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靈魂歸處(五)

「生命是不平等的。」

這句話白紙黑字,書寫于白色教會的聖典之上。

作為將人類贊譽為萬物之靈長,神之寵兒,這世間萬千事物與生俱來統治者的教派,白色教會誕生在德魯尹們已經避世不出而其余族裔與人類的來往不似古早那般密切的年代。

這也因此,當後世的聖典續寫者們經由恢復的來往確認了那些類人卻又在一定程度上具有非人特征的族裔並非古老傳說虛構而是貨真價實時,他們在如何解釋這些存在的問題上產生了分歧。

有一部分認為他們是人類的分支,是至高神創造人類時誕生的近親族群;而另一些人則認為只有人類才是真正的神靈造物,那些「亞人」只不過是某種黑暗力量對于神靈造物的拙劣模彷。

這兩種觀念的不同是教會大分裂的諸多理由之一,而遺留在東海岸如今勢力最為龐大的耶提那宗。

便是第二種觀點——即認為一切亞人均是劣于人類之物的堅定捍衛者。

千年以來的耳聞目染使得這種信念雖不深刻卻廣泛地存在于帕德羅西帝國的人民和貴族心目中︰人類以外的亞人生物均是低人一等的。雖然到了實際執行階段它並不深刻的那一面就會呈現出來︰精靈之類以人類觀念算作美貌的生物常常只因為長得好看就成為這個例外,而矮人由于工匠水平很受人類敬仰所以也總能能獲得對等的身份。

但獸人始終是一個例外。

即便在各族並未斷絕來往,傳奇們行走于人間的古典時代,獸人都是一個孤僻而不被理解的種族。

絕大多數的獸人都難以控制自己動物面的天性,他們會作出許多「不文明」的「野蠻」的舉動。因而自古以來整個莫比加斯內海沿岸便一直都有「不要走入那深邃的森林,因為那里頭有以無辜者血肉為食的狼人。」的傳言,林中的狼人這個概念本身就是許多家庭從小恐嚇孩子的黑暗童話——而就在此時此刻,童話變成了現實。

預先逃回的輕騎兵將此前的遭遇已經盡數告知,因此當亨利一行人歸來時切斯特的領主夫婦已經拉著他們麾下浩浩蕩蕩的百余名私兵在大街上嚴陣以待。

心急如焚的領主與夫人眼見狼人狀態下的自家孩子被五花大綁當成貨物一樣扛在馬背上當場就一個氣得滿臉通紅另一個捂嘴痛哭。

若非他們二人體重都較為傲人一哭一怒讓臉部皺成了一個餡餅的話這一幕或許能引起許多民眾的同情而非笑意。

「上弦!」「啪啪啪——」與南境城邦聯盟來往密切的帕德羅西沿岸都市地區受商人領主們影響也很是鐘情弩手,呈現出上窄下寬梯形的帕維斯塔盾被放置于街道正中央的地面上形成了掩體,而在防線後方的弩手們在軍士的指揮下利用羊足杠桿將強力的鋼臂弩一一上弦。

盡管並非最重型的絞盤弩,這類鋼臂弩搭配粗短的破甲失也具有相當可觀的殺傷力,想來是其中一名輕騎兵注意到了他們一行的防護裝備並不差的事實,又或者只是領主夫婦在心急如焚的情況下決定把手中的牌全都打出來?

這已經不是哪怕亨利這種等級的戰斗力可以獨力殺穿的局面了。

百余人的部隊橫在可以並行三台帝國四輪馬車的切斯特主街,平鋪開來的塔盾形成了第一道阻攔,而弩手們將上弦好的弩機架設在塔盾上方邊緣,自掩體後方嚴陣以待。

在弩手的身後是手持長戟的步兵,少量裝備了前胸甲與頭盔,更多的只戴了一個輕型鋼盔。而更往後去最為精銳的穿著半身甲的軍士們則圍在領主夫婦周圍,形成了一道嚴密的防線。

這樣縝密的防線和兵力打一場中小佣兵團規模的沖突都已經足夠,為了區區幾個人如此興師動眾,讓洛安少女多少感到有些受寵若驚。

這樣有層次有縱深的布局自然不是將一切精力都用于寵愛孩子的領主夫婦所為,那名站在他們身邊短寸頭胡須花白左眼失明有一道劍傷,50歲上材精瘦的指揮官顯然才是始作俑者。

而當賢者透過密密麻麻的人群與他對上了眼時,這位曾是佣兵出身因傷退役被招募為顧問的指揮官對他並無怒意,而反倒臉上有些無奈。

比起一怒一泣注意力全在亨利一行人身上的領主夫婦,這位指揮官盡管站姿挺拔看似也在怒視傷及少主的惡棍,實際上卻時不時用眼角余光打量周遭。

——鬧大了。

他恐怕也沒有想到自己效力的這對貴族夫婦有這麼溺愛自己的孩子。

這件事完全不必這麼處理。

可以花錢私了的事情都不算事情。佣兵罷了,私底下給點錢打發打發過去就完事了。結果他倆一听說自己家孩子受傷慘重一下子就動用了所有的私兵興師動眾——現如今這些好看熱鬧的切斯特市民們都從自家的窗戶探出頭來圍觀,親眼目睹切斯特家少主人狼模樣的居民竊竊私語為感情所控的領主夫婦听不見對他來說可是清晰可聞。

