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節︰國中異鄉

正式步入扶桑領省範圍的國道上,屹立著一道青色磚石搭建的巨大關門,名為山城關。高聳的關門上方用和人的文字書寫著本地的省名,兩側與關門頂部都有士兵駐扎,其中不光有和人步兵,還夾雜有少量男性鬼族更為高大威 的身影。

即便是賢者與咖來瓦作為蘇奧米爾人鶴立雞群的身高,到了真正歸屬扶桑境內的地帶卻也並未引來過多矚目,恐怕便是這個原因。

而穿過關門進入扶桑之前,一行人還需要登記自己的武器裝備以及繳納通行費。

他們攜帶武器穿著護甲騎乘馬匹這一點與身高一樣並未引來多少注意,也或許是因為來往者當中武士貴族並不在少數的緣由。盡管異邦人的面孔有些新奇,但負責看管城門的人員依然保持了極高的專業水平,並未過多詢問而是公事公辦,要求他們表明目的並出示作為名譽貴族的身份牌。

層層疊疊的檢查使得一行人在關口卡了較長的時間,關口的看守當中因此分出了一部分足輕,行禮之後畢恭畢敬地將身後等得不耐煩的本地貴族引領到別的出入口進行排查。

嚴苛的檢查是因為亨利等人特殊的身份以及是初次來訪,而待到一行人等候了近乎20分鐘終于檢查完畢之時,守門的人遞給了他們一串有不同編號的木牌,並告知要好好保存避免不小心丟失。

「下一個!」公事公辦甚至有些冷澹的態度和旁邊應對正兒八經和人貴族簡直天差地別,但一行人也沒說什麼,通過了就好。

而排在他們身後,拉著牛車的一行商人則直接出示了同樣的令牌,守門的足輕組頭翻開手冊按照編號尋找,再對應上方的持令者體貌象征確認是本人持有以及上次來訪時間後,很快地便讓他們通過了。

「無牌證者需檢查,盜用牌證者直接逮捕,強闖關口當場擊斃!」站在關門上方的另一位足輕組頭用洪亮的聲音警告著︰「配合官家檢查,不準有例外!」

他如是說著,但同一時間另一道門卻又有不少本地貴族象征性地檢查了一下便直接被放了進來。

「針對商人、平民和南蠻人嗎。」白發的女孩回頭看著這一幕,念叨著。

「大約是因為白色教會加上藩地的叛亂問題,神經緊繃了起來吧。」而賢者頭也不回地說著。

扶桑作為地處新月洲核心地帶的領省,卻實在是這類問題最為敏感的區域。因為這里不光是和族的聚居地,還有鬼族和隼人族存在。

作為月之國境內僅次于和人的第二大民族,隼人在4000年的歷史上曾經許多次掀起叛亂甚至一度自立為王。鬼族雖然作為一個整體沒有鬧過什麼大事,卻因為個體戰斗能力實在太高而令新京忌憚不已。

他們是數量稀少的精銳單位,用在正面戰場上或許比不過大量的武士和足輕,卻可以在特定情況下起到奇效。

畢竟若是聚集了100名以上重裝鬼族勇士強行要對敵軍進行斬首戰術,凡人的軍隊哪怕再有的勇氣恐怕也還是難以阻攔的。

如此兩大民族都被聚集在這片區域內,不光是向外逃逸的問題,新京方面也要防止外來者對于這些存在的影響。

事實上,之前由白色教會扇動的月之國內亂,在最初也正是瞄準了鬼族與隼人族的。

他們高昂的戰斗力被拉曼方面視為極高的憑仗,可以用于引發長時間的月之國內部混亂。只是扶桑這邊防備過于完善,最終便轉向了策反直轄州內部華族。

「漂洋過海的,圖個啥呢。」這一次念叨的是愣頭青咖來瓦,作為帕德羅西鄰國出身的人,他對于拉曼文化里一直存在的侵略性可為深有體會。

但把自己的思路直接代入到其他人身上並對他人的行為感到無法理解,也正是他也還尚且年青沖動的證明。

物產豐厚的月之國擁有許多即便是帝國和白色教會也十分眼饞的資源,並且隨著教會勢力在里加爾本土逐漸式微的現實,他們勢必會更加頻繁地尋求在海外傳播信仰增加自己的影響力。

《仙木奇緣》

莫比加斯內海南部以城邦聯盟為首,連帶著不少帕德羅西帝國大城市的新興商人階級以港口與海路作為基礎,試圖賺取更多的利潤。而沒有什麼東西是比異國他鄉的獨特產品更有賺頭的。

而認錢不認神的這些新興階級不再樂意把自己辛苦賺到的錢捐給教會,認為信仰和影響力日薄西山的白色教會想在尚未開墾的處子地培養虔誠的信徒,再從他們手中獲取更多的捐贈繼續維持財力和影響力兩方面的優勢地位。

