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合縣最近鬧了樁怪事。
——大財主張員外府邸,竟有邪魅鬼怪作祟!
卻說那鬼祟也是邪門,只附女身,不近男身。
張員外正房夫人和六房小妾,被附了個遍,若遭拿法時,必定血氣上涌,兩眼翻白,渾身冷汗淋灕,被如雨淋。
吃不住苦的,甚至咬唇慘叫。
據說,最受寵的六房小妾,在高人驅邪時,痛苦得抓破被褥,疼得張員外不顧外人在場,直抹眼淚。
在這娛樂匱乏的時代,這件事眨眼成了全縣街頭巷尾的談資。
多少百姓暗戳張家脊梁骨,這是壞事做絕,遭了報應啊!
這話出來,就有人反駁了。
既是報應,為啥不報應張員外?
這話一出,登時令人啞口無言,不知如何反駁,更暗生月復誹?
難不成鬼也欺軟怕硬?
于是坊間又有傳聞,鬼怕惡人。
譬如那劊子手屠夫之流,莫說生人勿近,便是厲鬼瞧了,也得繞著道走。
那鬼祟不敢附身張員外,恰恰說明,張員外實乃惡人賊子一個!
厲鬼瞧了也得退避三舍。
你別說,這說話還頗有市場,一時間甚囂塵上!
直教人感嘆,好人不償命,禍害遺千年!
此時,這位民眾口中「厲鬼瞧了也得避讓」的張員外,正站在正房夫人門外,伸頭看著門內景象,不時伸手擦著額頭冷汗。
富貴錦緞大袍下,兩股戰戰,哆嗦不止。
卻是他的正房夫人,又遭鬼祟拿法了,此時正躺在春橙上,雙手抓著凳邊,痛苦的皺眉低呼。
旁邊兩名身穿神衣,頭戴神帽,左手持鼓,右手持槌的薩滿,正搖身振鈴,跳著薩滿舞,唱著請神詞,驅邪祈禳。
「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戶戶把門閂。行路君子奔客棧,鳥奔山林虎歸山……先請狐來後請黃,請請長蟒靈貂帶悲王……」
薩滿唱腔陰陽頓挫,舌頭發卷,旁人听之,只覺得經文晦澀難明,更生敬畏。
然而任這大神二神兩位薩滿如何賣力。
正房夫人依舊痛苦不已,某一刻,甚至突然挺直身軀,仰著脖子,涔涔汗珠打濕衣衫。
「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戶戶把門閂……」
大神二神走完流程,一瞧正房夫人姿態,彼此對視一眼,試圖再來一遍。
不想,大神倏然渾身一顫。
停下步子。
滿臉惶恐的退出房間︰「張員外,此妖甚凶,恕我等無能為力。」
說完,轉身就走。
「哎哎哎!二位留步……」
張員外哪里還敢站在門前?趕緊借口追了上去。
「二位也是十里八鄉的高人,連二位都無能為力,我、我這該怎麼辦?」
張員外追了過來,頭冒冷汗。
「張員外,我听聞清水縣扶鸞觀出了位仙童,或許可解員外之困。」
兩位薩滿連忙拱手,推薦其他同道中人。
「清水縣?」
張員外正要細問,家僕來報︰「老爺,門外來了位游方道士,說是想瞧瞧幾位夫人。」
張員外聞言登時炸毛揮手︰「去去去,什麼野道士都敢來騙錢?真當我急病亂投醫?」
自從他家出了這樁邪祟事兒,一夜之間,景合縣就不知從哪冒出無數半仙高人。
初時,他還恭恭敬敬,禮遇有加。
結果接二連三無功而返之後,他頓時回過味來,感情這就是一群江湖騙子,騙錢來了啊?
自此以後,非名聲在外之輩不請。
然而即便如此,周圍十里八鄉的高人都被他請了個遍,依舊毫無起色,嚇得他這幾日都住在城外。
「老爺,那道士……好像有點本事。」
家僕猶豫一下,結結巴巴道。
按理說,他不該多嘴,可是老爺能躲在城外農莊,他們這些家僕可得守家,這事不解決,他們也怕啊!