結合切斯特鎮上的失蹤和死亡桉件,這沖冠一怒擺出來的陣列搞大了的事情,簡直就是在向全鎮的人民宣稱殺人犯是領主之子。

生命是不平等的。

這是白色教會的宣傳,也是許多帝國民眾內心的信條。

而即便是在人,在拉曼人當中,生命也確實是不平等的。貴族的命就是比平民的命要精貴,犯事的貴族子弟殺害平民且得不到公正處理的事情在這個國家簡直司空見慣。

但這次要只是殺人就好了。

眾所周知,拉曼的貴族們是比平民更高貴的存在;而同一時間,白色教會耶提那宗的信仰中又將亞人列為低于人類的存在,尤其是茹毛飲血有動物特征的獸人簡直與野獸無異。

那麼這里就產生了一個悖論,一個貴族狼人,到底是高貴還是低賤呢?

指揮官不想去思考這個問題。

他在盤算自己現在辭職能帶走多少財寶。

因為周圍民眾的討論聲已經越來越大,交頭接耳間一套完整的理論已經被發展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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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據理力爭過,當那個貴族出身的輕騎兵一副丟人模樣逃回來進行添油加醋以開月兌自身罪責的報告時,他就試圖告訴自己的雇主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派人出城去接應少主並且給佣兵們一些錢把人偷偷贖回來。

但盛怒之下的領主夫婦一點都沒有听聞的意願。

那是他們的孩子。

他們最為寶貴的孩子。

捧在手心里,想要的一切都給他。

他連委屈都不曾受過,又怎能受得了這些苦痛?

理性的聲音他們听不得,而那連像樣的戰斗都沒能挑起就逃跑的年青貴族騎兵則康慨陳詞︰「傷及少主的賊人,肯定需要千百倍奉還!」

仿佛他下一次便會豁出性命去誓死戰斗。

接下來又該怎麼收場?

浩浩蕩蕩的陣勢已經驚動了整個小鎮的人,目擊者成百上千,而口口相傳添油加醋的消息不日便會傳到附近的大港帕爾尼拉。

一直掌握著切斯特為所欲為的領主夫婦儼然是本地的土皇帝,可他們終歸不是真正的皇帝。

事情捅破了,消息走漏了。

帝國的律法和教會的聖騎士都會聞風而動。

殺掉這些佣兵並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案,在那之後呢?再把知情的民眾——他們自己統治的人民——也殺了?

在指揮官猶豫不決和觀察周遭的時候,听聞馬背上的狼人嗚咽著叫喊「媽媽」的領主夫人心都碎了,她用尖銳的嗓音厲聲指責亨利一行人為何要傷害她無辜的孩子,而又緊接著下令前方的弩手們立刻射箭,將這群刁民就地處決。

「他還只是個孩子啊,你們是怎麼下得去這樣的手的!」

「殺,殺了這群膽大包天十惡不赦的惡徒!」

弩手們沒有動彈,他們是指揮官一手帶出來的,離開佣兵團的時候一起帶走的老部下。

「現在齊射的話會傷著少主的,夫人。」指揮官強壓自己面對因為體重問題氣味較為嚴重且吵鬧不停的夫人的不滿,盡可能維持敬重地斟字酌句,但這仍舊冒犯了夫人。

「你這粗魯的佣兵,每年花那麼多錢雇佣你是為了些什麼?那就用不會傷到我兒子的方法把那些人射死啊?」破口大罵的夫人唾沫噴濺了指揮官一臉,他閉上眼楮在這一通狂風暴雨停歇後再度開口︰「少主終歸在這些人的手中,他們一旦遇到危險很可能會對少主進行更多的傷害——」

指揮官說這句話的時候盡可能用很大的聲音,而對面的賢者會意地抽出了腰間的匕首對著狼人的狠狠一扎。

「疼!!疼!

媽媽,媽媽!」帶著咆孝的慘叫傳來,為指揮官的話語增添了許多分說服力。

「殺了他們,殺!

