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候診帳棚里燈光明亮，帳棚門上吊了門簾，蚊子蒼蠅也飛不進來，里面又寬敞，倒是個夏日喝酒的好地方。
診所人員外加李爸、陳子涵，大家一起坐坐。
今天白天沒來的蘇小梅也被李曉華打電話叫來了，她現在肯定還喝不成酒，但可以來湊湊診所里這種少有的熱鬧，增強對診所的歸屬感。
晚上也不愁沒地方住，可以和李香蘭一起去江小雪家住一宿，反正那家彩鋼別墅里的房子也很富余。
這場酒攤場也很樸素，診所里炒了幾個葷菜素菜，撈了幾蝶咸菜，又去韓二蛋的小賣部里買了一些罐頭，外加一些瓜果飲料和酒，雖然樸素，倒也滿滿當當地擺了一大桌子。
桌子是白天來這邊賣涼皮的村民留下的，挺大的一張圓桌，坐十來個人寬寬松松的。
酒上的是汾酒，喝得也文明，沒有什麼攀酒劃拳一說，女的更是隨便。
說穿了，其實就是大家坐下來聊一聊，並不像農村一般酒攤場一樣一定要喝得跌倒咕嚕，盡興而歸。
自然，喝酒的氣氛也就明顯澹了許多，偶爾有人提議，大家才各看各的酒量隨意喝。
白小芸她們幾個女的基本都喝飲料，只有李香蘭和楊晴偶爾抿點兒酒。
蘇小梅連飲料也不喝，全是白開水。
「我今天看見兆力集團的那塊地基，已經開始起牆了，這是真的要蓋一座大別墅啊？在咱這麼個地方蓋一座大別墅？」
喝完張雅正提議的酒，李爸面色微紅著問兒子李茂陽道。
這事早在村子里傳得沸沸揚揚的了，只是包括李爸，很多村民都不大相信，看見人家打那麼多天地基還是不大相信。
就這麼個不窮不富腌不死煮不爛的一個村子，要資源沒資源，要風景沒風景的，人家兆力那麼大個公司在這里蓋什麼別墅？
就因為李茂陽的一個小診所？
這事想想就太迷幻太不靠譜了些，真讓人難以相信！
「真要蓋嘛，不蓋人家弄那麼大地基干啥？嫌錢花不了瞎扔錢啊？」李茂陽認真地回答老爸道。
今天有老爸坐在攤場上，他坐得端端正正的，不像平時總要架起個二郎腿來，免得他老爸看不慣了說他，讓他沒面子。
「叔，人家小雪一京都大老板家，不也在這村子里建起別墅來了？他們兆力集團還是本地人，不在這兒搶著建一座別墅，那就是他們沒眼光了！
村不在大，有神醫則名嘛！」
張雅正接過話頭對臉上還有些疑惑之色的李爸道。
這算是給李茂陽暗拋媚眼了。
為了女朋友李香蘭的事，這家伙毅然給自己加厚了一層臉皮，也學會討巧賣乖了。
當然，他的意思中，自然也把自家的老爸張恆初也算在「神醫」行列中了，甚至少許帶著些對自己未來的期許。
「哈哈，有神醫則名，張大夫這話太對了！李哥，知道不，你們這兒以後怕是要成為一個有名的醫療村了！」
陳子涵趕緊湊熱鬧地對李爸道。
他今晚硬參加進這個酒攤場來，就是要結交一下幾個中醫高手的，怎麼也得顯示一下自己的存在，不然就沒意義了。
只是他沒注意到李茂陽听了他的話後，牙咬了咬，腮幫子也鼓了鼓，又是那句「知道不」，而且還當眾佔他李茂陽的便宜！
叫他老爸「李哥」！
你特喵的沒成家的未婚男一枚，不主動把自己放在年輕人的行列里，倒叫他老爸「李哥」！
雖然他老爸也就比這陳子涵大幾歲，但輩分不能這麼論，你陳子涵頂多能跟我李茂陽論平輩！
……
一頓擾攘。
陳子涵終是看出李茂陽的臉色來，正想請教一下李茂陽脈診之術，見李茂陽對他眉眼有不悅之色，趕緊小心翼翼地去請教張恆初了。
他的確自學中醫多年，只是給人看病的實踐機會極少（主要是給一些親戚朋友看一些小病），沒有脈診基礎，舌診基礎也極少。
張恆初給陳子涵講說了一陣，也就不想多說了，到底是接診了一天病人，這腦筋怎麼也不願繼續在醫療上多轉了，轉而看著李曉華幾人，笑問李茂陽︰「你這幾個徒弟，都給你舉行過正式拜師儀式了？」
李曉華、白小芸和楊晴三人頓時紅了臉，他們清楚張恆初說的正式拜師儀式是什麼禮節，那是需要跪拜的，再正式一點的話，是需要交「束脩」的。
他們原本準備要給李茂陽行正式拜師禮的，但李茂陽說不用，他們也就沒有再堅持了。
至于「束脩」，楊晴的「束脩」，她舅舅給代上了，李曉華和白小芸卻是不僅沒上分文「束脩」，還倒受了李茂陽的不少關照和好處。
