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爾虞我詐

「繩鈴響過麼?」

「有的。」侍衛回憶,「就是吳伯剛喊我過去時,院外院內和屋里的繩鈴都在響,過了好一會兒才停住。吳伯說,有東西在找程先生。」

「什麼東西?」

「吳伯沒說。」侍衛又道,「那個瓶子里的紅燈籠一直亮著,直到今天我最後一次見到它,也沒、沒熄滅過。」

伏山越立刻道︰「三才懸鈴陣?程俞的敵人看不見,應該是什麼陰祟。」

這陣法就是用來探測敵人行蹤的。

「看看那個瓶子。」

伏山越向魯都統吩咐一聲,後者立刻奔了出去。

他不敢讓兩位大佬久候,大概是一刻鐘後就抱回一個木箱。

打開來,里面正是那只透明瓶子,不過瓶身滿是裂紋,一看就壞了。

「他們找到瓶子時就是這樣。」魯都統強調。

白子蘄仔細打量這只瓶子,甚至重新點起白金蠟燭,把燈靈掐下來,扔進去。

在湖畔大逞威風的燈靈,進瓶之後一聲不吭,熄了。

余煙裊裊,都飄出瓶外,像是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引導。

「啵」地一聲輕響,瓶子碎成無數琉璃渣子,鋪滿了桌面。

原本置于瓶中的小房子一接觸外界,就像被風吹走的細砂,飛快消失在空氣中。

桌上只剩瓶渣。

白子蘄輕輕嘆了口氣︰「可惜啊,就這樣壞了。」

伏山越好奇︰「這是什麼?」

「這地方自成一體,本能地抗拒燈靈的加入。」白子蘄收起蠟燭,「這個形態下的燈靈最是溫情無害,除了虛無和邪祟之地,應該不會被拒絕才是。」

賀靈川見過燈靈狂暴的一面,但看來大多數時候它是溫文爾雅的。

這也符合它在摘星樓里的定位。

「結合薛三所說,程俞一直昏睡,燈暗才能拔出瓶塞,以及繩鈴陣響過一次來看,這瓶子很可能是個……」白子蘄謹慎地想了想,「夢鄉?」

伏山越奇道︰「我听說夢鄉都是自發形成,哪有人為造出的?」

聚在一起的生靈多了,日思夜夢,也就形成了夢鄉。

「夢鄉形態不同,有大有小,有的正在生長,有的走向衰亡。」白子蘄解釋道,「有的村落原本昌盛,夢鄉也就繁盛,後面人丁凋零或者戰亂頻發,活人越來越少,夢鄉也就衰弱下去。等到村里只剩三五個活人,這個夢鄉也不復存在。」

他指了指眼前的琉璃渣子︰「這應該就是個衰亡中的夢鄉,程俞用了特殊的手法把它封閉起來,讓其他東西進不去。危機來臨之時,他的神魂可以自己躲進去避禍。」

賀靈川也是頭一次見到這種瓶中夢鄉,但結合怪頭夢魘過往的言辭,他也覺得白子蘄說得很有道理。

有關夢鄉的知識都很偏門。都雲使知道的,就是比常人多些。

白子蘄緩緩道︰「夢鄉瓶可不好弄到。我好奇的是,程俞為什麼要事先準備這種不尋常的東西?他是認為,自己有可能遭遇神魂攻擊?」

賀靈川听得心跳加快兩拍。

近了,他的猜測很近了。

程俞平時和百面夢魘打交道,一定也是慎之又慎。他很清楚那怪物的威力,雖然雙方定有契約,但他還是給自己備下一個避難所。

畢竟,能夠干翻一國之君的怪物要是突然翻臉,程俞九成也接不住招兒。

侍衛又補充道︰「我接手的第一晚,程先生胸襟上沾血,可能是他自己噴出來的,臉色也難看得像死人。」

白子蘄又追問具體日期。

侍衛如實說了。

賀靈川一听就知道,大事不好。

果然白子蘄的目光下一秒就掃到他身上︰

「程俞受了傷,吳楷用薜荔洞天把他帶回岑府。賀驍——」

他看向賀靈川,聲音溫和︰

「那晚程俞暗算你不成,先逃去岑府,後面又用上了瓶中夢鄉。最奇怪的是繩鈴響了,當真有東西追過去,想要取他性命!你有沒有內情陳述?」

賀靈川听出他綿里藏刀,但仍一臉茫然︰「陳述什麼?」

「當晚追擊程俞的東西看不見但存在,那到底是什麼?」

「我怎麼知道?」賀靈川莫名其妙道,「我不精擅這些神鬼之道。再說,姓程的遭遇跟岑泊清案有什麼關聯麼?除了被他雇來暗算我。」

「是啊。」伏山越也開了口,「這人失手了,為什麼反倒是我的特使要受盤問?」

他的聲調一下抬高。

在靈虛城,他絕不能這樣跟都雲使說話;但這里是白沙矍,他還有地主之利。

強龍不壓地頭蛇。白子蘄的脾氣出奇地好,毫不見怪︰「岑泊清最後逃亡都要帶著程俞一起,可見對他重視程度。這樣的嫌犯,怎麼會是閑雜人等?」

「程俞被捕前亡命奔逃,但並未用出很強力的咒術,這與他的修為不符。」他繼續道,「可見他就算動用夢鄉,十幾天前神魂受的重傷仍未恢復。賀驍,追擊他的東西,是不是你派過去的?」

