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節 死生有命

叔于稷並未將「亂麻絲」盡數收起,沿著來時路退出近半,確認「尸猱」已放棄追擊,便掐住游絲站穩腳跟,長長舒了口氣。他開始懷疑一開始就追岔了路,尸氣指向棲息于萬窟洞深處的異物「尸猱」,而非白毛尸所留。躊躇片刻,他拋開舊路,換了個方向朝前行去,反正有「亂麻絲」兜底,至不濟也能平安退到洞口,不虞有失。

這一回無有尸氣指引,叔于稷如沒頭蒼蠅般隨意亂撞,不知不覺饒了不少回頭路,好在他手掐「亂麻絲」及時察覺,多費一番手腳,總算沒有大兜圈子將自己繞暈。不知行了多久,感覺已抵達萬窟洞極深處,四下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水聲滴答,攪得人有些心煩意亂。

叔于稷及時停下腳步,隱隱覺得哪里不對勁,正疑神疑鬼之際,又一陣刺骨寒風劈面刮來,尸氣翻滾,一條海碗粗的「尸蛟」貼著石壁游將出來,眼如兩盞青燈,鱗片斑駁月兌落,狠狠甩動長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揮出,無從分辨來勢。叔于稷忙不迭著地一滾,意識到「尸蛟」比之前的「尸猱」更為棘手,一旦被其纏住,勢必難以月兌身,他緊了緊手中「亂麻絲」,正待退出險地,不料「尸蛟」甩尾砸了個空,重重擊在石壁上,碎石亂飛,游絲為之斷裂,一時間竟進退兩難。

叔于稷暗暗叫遭,眸中血符閃動,凝神盯住「尸蛟」一舉一動,卻見黑暗中飛出一點血氣之火,將尸氣盡數點燃,「尸蛟」在熊熊烈火中瘋狂掙扎,軀干漸次縮小,最終燒成一抔灰燼,全無還手之力。叔于稷暗暗吃驚,如此輕描淡寫便除去一條「尸蛟」,定非等閑人物,他不敢怠慢,口中客客氣氣招呼道︰「多謝援手,敢問尊駕如何稱呼?」後背緊貼濕漉漉的石壁,反手模索,試圖重新續接起「亂麻絲」,以備不時之需。

一道身影緩步而出,正是北方之主郎祭鉤,他拂袖掃除「尸蛟」遺下的灰燼,目光落在叔于稷臉上,淡淡道︰「你是何人?何故闖入萬窟洞中?」

叔于稷聞其聲,觀其貌,頓時嚇了一大跳,戰戰兢兢躬身道︰「南疆叔于稷見過大人!小的追蹤一仇家,誤入萬窟洞中,多蒙大人援手,才僥幸逃過一劫……」

郎祭鉤「咦」了一聲,頗感意外,多看了他幾眼,問道︰「你是誰人手下?如何識得某家?」

叔于稷道︰「小的在師延獬師將軍麾下當差,有幸遠遠目睹大人真容,听師將軍說起大人風采,念念不忘。」

郎祭鉤微微頷首道︰「原來是南方之主山濤的手下,難怪……」他與山濤一據北地,一據南疆,平日里素無來往,然則血戰席卷深淵大地,無人可置身事外,早年曾轉戰萬里,率一支孤軍殺入南疆,恰好被對方記住,也是一段因果。

北方之主乃深淵主宰之一,高高在上,非他所能企及,叔于稷鑒貌辨色,不待對方問及,便主動說起師延獬清剿獸潮下落不明,他遠遠追蹤白毛尸與樓枯河,一路來到三江源頭,冒險闖入萬窟洞的始末,口齒清晰,言簡意賅。

迦耶重開萬窟洞,早已察覺昊天與契染虎視眈眈,守是守不住的,與其被對方各個擊破,不如到萬窟洞底做上一場,故此轉輪、陰、閻羅、幽都、郎祭鉤五位深淵主宰盡隨他入內,未曾留人看守。郎祭鉤道行最為淺薄,奇氣對他而言形同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于是落在了最後,不急于深入洞底,陰差陽錯,順手救了叔于稷。

在郎祭鉤看來,叔于稷意猶未盡,並未吐露全部真相,哂笑道︰「當真只有兩頭魔獸嗎?」

叔于稷稍作遲疑,坦然道︰「不瞞大人,小的猜想白毛尸與樓枯河並非正主,只是競相奔走的小嘍,背後另有其人,不過數番遙相探查,都不曾發覺異樣,從他們言談中隱約得知,似乎趕赴三江源頭,是為找尋什麼機緣。」

師延獬麾下區區一將,竟能當著契染與昊天的面瞞天過海?郎祭鉤不覺皺起眉頭,見他神情坦蕩,不似作偽,便問他如何個「遙相探查」法。叔于稷將分魂神通和盤托出,听得此術傳自南方之主,郎祭鉤倒信了八九分,山濤驚才絕艷,率先從四方之主中月兌穎而出,執拿血氣法則,入主深淵之底,他自嘆不如。

叔于稷趁機想他討教,為何萬窟洞中不得施展神通,分魂甫一離體,即被外力撲滅。郎祭鉤思忖片刻,道︰「這萬窟洞乃奇氣發生之地,吞噬神魂,催生鎮將,一縷分魂太過孱弱,為氣機克制,消亡亦在所難免。」

叔于稷恍然大悟,連聲稱謝,這只是投石問路,察覺對方性情平和,並不難說話,便小心翼翼問起白毛尸的動向。郎祭鉤看了他一眼,道︰「師延獬凶多吉少,多半葬身他們月復中,你既然知曉他們背後另有其人,還要繼續追下去嗎?」

叔于稷誠懇道︰「師將軍于小的有知遇之情,救命之恩,哪怕有一絲希望,也要查個水落石出,還望大人成全!」

世道險惡,大浪淘沙,如叔于稷這般忠心念舊情的手下,已是鳳毛麟角,所剩無多了,郎祭鉤心中不無感慨,破天荒道︰「白毛尸與樓枯河背後之人,某家都要退避三舍,他們十有八九去往萬窟洞底,這一路有‘尸蛟’、‘尸猱’、‘尸鬼’之屬阻撓,你去不了。」

叔于稷躬身施禮道︰「還請大人指條明路!」

郎祭鉤打量了他一番,道︰「也罷,某家反正要去萬窟洞底,就帶你同行一程,路途凶險,好自為之!」

叔于稷喜出望外道︰「多謝大人相助,死生有命,求仁得仁,不敢有分毫怨言!」

郎祭鉤微微頷首,振袖揮出一道血光,將叔于稷穩穩托起,略作盤旋,向萬窟洞深處疾馳而去。叔于稷暗暗持定「亂麻絲」,拋出一縷細微游絲粘附于石壁,手忙腳亂,應接不暇,郎祭鉤似乎有所察覺,稍稍放慢遁速,以免他忙中出錯,不小心扯斷了「亂麻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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