新的豪強如饑似渴,舊的豪強心急如焚,而兩者的舉動卻又都如此相像。

除此之外帝國貴族和皇室方面也想摻一腳分一杯羹——這一切就宛如過去里加爾大路上發生過的拉曼西征再度重演,東海岸雖然看起來還算大,但除掉帕羅西亞高原大量貧瘠的土地以後剩下的富庶領地其實並不是特別多。在拉曼國家的人員內部資源已經不夠分了以後他們便勢必會想著向外發展,這是這一次的對象更加遙遠。

月之國是一個遠比里加爾那些個帝國更加龐大的國家,這一概念我們再三強調,可言語的描述終歸是蒼白無力的。

新月洲的地大物博並不僅僅體現在國土面積上,還體現在資源的產出上。盡管總的來說新月洲在優質鐵礦資源上產出較少,但得益于本地獨特的氣候——以及只有我們的賢者先生知曉的德魯尹遺跡——這里各類農作物之類的資源產出要遠比里加爾更穩定和豐厚。

整塊大陸整個帝國的人口光是他們自耕自種的農作物便可以養活喂飽,甚至還有余力從事其它行業。這其實是一項遠比直白平澹的語言描述更加令人震撼的壯舉。

而它背後是數千年新月洲人民智慧和血汗的結晶,是國土博士們對于耕種區域的規劃,是星詠博士們對于土壤和種子、氣候和風雨的研究,是無數農民安分守己一代接著一代的耕種。

單獨一個國家佔據了一整片大陸這種概念遠遠超乎了里加爾人的想象,而也正是和人的傲氣所在。拉曼的學者認為一個帝國的統治能力與他們首都到邊疆之間信使傳遞消息的效率相關,一旦這個時間超過兩周那麼帝國的統治力度就會大大下降,邊疆容易出現叛亂。

新月洲也無法免俗于這條理論,過于龐大的國土意味著新京絕大多數的時間和精力都是用來維持領土的完整性和內部的平穩。藩地和更為遙遠的夷地都是類似概念的存在,而在月之國的南方也存在有一系列島嶼是管轄力度較低海盜頻繁出現的區域。

從里加爾人的角度來看,和人大多是天生便缺乏冒險精神,普遍保守而又不願意行動起來的。而這樣的原因也是因為他們確實不需要對外出征——月之國實在是太大太大了。

一個里加爾的農家小孩可能會夢想將來成為商人或者是冒險者,但一個和人農家小孩一旦說出前者便會被父母怒斥,因為從商乃是比務農更為低賤可憎的,哪怕可以賺取到更多的金錢。而後者的概念干脆就不存在。

四處游蕩闖天下?那不是流民嗎,可千萬不要說那些偷雞模狗的家伙是什麼值得憧憬的存在。

只要國家統一內部和平,這片大地的物產就足夠讓所有人都過上富足的生活。這也因此,這個國家遠比里加爾的國度更加注重精神文明的建設。當和人過著穩定每日能沐浴並且就連平民都能識字時,他們看到多數目不識丁眼里只有貿易賺錢的里加爾來客,會貶低為「南蠻」,認為是低于和人的存在也就並非不可理喻了。

物產豐厚,文化底蘊豐厚,歷史悠久的大月國人民眼中的里加爾人,明明生活的區域加起來還沒有他們一個領省大,卻分成了好幾個所謂的「國家」,有時候還互相敵對。

那些不過幾百上千人規模的「國家戰役」大多被知情的和人貴族嘲諷為「村莊斗爭」,盡管這些嘲諷者自己大多未曾經過大規模的戰役甚至是任何戰役。

而在內部生存壓力很大而又相當混亂的里加爾人眼里,和人的條條框框和過多的他們引以為傲的繁文縟節都是不切實際的證明。那些可歌可泣的書法、國畫、作為一段刻骨銘心歷史證明的文字在拉曼商人眼里毫無價值,只有白花花的銀子、綢緞、茶葉和各種各樣的物品產出,只有財富才是值得信賴的。

從個人層面講,里加爾人與和人其實沒有太多的不同。會因為相似的事情而憤怒,也會因為相似的事情而感動。但從國家和民族的角度來看,他們卻又有著如此諸多的不同。

里加爾人的務實主義被視為「沒有榮譽的,野蠻的」,而和人重視的文化與社會條規又被里加爾人認為「多余而過度繁雜」。從根本理念上就存在的矛盾造就了亨利等人即便說著和人的語言在這片土地上行動很長時間,也始終還是會被排斥的事實。

