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符咒線條畫錯一根,整張符就報廢了。」

「你是說,盧耀畫廢了才沒生效?」賀靈川啼笑皆非,「當作保命底牌的東西,他再莽也不該這麼輕慢吧?」

「我听過盧耀的名頭,這廝被稱作食人將軍,原本就出身草莽。」麗清歌笑了笑,「但你說得對,這張符咒嫻熟精細,顯示多年造詣,應非盧耀能為。」

「這只是普通的符咒,畫的是定風術……」麗清歌忽然住口,拿起符紙對著火盆照了照。

她越湊越近,賀靈川還以為她要把符紙扔進火盆,正想開口,符紙「呼」地一下著火了。

「喂!」看不出也不必燒了它,這可是神骨的口糧!

賀靈川就想奪回,麗清歌一把摁住了他的胳膊︰「稍安勿躁!」

語氣篤定而嚴厲,與先前的溫和判若兩人。

火焰三兩下燃盡,神奇的是符紙還完好無損,只是空氣里多了煙焦味道。

「果然如此。」麗清歌把符紙轉向他,「你再看看。」

賀靈川目不轉楮,看著還是黑紙紅字,但筆劃圖桉好像有些不同了。

「這才是它的本來面貌?」

麗清歌不答,把它重新放回桌上攤平,細細觀摩。

「這種符咒我只在古書上看過,沒想到今日見到實物。」她正色道,「這是醮神咒。」

「作用是?」

「以自身為皮囊,請神明降臨以顯無上神通。」

所以盧耀當時吞符並不打算自救、逃跑,而是要請神明下凡,開一波大招把所有敵人都干死?

這是沒打算活命了,要人給他陪葬。盧耀倒也不負悍匪之名。

「那跟神降有什麼區別?」

「你也听過神降?」麗清歌看他一眼,「神降事先要經過長期周密的布置,神明會降臨在指定好的、能承受其威力的皮囊當中;醮神咒卻是臨時去請神明,祭出的皮囊也不一定符合神明要求。」

「請哪一路神明都可以麼?」

「那當然不行。」麗清歌笑道,「神明也不喜歡被冒犯,畫符者要事先祈禱溝通,也就是先打好招呼,一旦有難就請對方降臨。所以每張畫好的符咒事實上都已經對應一位神明。」

「那麼,這張對應哪位神明?」

「那就不清楚了,冥冥中自有對應,符咒上不會顯示。」麗清歌輕聲道,「我听說神降術花費的代價巨大,這種醮神咒就更不必說。能用到它的時候,事主要麼走投無路,要麼油盡燈枯,所以籌碼都是事先給付神明,人類吞符時就要求後者現身相助。盧耀吞符後居然什麼神明也沒請來,所以他才那樣驚訝。」

懂了,這就是一張支票,該兌現的時候就要兌現。結果盧耀被跳票了。

神明居然言而無信,盧耀的絕望和疑惑可想而知。

听明白以後,賀靈川就一陣後怕︰「多虧神明沒鳥他,否則我們在場的沒一個能活?」

「差不多吧。」麗清歌換了一杯熱茶,「我沒見過神明降臨,不清楚它的威力。但既能當作殺手 來用,威力應該不弱。我猜想,這也不是盧耀制作的,應該出自洪向前之手。」

洪向前有「聖師」之名,能與天神溝通不奇怪吧?

「為什麼神明沒來?」如果這符咒是洪向前所制,應該很靠譜才對,並且代價也是洪向前事先預付,盧耀只要拿來用就行了。

「這就不好說了。」麗清歌思考了很久,「或許符咒本身還有瑕疵,畢竟這些秘術也沒有標準版本可以對照;或許神明看不上盧耀這個人,懶得替他出力——反正洪向前已經死了。這張符咒按理說應該是洪向前與神明之間的契約;又或許……神明有事,沒能親臨?」

「反正,還是歸結到那句話上——」她把符往前一推,笑靨如花,「賀公子真是福將,這樣萬中無一的幸運也能被你遇上。」

「看來我該回去喝頓酒,好好壓一壓驚。」賀靈川收起符,向麗清歌道謝後就告辭了。

《最初進化》

松陽侯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半刻鐘後,李伏波前來拜見,他來路上剛好與賀靈川擦肩而過。

松陽侯與他討論了斷刀的種法改良。刀性既然非常活躍,種刀的時長或許可以縮短到十日之內。

正事商量完畢,麗清歌才問李伏波︰「你跟在賀靈川身邊已經七八天了,你對這個人怎麼看?」

李伏波想了想︰「除了偏好修行練武,與一般富家子沒甚兩樣,性格有些莽直,花錢大手大腳,所以在軍中不討人厭。」

「莽直?」松陽侯微笑,「靈器擇主。你覺得,鐘勝光的遺刀會認一個莽夫為主?」

李伏波卻搖頭︰「屬下認為,靈器擇主不會考慮心性脾氣,只看剽厲勇氣。」

松陽侯玩味︰「那麼,至少這四個字是有的。」

賀淳華工于心計,而長子賀靈川莽直。

是這樣的麼?

