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元以北,幽谷秘地。
毒瘴彌漫,沼氣升騰,兩者糾纏融合,結為一團數十里方圓的灰黑濃雲,籠罩在山谷上方。谷中生靈絕跡,寸草不生,萬年來不見天日。
忽然一聲轟鳴,霧海翻波,繼而一道巨型光柱從天而降,靈壓磅礡,光華奪目,徑直擊穿濃雲,留下一個數十丈的空洞。
數息後,靈光殆盡,光柱也散為無形,一女子現出身形,三十歲許,身穿道袍,上繡紫竹,半挽道髻,青絲如瀑。
大袖微動,一顆紫色圓珠凌空飄起,微微一頓,便如離弦之箭,破空而去。
抬足輕踏,一步落下,虛空生蓮,寥寥數步,人已到了十余里外。一路上蓮影裊裊,隨生即滅,道姑衣袂翻飛,如遺世之仙。
雲霧翻騰,須臾便彌合為一,日光斷絕,山谷也恢復了往日的寂靜
北涼山。
約莫飛出百余里,元清等人驟然一停,卻是終于再次見到兩位結丹期師兄。二人靜立虛空︰趙文神色淡淡,威機珠一臉傲然。
威機珠仰著頭,以余光掃過眾人,嘖嘖說道︰「真慢。」
趙文屈指彈出十道金芒落在眾人手中,竟是一柄柄金光小劍,非金非玉,上刻符文,精美繁復,同時神念傳音道︰「此為十絕殺陣,我已在地圖中標出落陣之處,爾等只需听令刺下法劍,再將法力注入其中便可。」
這時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響起,卻是韋杉小心翼翼地問道︰「師,師兄,我干點什麼啊?」
小姑娘兩手空空,頗有些不知所措。
趙文看了她一眼,淡淡說了句「活著」,而後取出一個青瓷小瓶,拋給眾人。
「結丹期妖獸雖無神念之能,但五感敏銳,嗅覺尤甚,百里之內稍有異味即可辨出。瓶中為擬獸丹,服之六個時辰內周身氣息渾雜如野獸,輔以隱匿之法,當可無虞。」
元清倒出一粒,只見丹似龍眼,通體灰黃,聞之有股淡淡刺鼻氣味。仰頭服下,初時並無異常,不過片刻便有淡淡腥臭之氣散出。其眉頭一皺,不由屏住了呼吸。
眾人皆服下丹藥後,趙文收回小瓶,低聲說了句「行動」,隨後身形一動,化作淡淡黑影,低空向前遁去。
威機珠嘿嘿一笑落入林間,身上靈光一起,竟直接沒入巨木,轉眼便沒了蹤影。
余者見此雖感玄異,但也未多做猶豫,各施法術,四散而去。
元清和朱靈兒聯袂向西南方位遁去,奈何墜清光盈盈,兩人身形卻越來越淡,幾成無形。
韋杉想了又想,最終還是化作一道淡淡虛影,遠遠跟在二人身後。
數個時辰後,一座低矮山丘旁。
元清身形暗淡,警惕地望著四周,斷水橫在身前,蠢蠢欲動。
其後不遠處的樹冠中,韋杉縮成一團,手中緊緊攥著一片巴掌大小的蕉葉,神色緊張。
「動手。」
趙文冰冷的聲音自令牌中傳出,頓時,十道燦燦光柱拔地而起,倏忽間接連成片,化作半圓光幕倒扣而下。趙文也隨之現身高空,念咒掐訣,殺意沸騰。
下一刻,獸吼之聲震徹山林,一只五丈大虎四足生風,騰空而起,神色凶狠,與趙文遙遙相對。其後虎狼相伴,大小不一,大者高逾三丈,小者不足五尺,皆嘶吼咆哮,粗略一算,竟有五十余頭。
妖虎眯著眼,四下打量了片刻,隨後一聲低吼,抬爪拍下,十余丈大小的爪影憑空出現,青氣繚繞,氣勢洶洶地砸向光幕。
一聲轟鳴,兩者相遇,光幕只是微微閃動便若無其事地接了下來,隨即生出數道金索,將巨爪牢牢縛在原地。
趙文面無表情,一心念咒;倒是元清等人,一擊之下無不法力亂顫。顧不得隱匿身形,周身靈光大放,體內法力更是如開閘洪水般向法劍涌去。
群妖頓時有所覺察,三三兩兩地向眾人沖去。
虎妖則一聲怒吼,青光大放間漲至十余丈大小,微微一頓便向趙文撲去。
趙文眼中閃過一絲嘲諷之色,咒聲立止,手中法訣打出,金光大盛,米粒大小的金色符文自光幕上浮現而出,迎風便漲,漸成尺許劍形,密密麻麻,不計其數。
「疾!」
一聲輕喝,萬劍齊發!目光所及具為耀眼劍光,鋪天蓋地盡是鋒銳劍氣!