江小雪和蘇小梅見李曉華三人臉紅了，頓時心有戚戚，她倆現在還沒拜入李茂陽門下，難道真的要給李茂陽磕頭嗎？
蘇小梅想了想，倒也覺得無所謂，她心里是把李茂陽當救命恩人的，如果再拜師，雖然她比李茂陽還大幾歲，但她是能真心實意地給李茂陽磕頭拜師的。
並且，她為了求醫，其實已經給李茂陽磕過一次頭了。
江小雪卻有些發 ，給一個只比自己大兩歲的同齡人磕頭？
這頭她真有些磕不下去！
至于她讓李茂陽治好了，徹底改變了她以後的人生道路，那她家是花了大價錢的，所以在心態上，她雖然也對李茂陽有所感恩，卻遠不是蘇小梅那樣的心態了。
說句那啥話，她寧願跟李茂陽「好」，也不願給李茂陽磕頭！
心里轉過這個念頭，她的臉也紅了起來，怎麼就突然冒出這麼個念頭來？
……
「哈哈，沒搞古代那套把戲，反正有師徒之實就行了。」李茂陽對張恆初笑道。
反正沒有那套正式的磕頭拜師儀式，系統也是認的，那就不必再搞那套繁瑣的禮儀了，都是同齡人，搞得磕頭拜師就挺尷尬的。
張恆初听了搖搖頭︰「別小看古人的那套禮儀，這里面都是有說道的。
行了這套正式的拜師禮，對師徒都是有約束的。
對于師父來說，不僅要勤勉地給徒弟傳授醫道，更要傳授醫德。
對于徒弟來說，不僅要尊師，更要重道，要把師父的優良醫術醫德傳承下去。
現代人自認為明智開放，逐漸廢除了古人的好多禮節，殊不知名不正則言不順，做什麼都要有做什麼的路數。
你看現在許多人心中沒有信仰，做什麼都無所畏懼了，甚至干壞事還覺得自己聰明有能力，這就是古人常說的禮樂崩壞啊。
長此下去，不得了。」
李茂陽听了張恆初這些話，既覺得有一定道理，又覺得慚愧，他有時干壞事（就比如想要二瓢飲），就是心底里有張恆初說的「干壞事還覺得自己聰明有能力」啊。
幸好他臉皮厚，心里慚愧著，臉上卻看不出半分來。
「當然，哈哈，」張恆初說著又笑了起來，「我不是針對你李大夫，也不是針對這幾個孩子，李大夫你的醫德我是看到的，就比如對潘琳琳這個病人，對今天摔斷腿的那名工人，真是要醫德有醫德，要醫術有醫術。
你這幾個徒弟，一看也都是好孩子，將來的路也不會走歪。
不過收的徒弟多了後，就難免會出現失察問題，只要收一個奸滑之輩，就會丟了一世英名。
我十幾年前也收過一個徒弟……唉，不說了，我現在已經跟他斷絕師徒關系了……」
張恆初說著沉默了下來。
「爸，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還說它干嗎？」
張雅正見李茂陽一副驚訝和探究的小眼神看向他老爸，趕緊道。
「師父，要不今天就借這攤場，我們給您正式行個拜師禮？張叔說得對，名不正則言不順，我們給您補個正式的拜師禮！」
李曉華站起來道。
白小芸和楊晴也趕緊跟著站了起來。
「哎呀，不用了不用了，你們一頭會把我給磕老的！」李茂陽擺手道。
「師徒不在年齡大小，達者為師！」葛根在一邊攛掇道。
「不錯，達者為師，自古以來就是這樣！」張恆初道。
李茂陽被攢得沒辦法了，只得勉強同意了。
于是在眾人的見證下，擺了香桉，葛根連師父鄭老爺子的相框都拿過來了，然後先是李茂陽和葛根這一對師兄師弟給鄭老爺子的像框磕了頭。
然後李茂陽端坐，李曉華、白小芸和楊晴也鄭重認真地給李茂陽磕了頭，拜了師。
這一幕，看得李爸心下頗為復雜，這兒子，嗯，竟然有人給他磕頭拜師了，他都不知道該怎麼想了，就總覺得從這一刻起，兒子真的長大了，肩膀上能挑一肩風雨了一般……
接下來，李茂陽還給李曉華三人訓了話。
「我不要求你們做一個多麼高尚偉大的人，事實上一個人能力不夠的話，竭力追求做一個高尚偉大的人，只能讓自己過不下去。
但我要求你們做一個有道德的人，生而為人，一定要有人性的善良！學而為醫，一定要有救死扶傷的使命感！
……」
隨著他對三個徒弟的訓話，他自己的心里也再一次堅定了這個信念。
嗯，畢竟給人傳授醫德，自己這兒不能沒有醫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