賀靈川苦笑︰「那東西甚至能逼迫一個大咒師躲進夢鄉,把自己封印起來。就憑這一手,能在貝迦全國排得上號吧?它要是還能听我指揮,程俞一定知道我的名字。」

術業有專攻,咒師的活計別人就是干不了,白子蘄都不能。

能在專業領域把大咒師逼到這個份兒上的,大概也只有同行。

的確就像賀靈川所言,有這種本事的,怎麼會默默無聞?就算別人沒听說,程俞怎麼會不知道?

所謂掃地僧,不是沒有,但是罕見。除了各種X二代三代,這個世界多數人的地位和名聲,最終還要與能力相符。

咒術這樣強大,有多大可能是藉藉無名之輩?

當然賀靈川也知道,這種答復肯定不能讓白子蘄滿意,因此又補了一句︰「不過我倒是記得一個細節。」

白子蘄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過來︰「請說。」

「我追去客棧,程俞設下的陷阱啟動,紫色的邪火把整個客棧吞噬干淨。」賀靈川皺眉,「但我記得,他屋子正中擺著個方桌,桌上有個木雕看起來十分獰惡,面前還供著香。我剛踫到木雕,它就散成了好幾塊。」

「我猜想,純猜想哈,如果那木雕就是程俞請來的陰祟金身,卻被他放火燒了,人家心里一定十分忿恨。」

「因此才回去找他報仇!」伏山越打了個響指,「最後能對付程俞的,還是他自己請來的東西。這推斷十分合理。」

賀靈川接著道︰「程俞很清楚那是什麼東西,有多大威力,才會事先備下夢鄉。」

白子蘄卻問他︰「你沒有帶出木雕?」

「我倒是想啊,可是樊領統就攆在我身後揮斧頭。保命要緊,我哪有時間做這個?」

白子蘄靜靜看著這兩個人。

賀靈川目視前方,而伏山越干脆與他對視。

良久,白子蘄才輕聲道︰「無妨,反正程俞明天就會醒來,到時再听他怎麼說罷。」

賀靈川和伏山越心里都在大罵,那你今晚著急審這審那,審個P啊?

然而伏山越表面上還得攤一攤手,作出漫不在乎狀。

白子蘄望了望窗外︰「再有個把時辰天亮。這都折騰了大半個晚上,我們先回去洗漱休憩,明天午後再重審吳楷如何?」

伏山越打了個呵欠︰「甚好!」

兩邊都往外走,縣衙門口分手告辭。

……

白子蘄目送伏山越和賀靈川騎上座騎,一路小跑離開,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樊勝這時才趕來縣衙門口,訕訕道︰「白都使,方才岑夫人……」

白子蘄抬手打斷了他的話︰

「跟我來。」

樊勝跟著他重新走入縣衙,走進程俞的隔間。

屋內無窗,門口立著兩名侍衛。

「若我所料不差,今晚他可能遭遇一些意外。」白子蘄指著程俞道︰「從此刻起,你就在這里守著他,直到明天午後提審。」

樊勝趕緊應「是」,又道︰「意外從何而來,我去消滅了它!」

白子蘄笑了︰「不必,容我試他一試。」

樊勝也不是個蠢人,很快回過神來︰「白都使要拿這人作餌釣魚?」

白子蘄點頭︰「一點猜想而已,不妨驗證看看。」

樊勝隨他走進去,忍不住問︰「如果意外沒來呢?」

「要麼,這人清白。」白子蘄又笑了笑,「要麼,這人其實更難對付。」

……

離開縣衙,賀靈川深吸一口氣。這個鄰水而生的城池,八月的晚風中飽含潮濕的水汽。

今天過得太充實,連他這麼精力充沛的人,都感覺到了疲憊。

一樁又一樁突發,應接不暇。

馳在無人的街道上,他問伏山越︰「這位岑夫人,為何人人都怕她?」

大司農的確是位高權重,小官和小民都要仰望,或許連赤鄢國君都敬其三分。可白子蘄是什麼身份,侍奉神明的都雲使!樊勝能在皇城根兒下統軍,也深得妖帝信任。

這兩位對上岑夫人,為什麼也是一臉無奈?

伏山越撓了撓脖子︰「姚杏寧從小天賦出眾,修行刻苦,很早就投身行伍,軍功比她丈夫豐碩多了,正好是我貝迦國第六十位女將軍,雖然是雜號將軍。當然這不是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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