頓時,爆鳴大作,哀嚎遍野,土石四濺,木屑紛飛。
一炷香後,劍光漸止,金芒消散。再看陣中,山岳既平,林木盡毀,妖血遍地,如紅蓮盛放,卻不見尸骨。
趙文伸手輕點,撤去法陣,而後輕輕一勾,一顆巴掌大小的青色圓珠便從廢墟中升起,嗖的一下飛入其手中。
大略看了兩眼,趙文面色一喜,隨即翻掌將之收起。
其余人皆跌坐在地,口喘粗氣,一身法力早已見底。
韋杉不知何時站了起來,望著眼前場景,目瞪口呆,半天說不出話。
這時趙文抬手放出一輛飛車,淡淡說道︰「此地不宜久留,上靈車調息。」
話音剛落,從一開始便消失不見的威機珠不知從哪冒了出來,一臉諂媚地笑著說道︰「趙師兄真是心思縝密,道法玄奇!有師兄在此,區區獸潮,還不是彈指即破!」
趙文冷笑一聲回道︰「雕蟲小技,不值一提,倒是威師弟的‘腳底抹油大法’當真名不虛傳。」
威機珠呵呵一笑,仿佛全然沒听出其中的譏諷之意,絲毫不覺尷尬,反而還有些得意之色。
兩人說話間眾人已陸續登上飛車,趙文冷哼一聲,不再多做理會,徑自駕起飛車,化虹離去。
威機珠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遁光一起便追了上去,速度不快不慢,就吊在飛車後方一里處。
二者一前一後,不過片刻便已飛出十余里,遁光一轉就消失不見。
五年後,北涼山,小院。
銀光朦朧,少年閉目端坐,周身氣機活潑,劍意蓬勃。少傾,銀光入體,少年緩緩睜開雙眼,兩道寒芒一閃而逝。
距上次突襲獸巢已過了數月,門中卻仿佛偃旗息鼓,至今仍未有任何指令傳來。
說起來,數年奔襲,眾人都有了不小變化,心性尤甚。
歷生死而得豪勇,遇驚變而生沉穩,親殺戮以養殺意,進而處變不驚,殺伐果決,就連韋杉也不例外。
說起韋杉,小姑娘雖然膽小,卻當真無愧天才之名,短短數年,接連精進,如今已是中期圓滿,與後期也只有一線之隔,讓王慶等人大為驚嘆。
其余人修為都未有長進,除了元清。
少年秉持勇猛精進之心,無懼死生,敢以妖血磨劍鋒,終在一月前劍鳴六轉,完成了第六煉,正式步入築基後期。
如今劍胚已不足寸許,形如雞子,通體圓潤,漸有晶瑩之姿,然鋒銳更甚,微微一轉便生出如龍劍氣,游走周天,轉念便回。
略一思量,元清揮手撤去禁制,忽有酒香入鼻,清冽婉轉,與赤焰大為不同。
少年嘴角微揚,邁步走入院中,正看見王慶拿出青玉小壇,拍開封泥,周圍李陽、劉涵、姜尚真、黃碩等人皆面色微紅,已是微醺。
元清哈哈一笑,朗聲說道︰「好啊王兄,有好酒居然不叫我!」
「元師弟,你來了!」卻是劉涵最先出聲。
王慶聞言嘿嘿一笑,粗聲說道︰「哪能啊,這不是看你閉關,就沒去打擾。正好你也出關了,來來來,嘗嘗這‘醉清風’。」
黃碩在一旁搖頭晃腦,嘖嘖說道︰「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等可是說了好一陣才讓王兄拿出此酒,倒白白便宜了元師兄。」
李陽听了微微一笑說道︰「黃師弟此言差矣,這說明冥冥中元師弟與此酒有緣。」
元清听著眾人調笑,快步上前,一一見禮後入席落座,靜等美酒。
