈一筆,反正慶襄皇帝最近沒心思管別的事。
下朝後,傅成陽親自去找到了兵部尚書陸廣。
兵部衙門內,關好門後,陸廣瞧著傅成陽臉色,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九千歲息怒……」
看他那顫顫發抖的身體,似乎面對冷漠的傅成陽,比面對慶襄皇帝的怒火還要可怕。
傅成陽問道︰「怎麼回事?」
陸廣老實交代︰「下官,下官就拿了一點……」
「一點?」
「真的!」陸廣憤憤道,「下官就拿了一成,這群該死的小吏,其他的肯定是他們拿了,該死的!」
十成糧食,到討北大軍那兒只剩下七成。
陸廣只拿了一成,另外兩成,自然是其手下、以及各關關口吃拿卡要了一部分。
傅成陽冷冷道︰「你這條狗命真是不想要了,敢拿討逆的軍糧!你以為這是賑災的糧食?」
「九千歲大人,下官知錯了!下官知道這討逆大事重要,因此才只拿一成,誰知道下面那群畜生雜種……」
「只允許你這個畜生雜種拿,就不許人家拿?」
「是是是,下官是畜生雜種!九千歲,您一定要救救下官啊……」
陸廣無比卑微地懇求道。
他知道,要是傅成陽不保他,那慶襄皇帝事後一定會要了他命。
傅成陽冷著臉,他心情也很差。
但並不只是因為軍糧這事,更因為李勝天一共寫了兩封信。
一封是他在朝上讀出來的,還有一封,是李勝天單獨給他寫的。
信里直接點名罵他,說他傅成陽在放狗屁,所謂的「下毒」根本就沒成功,反而被蘇元將計就計,導致他損失了數百名軍中最勇 的先登死士。
傅成陽被李勝天一頓罵,心情能好得了才怪。但更讓他生氣的是,甲三的毒居然沒起效?
他覺得不太可能。
水瘴蟲的威力他知道,蘇元不可能有所防備。
難道是消息泄露了?還是甲三出了問題?
傅成陽心中懷疑。
以前他不會懷疑這種事,但自從甲五叛變後,他對于蜘蛛中任何人都無法再完全信任。
且現在因為大戰緣故,漠州消息完全傳不出來。
這一點傅成陽到現在都想不通蘇元是怎麼做到的。
他先前派出大量蜘蛛成員潛入漠州,難道這里面就沒一個順利加入到蘇元的大軍中?
難道蘇元根本不征兵?
傅成陽滿心疑問,心情自然也越來越煩躁。
蘇元這個當初他不屑一顧的小子,現在居然真成了一個大麻煩,是他沒想到的。
回過神,傅成陽對陸廣道︰「立刻把你那些手下處死一批,再把糧食運過去!這次再出差錯,神仙也救不了你!」
「是是,下官明白,多謝九千歲!」
陸廣當即拜謝,他知道傅成陽這麼說,就代表願意保他。
傅成陽離開兵部衙門後,看到甲一就站在衙門口,手中揮著折扇,似乎在等他出來。
「丐幫的人如何了?」傅成陽走過去問。
「還得幾天吧,白石泉正在從分舵調人過來。」甲一笑道,「總舵長老們可都是人精,知道去了就大概率回不來,才不肯去呢。」
「哼,這群要飯的,倒是不傻!」
「大人此言差矣,他們可不要飯。反而是要飯的供養著他們,要我說,他們比皇上還舒服呢,享受供奉還不用管理政務。」
傅成陽瞥了他一眼︰「你嘴里就不能有點遮攔?把乞丐頭子和皇帝放在一起相提並論?」
甲一哈哈大笑︰「都差不多吧。」
「……」
傅成陽沉默片刻,忽然盯著甲一道︰「若是你肯走一趟天門關,便不會有這般多麻煩。」
「我?算了吧。」
「你想讓蘇元活著?」
「他是生是死與我無關,我只是覺得,這個蘇元還挺有意思的。雖然我沒見過他就是了,呵呵。」
「有意思?會死很多人的!」
甲三臉上笑容不減︰「如果不死人,哪里還有什麼意思呢?」
傅成陽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