此時侍女來報︰「北方妖國分號的商訊已到。」

「拿進來。」

于是有人入內送信。

李伏波趁機告退。

……

既然黑符這玩意兒沒法借鑒,賀靈川順手就把它喂給了神骨項鏈吃,然後才回到驛館。

意外的是,賀淳華夫婦都在。

應夫人見他就追問︰「你和松陽侯聊這麼久,都說什麼了?」

「探討一下斷劍重鑄的方案,我又請她解析盧耀遺留的東西。」賀靈川打了個呵欠,「她那里杏仁茶好喝,沒了。」

「什麼東西?」開口的是賀淳華。

「一張黑色符咒,我從盧耀身上揀來的。」賀靈川聳了聳肩,「原來那是請神明下凡幫助復仇的符咒,他用了但沒生效。哎,我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而不自知。」

「我看看。」賀淳華向他伸手。

「沒了。」賀靈川撓頭,「上面的圖桉要近火才能顯示,不小心被我燒成灰了。」

賀淳華哦了一聲,好像也沒放在心上。應夫人卻輕輕嘆了口氣︰「松陽侯也是怪可憐的,年紀輕輕就當了寡婦。」

「她……?」她嫁過人了?賀靈川一呆。

算了,「怎麼沒人告訴我」這種話,他已經說累了。

應夫人卻對長子配合的神情很滿意︰「麗清歌十六歲嫁給秘書監範禮農,這是祖父給她指定的親事,可謂用心良苦。我听說這位範大人才貌俱佳,是我大鳶開國以來最年輕的秘書監,與麗清歌堪作一對璧人。可惜他無福消受美人恩,成婚不足兩年就病逝,時年二十九歲。這真是,天妒英才。」

秘書監是秘書省的長官,掌經籍圖典、天文歷法,听著品秩很高,其實相當于國家圖書館館長,在本朝沒什麼實權。

看來老松陽侯深知位高權重風險大的道理,給孫女找了個遠離政治風暴中心的清閑郎君。

賀淳華笑了笑︰「夫人從哪里听說的?」

應夫人斜睨著他︰「石桓城的世族,什麼消息都有。」這一回她在石桓城也沒少結交朋友,消息可比從前靈通得多,「老爺不是說過,都城里的風吹草動都不要放過嗎?」

「範禮農的確有才,也的確早死,卻不是病逝的。」賀淳華轉頭先交代管家老莫去辦事,然後才接著,「他在帝位之爭中站錯隊了。結果今聖繼承大統後頒布變法,他又冷嘲熱諷、大肆批評,認定變法疲弱無效,鼓吹北方妖國制化開明。後來有人檢舉他同情亂賊、暗助叛舉,並呈罪證,王上就砍了他的腦袋。」

他緩緩道︰「你們猜猜,檢舉他的人是誰?」

賀靈川看向應夫人,後者滿臉震驚。

通敵叛國是大罪,如果證據確鑿,這項審判怎麼不公之于眾,反而以病逝為名掩蓋範禮農真正的死因?

再退一步說,麗清歌怎麼沒事,還能好好兒經營她的松陽府。

範家怎麼也沒事,不受株連?

答桉簡直呼之欲出。

應夫人猶豫一下,才試探著問︰「難道,是麗清歌?」

「‘有人秘送罪證入宮,呈獻君前’,這是原話,我不知道是不是松陽侯。知道真相的可能只有王上和告密者本人了。」賀淳華靠坐到椅背上,「不過我听說,松陽侯在範禮農被捕前兩天剛進過宮。此事知道的人不多,王上有意不外傳。」

應夫人撫著心口顫聲道︰「這女人好狠毒的心腸!」

她與賀淳華感情美滿、眾事順遂,無法想象其他女人怎麼會舉罪親夫。

不過听到這里,她也大半放心了。丈夫既然知道松陽侯有一副蛇蠍心腸,大概對她就會心存警惕?

賀靈川也很驚訝,這算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這時管家老莫進來稟報︰「老爺,人到齊了。」

賀淳華一下坐直︰「讓他們進來。」

見他要辦正事,應夫人趕緊離場。

在抵達敦裕之前,賀淳華要召集手下再次開會。這一回人來得很齊,賀家父子三人,曾飛熊、吳紹儀、趙清河、莫折敬軒,還有策應軍新提拔起來的三名將領都到齊了。

這些,就是賀淳華信得過的骨干。

開口之前,他先給手下每人各發一只青皮竹筒,筒口有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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