王慶給眾人滿上後並未給自己倒酒,而是拎著酒壇,大聲說道︰「來,干!」
說完仰頭便灌,幾口之後,小半壇酒已然見底。
「啊,痛快!」王慶放下酒壇,大聲贊道。
其余人可沒王慶這般豪爽,皆小酌一口,細細品嘗。
元清倒沒那麼多講究,一口喝下半碗,只覺清醇甘冽,淨爽柔和,繼而有草木之精升騰而起,游走百骸,如清風拂面,不由雙目微閉,心神隨風,飄入雲端。
回味片刻,少年睜開雙眼,誠心贊了句「好酒」,隨後問道︰「王兄從哪弄來的這等美酒?」
王慶已是滿面通紅,醉醺醺地說道︰「還能從哪弄,當然是通易閣的陳胖子給的。」
「陳木?」元清早就知道通易閣在此也開設了通寶樓,也去逛過一次,奈何囊中空空,加之獸材盡數換了功績,故並未買什麼。
「此人不是只好桃仙釀嗎?」
王慶嘿嘿一笑︰「兄弟有所不知了,那桃仙釀是其身邊一個叫王玥的小娘皮心頭所愛,陳胖子為了討好她才假意逢迎,若真是喜歡,哪有幾壇幾壇往外送的道理?」
元清一時愕然,隨即自嘲一笑,暗道卻是沒想到這一層,不過轉念又問道︰「王兄今日怎麼有雅興聚眾共飲?」
王慶還沒說話,黃碩倒搶先回道︰「還不是因為這群妖獸,東躲西藏,這都半年多了,一點消息都沒有!我等又不像韋杉那小丫頭,修為日進,百無聊賴,只好商量著喝喝酒,打發時間。」
李陽放下酒碗略帶醉意地說道︰「別說,這群妖獸當真有些靈智。起初分而殲之毫無反應,漸而懂得抱團設伏,如今更是銷聲匿跡,千里內不見蹤跡,依我看,接下來必有大戰!」
「老李言之有理。」劉涵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完看了元清一眼,隨後竟端酒起身,恭聲說道︰「元師弟,救命之恩尚未能謝,今日我借花獻佛,請。」
元清正襟危坐,坦然受了一禮,而後拿起酒碗,一飲而盡。
王慶本已神思迷迷,見此突然醒了過來,老大不願地喊道︰「劉涵, 你小子借我的酒道謝,也不問問老子答不答應!」
劉涵咧嘴一笑,毫不在意地說道︰「嘿嘿,王兄男子漢大丈夫,區區酒水,哪能不同意!」
王慶牛眼一蹬,扯著嗓子回道︰「少來!這一壇子少說也要五百靈石,你當我老王是土財主啊,不行,怎麼也得付我一半。」
「王兄,且不說付多少,就算要給也是飲者有份,怎麼就收我一個?看你老王濃眉大眼的,莫不是個奸商?」
「嘿嘿,其他人是俺老王請來喝酒的,就你是用俺做人情的,你不出誰出?」
「不對不對,元師弟都沒說什麼,你老王激動個什麼?」
「俺這是替元師弟打抱不平!」
「好你個老王」
兩人唇槍舌劍,斗的不亦樂乎,其余人言笑晏晏,看的津津有味。
突然,一個冰冷男聲響起︰「一炷香後,陣門集合。」
眾人聞之皆神色一肅,運功驅散酒氣,御器疾馳而去。
行至半途,卻見朱靈兒等人自趙家小院趕來,二者微微一頓便合為一處,一齊向前飛去。
眾人到時,只見趙文和威機珠相隔三丈,負手而立。另有五人在旁,身穿灰袍,氣質凌厲,身姿如劍。
當先一人面容清朗,見到元清微微一笑,開口說道︰
「元師弟,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