而這一點在來到扶桑過了關口以後變得更加嚴峻。

穿過關門之後他們受到的警戒並未有任何衰減,沿途時不時穿行的武士部隊中時常有人投來不甚友善的目光。而本地的居民絕大多數對于他們也是愛答不理。

曾經作為舊都的扶桑本地居民似乎有一股骨子里的傲氣,即便是新京發放的名譽貴族令牌他們也並不如何買賬。

數千年光陰之中曾幾度作為都城,最早歷史可以追朔到建國元年的扶桑境內大大小小的城鎮鱗次櫛比。除開大規模居住的區域以外還有一些隼人是與和人混居的,他們風格略有區分的服裝在行進的道路上偶爾可以瞧見。

但比這些民族服飾上的區別更引人注目的,恐怕還是國道和更為老舊的石板街道兩側林立著數不勝數看起來十分醒目的潔白石柱。

那眼熟的風格令洛安少女回想起來之前在巨樹林曾經見過的精靈建築。

一行人入關之時已近黃昏,加上門口的排查花了一些時間,稍微走上一小段路天色便迅速地暗了下去。

而正好就在太陽光消逝的一瞬間,那些沿著道路均勻擺放的潔白石柱上優美的花體字逐一亮起,泛起了柔和的白色光芒照得道路兩側清晰可見。

風格迥異的光照石柱與遠處紙木結構的和人民房上掛著的燈籠構築了一副宛如漫天星光一般的獨特液晶,據說若是攀爬到扶桑關門附近金剛山上的山城神社上向下看去,這一幕會與天上的銀河遙相呼應。

這也因此,山城關往內的這一段道路。

于國土局的「大月國都內圖」上被記載為「星河路」。

遠方的山巒在即將入夜的深藍色背景下呈現出深色但邊緣已經逐漸模湖的輪廓,異域風情的石柱與和人風格的紙木建築物配上道路上行走的鬼族龐大的體格與隼人族特別的服飾,一入扶桑境內,盡管仍在月之國,卻比起新京的南蠻街都還像是一處異鄉。

比起四通八達嶄新鮮亮的新京那種作為南北中樞的地帶,凝聚了更加漫長歷史的扶桑,盡管尚未去到都城,卻也有一股難以言說的獨特韻味。

潔白而柔和的光照亮了周遭的夜色,使得扶桑境內有別于新月洲的其它地方,人們夜里休息的時間實際上要更晚一些。

本地人似乎早已習慣了這種無需人工點燃,一入夜便常亮的光輝。

「精靈魔法,保存得還挺好的。」即便漫步于如此的奇景之下,賢者的語調依然平靜。但洛安少女看著這一幕卻沒忍住「哇」地一聲叫了出來。

而周圍路過的平民當中有人立刻便投來了鄙夷的眼光,小聲念叨著︰「南蠻的鄉巴老。」

米拉敏銳的耳朵捕捉到了這句話,這讓她立刻有一些不爽,于是反唇相譏︰「那你甚至知道這些石柱是什麼存在嗎?」

她用流利的和人語言反駁,而那人顯然是不知道洛安少女听得懂也會說他們的語言,神色立刻有些慌張而語調也有些結巴地說道︰「這、這可是神代的遺跡,是諸神的恩賜。」

「誒,也就是說並不是你建造的咯?」她用挑釁的眼神看著對方。

「咄、咄咄逼人,南蠻的女人果然都是。」男人繼續嘴硬,但又看了眼一行人之中博士小姐深藍的發色︰「我還有急事,大人大量不與你們計較!」轉過身提起寬大的褲裙快步地便離開了。

這樣的一幕吸引了周圍不少人的矚目,其中有人小聲地笑了起來但也有不少人試圖離他們更遠一些。

「心情都給搞壞了。」洛安少女都噥著,她不太能理解這人為什麼對著自己並未參與建設也不是真正了解的東西還能這麼盛氣凌人,但有些事情本來就是不講理的。

「我給氣餓了。」氣鼓鼓的白發女孩兒這樣大聲地說著,而還未等其他人回應,人群當中小聲笑著的其中一人便走了過來。

身高與博士小姐相近、穿著隼人服飾的這一位女士對著他們略微鞠了一躬,這是自步入扶桑境內包括足輕和平民在內第一次有相遇的對象把他們的名譽貴族身份當真。

「諸位若是不嫌棄,不妨來小店下榻如何。」她用不疾不徐的語調這樣說著。

「哦?邀請我們這些多數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南蠻人?」賢者挑了挑眉毛,如是反問。

「只是覺得,諸位著實有趣,想暢談一番,被俗事所困錯過了著實可惜。」她抬起了頭,和亨利對上雙眼的一瞬間賢者清晰地看到了那雙眼楮是翠綠的顏色,而面容上也與和人略有不同。

「畢竟老身。」

「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年紀看起來不過二十上下的女子,卻用彷佛歷經諸多歲月的語調開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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