「怎說?」張員外問道。
「老爺,奴才嘴笨,您瞧了就知道了。」
「這……」張員外略一猶豫,咬牙道︰「請進來!」
「哎!」
家僕連忙轉身請人去了,生怕老爺反悔。
「二位大神,我沒听錯的話,您之前說的那扶鸞觀是……仙童?」
「正是。」
「既是仙童,道行恐怕有限吧?」
「哎,員外有所不知,那扶鸞觀道統在于請仙降乩,一身偉力歸于祖師,正因為是仙童,六根純淨,這才能請來仙人。」
薩滿解釋道。
正說著,卻瞧見張員外目光看向小院拱門。
兩位薩滿見狀扭頭看去,眼楮頓時一亮。
好一位俊俏道士!
卻見一名頭插道簪,身披道袍,腳踩雲履的弱冠道士,龍行虎步而來。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莫川。
若說他有多俊俏,其實也不盡然!
在這個普遍營養不良的時代,得以吃飽飯正常發育,體型相貌就足以碾壓九成人。
更何況,他以地生胎重塑肉身,身無五谷沉痾,可謂一白遮百丑。
話說,他為何出現在這?
這就純屬緣分了。
原來,自從他發現香火有助修行的妙用之後,便借助陳家香火現身這個世界,打算主動實驗一番。
不想,期間踫到幾個村鎮,風土人情體驗不少,唯獨不見什麼香火。
當然了,人家大門一關,有沒有上香祈福,他也不知道。
他倒是想潛入瞧瞧?
可惜,現在有了肉身,失了身為鬼魂時「散而為氣」的隱蔽性,自然不好做那飛檐走壁之事。
或者說,也沒那本事。
這讓莫川多少有些懷念身為鬼魂之時。
听說道門有「出陰神」之法,有機會得搞來練練。
如此走走停停行了兩天路,意外扎入這座不知名小縣,听聞張員外家鬧鬼,自然跟貓聞老鼠味似的尋了過來。
「景合張顯見過道長,敢問道長如何稱呼?」
張員外連忙走近,拱手問道。
「貧道明辰,見過張員外!」
莫川拱手回禮,明辰是他新取的道號,取自三景道法「日月辰」。
「原來是明辰道長,道長來得真是及時,您快給我夫人瞧瞧吧?我張氏就要被那妖孽給禍害完了。」
張員外顯然也是被折騰慘了,還未寒暄,便立即轉入正題。
「容貧道先瞧瞧。」
「好好好,道長這邊請!」
張員外連忙恭請莫川,本打算離去的兩名薩滿,對視一眼,跟了過去。
此時,正房夫人房門大開,幾名僕人畏畏縮縮的站在院子里,伸頭觀察房里動靜。
陡然看到張員外去而復回,登時嚇得一個哆嗦。
還好張員外心思都在莫川身上,倒也沒責備他們。
莫川告罪一聲,進了夫人房間。
此時,只見那年過五十的正房夫人,正躺在春橙上,氣喘吁吁。
瞧見莫川進來,也是兩眼迷離,仿佛依舊沉浸在某種不可言說的詭麗幻譚中。
莫川瞧了一眼四周,眉頭微微皺起。
不是發現了妖物。
而是這里太干淨了。
干淨得就像是晌午太陽照過的市曹。
莫川余光瞥了一眼站在門前伸頭張望的張員外,以及站在不遠處避嫌的薩滿二人,心想,難怪那麼多人折戟沉沙。
這事還真有點貓膩啊?
他略一思量,走近夫人身旁,抬手間,指尖閃過一道懾鬼壓在被褥上。
一切如常。
‘不是鬼麼?’
莫川又伸出食指,輕輕一點婦人眉心。
一縷元從指尖泄出,游走婦人體內。
依一切如常,既無鬼祟附體,也無精怪拿法。
只是身體虧空虛弱了些。
「這是逃了?不對,她體內太干淨了,若是遭了附體拿法,必然會留下痕跡。」
思緒閃爍間,莫川轉身走向門外。
「道長,情況如何?」張員外連忙問道。
「十分棘手。」莫川道。
「啊?這、這是沒法子了?」張員外一臉難看。
「法子倒是還有一個,效果就不好說了。」
「道長盡快去試!」張員外催促道。
「這法子需借員外三支香火。」莫川一臉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