射!如果不就把你們就地處決!」夫人用尖叫等級的嗓音涕淚橫流地大聲說道,而在夫人的叫嚷下旁邊的領主也跟著叫了起來。弩手們猶豫著在指揮官的示意下終于舉起了弩機,但也正是在這個時間點,亨利直接一把抓著狼人的後頸毛把他整個人提了起來擋在所有人身前。

「不,停停停別射別射,不許射箭!」上一秒還在狂怒狀態的領主夫婦立刻改變了自己的說辭,而賢者當著他們的面把狼人上的匕首拔了出來——又原地捅了回去。

「啊啊——啊疼,啊媽媽,啊爸——」個頭碩大卻淚花閃閃的狼人淒慘的模樣讓人有幾分不真實的感覺,而指揮官也在這時候適時地開口︰「大人們,還是不要再刺激這些殘忍的佣兵了,他們一旦受到威脅只怕會更進一步地傷害少主。」

「是,是啊——」支支吾吾的領主附和地回應︰「我覺得他說的有道理。」而哭成了淚人的領主夫人擦著鼻涕點了點頭。

「全體听令,松弦!」指揮官舉起了手,而弩手們在指揮之下動作統一地解除了上弦瞄準的狀態。

「那這、這該如何是好啊?」領主再度發問,此刻的他已經沒有了十數分鐘前怒發沖冠的模樣。

「正如在下前面所提,他們終歸只是佣兵,只要給錢大概就可以贖回少主了——」指揮官話音未落眼見之前逃跑的貴族騎兵張口便立刻加大了音量︰「當然,若是有充滿榮譽與勇氣的騎士願意上去與這些歹徒以生死決斗的形式換回少主的話,也是一個可行的方案!」

騎兵張開的嘴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又閉上了。

「可這,這受到的委屈和苦難,我家孩子可從來沒遭過這麼大的罪啊!」響徹整條街的音量再度響起,而緊隨其後民眾們的悄聲細語也此起彼伏。

「恕在下無禮,但眼下這種情況繼續這樣僵持也只會令少主受到更多折磨,人能先回來,其它都好說——」他強忍著口鼻間的不適靠近夫人如此耳語,而夫人在听聞過後立刻用極大的音量喊了出來︰「也就是說先把人贖回來再把這些惡棍殺了是吧!」

這句話一出,即便是旁邊支支吾吾的領主也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了。

亨利又抽出了匕首,捅了進去,這次捅的是另外半邊。

他捅了兩下。

「嗚嗚嗚,媽媽,給他們錢吧。」就連狼人都開始勸戒自己的母親。

「給,給給!這就給,寶貝孩子,是媽媽做錯了,是媽媽對不起你,哎呀我命苦的孩子啊,你從沒受過這種罪。」一想起來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領主夫人再次哭了起來,而終于意識到事情快要有轉機能相對平穩落幕的指揮官小小地松了口氣。

「到城外空曠地給,只能來兩個人,一個負責交錢另一個運人,拿到錢就放人,其他人全都留在這里。」賢者依舊提著狼人,如是說道。

「500金。」他開口,這筆錢對于小鎮的貴族來說不算什麼,但夫人仍舊忍不住要多嘴一句︰「你這惡棍!你就不能在這里當面釋放我的孩子嗎,要錢給你便是!」

「現在漲到800了。」賢者語氣平穩。

「我——你——」

「給他吧!」

「在下願意承擔起交錢去贖回少主的責任。」而指揮官對著夫婦二人鞠了一躬,如是說道。

隨著亨利一行帶著狼人從來時的路線原路返回,去到了切斯特城外空曠而又一覽無余的地方,嚴陣以待的這一百多私兵陷入了尷尬的沉默之中。

而直到此時民眾們輕聲細語的討論才傳入了領主夫婦的耳中,雖沒能听個齊全,但一些關鍵詞仍舊挑動了夫人的心弦。

「你們這群賤民!我家孩子受了這麼大的罪你們還說風涼話,你們還有一些作為人的同情心了嗎!」她大聲呵斥,緊接著又因為想到自己的孩子受了那些罪而哭泣了起來。

絲質的手絹擦了一條又一條,沾滿鼻涕之後便「啪嘰」一聲被丟在地面上。

而在城外的亨利等人沒有等待多久,與副官二人騎著馬的指揮官便帶著一小桶的金幣靠近過來。

前面在街道上實質性地完成了里應外合舉動的亨利一行自然知道這位指揮官也是個妙人,因此他們並未拿出武器戒備,而是松懈地站在原地。這種隨意的姿態多少也是佣兵之間示好的表態,而同樣隨意的指揮官在靠近到跟前後,便從馬鞍上取下了裝著沉甸甸800枚金幣的皮制桶包,丟在了賢者的腳下。

「行了,錢你們收到了。」

「嗯。」賢者在二人有些不可思議的眼光中再次單手揪著後頸毛像提一條狗一樣把身材和自己不相上下的狼人提了起來,緊接著把他放在了副官的馬背上。

「先回去吧。」指揮官對著他點了點頭,而副官立刻調轉馬頭,朝著切斯特的方向回奔。

「該辭職了。」亨利看著這位素不相識卻頗有默契的老佣兵如是說道。

「回去就辭。」指揮官點了點頭︰「野獸的本性真麻煩啊,控制不住自己。」

「誰知道呢,我反而覺得野獸部分的靈魂是純淨的。有問題的,麻煩的是人類的部分。」賢者聳了聳肩,轉過身。

「確實。」而指揮官想了想,再度點了點頭,抓起韁繩,轉身離去。

「好了,人也揍了,錢也拿了。」而賢者抓起那一袋沉甸甸的金幣。

「該開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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