王堅手里拿著自己青州的幾個朋友回信,神情尷尬不已。
信中,幾個朋友倒是願意幫忙。甚至,他們表示可以弄到更詳細的情報,因為負責運糧的士兵,其中就有他們的人。
只是他們想知道,這樣做會有什麼好處,有什麼回報。
如果不把這一點說明白,且給他們一個保證的話,那他們是絕對不願意幫忙的。
蘇元道︰「這就是你的朋友,對你還真好。」
「這……」
王堅哪里不知道蘇元是在嘲諷于他,但他也只能受著,且還要盡力說好話。
「王爺,您就答應給他們一些好處吧。這絕對穩賺不賠啊,您想想,要是能截一次討北軍軍糧的話,一定有助于王爺您大獲全勝吧!」
「這倒是。」
蘇元的確是想要弄一次李勝天的軍糧。
只是他先前才收到消息,不久前軍糧剛運輸過一次,下一次還不知要到什麼時候。
以及他馬上又可以進行諸天士兵召喚,假如能召喚到強力士兵,那說不定他直接就能平推了討北軍的營寨。
不過,未雨綢繆,兩件事同時進行才是最好的。
他對王堅道︰「我可以答應你的朋友,事成之後給他們高官侯爵。但他們會相信嗎?」
「這個……大人最好先拿一些……」
王堅支支吾吾的,似乎是在暗示。
「銀票?」
「王爺英明!」
「……」
不得不說,銀票還真是硬通貨。
而蘇元手里,的確有一些全國通用的銀票,都是他從幾大家族中搜出來的。
這些家伙非常明白狡兔三窟的道理,家里備著大量各地錢莊的銀票。其中不少都能在京城和各州府城兌換使用。
蘇元考慮片刻,點頭道︰「十萬兩如何?」
「夠了夠了!」王堅大喜道,「十萬兩絕對夠了!」
他那幾個朋友都是軍中小官,和地方縣衙官沒法比,平時幾乎沒什麼油水可撈。
最多就貪墨一些最底層士兵的軍餉,但那也是先得上面的將領吃完肉,輪到他們才能喝口湯。
且這口湯還不一定能喝舒服,因為對底層士兵貪墨得太狠,這些士兵被逼急了也會鬧起來。一旦鬧大,上層將領為了平息士兵怒火,就會從他們這些小軍官中拉出幾個倒霉蛋宰了。
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過久了,實在受不了。但要是一點不貪,那也沒活路,沒辦法,上面將領已經貪了,他們再不貪,那就什麼都沒有,只能餓死。
對于這樣幾個小軍官,十萬兩銀子可以說是一筆巨款,足夠他們把全家都帶來給蘇元賣命了。
「那就好,你寫回信吧。」
「是!」
看著王堅忙著去寫回信,蘇元心想,這點銀子倒不算什麼,況且等打下青州後還能再拿回來。
隨後,坐鎮太原城的呂無憂也差人送來了情報。
蘇元看了一下,太原那邊倒是沒有出現任何下毒跡象,但這也不代表那擅長下毒的刺客不在城內。
至于呂無憂說許多百姓都想自發捐一些糧食,蘇元自然和其意見一樣,都是不需要,老百姓們該干嘛還干嘛就好。
情報里唯一一件稍微讓他有些在意的事,那就是甲五主動找到了呂無憂,說他可以幫忙搜查潛伏在太原城里的蜘蛛成員。
甲五說和他同級的「甲」字號成員他搜查不出,因為每個甲字號平時都不允許見面。但他可以找出那些「乙」字號及以下等級的蜘蛛成員,因為這些低級成員的保密性沒有那麼強,有些成員更是有著固定的行為模式。
蘇元看到這份情報,很是滿意。假如甲五能找出低級蜘蛛人員,說不定就能順藤模瓜,把更高級的「甲」字號也揪出來。畢竟無論如何,一日不找出那個用毒的家伙,他肯定是一日不能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