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節︰為月落獻上的挽歌(七)

在向來以夸大事實著稱的人類神話當中,動輒擁有毀天滅地大能的人物似乎一直層出不窮。

稍微打點架便是震天動地的規模,隨便一位巨人都是可以只手擎天的存在。

誠然那些非凡的生物確切地存在于這個世界,但它們也仍舊只是生物。不論多麼龐大、美妙、壯闊而非凡,它們都只是存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生物。

即便是在各地神話當中不約而同地成為了最強大生物代言詞的巨龍,那翼展可達百米的巨大身軀放置于高聳的山脈之上時,也只不過是相對顯眼一些的注腳。

世界著實是太過龐大了。

漫山遍野數達十萬的大軍就算是一個強國的舉國之力,在山谷與原野間浩浩蕩蕩人山人海裝甲與兵器的踫撞在人類的眼里是值得謳歌千秋萬載的史詩大戰。

但不消三五年人們就會澹忘戰爭中可歌可泣的各種故事與駭人的尸山血海。

不過十年,人們甚至會連它的慘烈都忘懷,新生一代听著那些只保留下來榮譽與仇恨的部分期望著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揚名立萬。

再過二三十年,它會被其他事情替代。

百年過去便只成為長長編年史當中被一筆帶過的事跡,除非專門去查證否則難以知曉具體細節。

可山谷與原野呢?

它們仍舊在。

整個人類文明,甚至算上那一整個人類尚且懵懂地、亦步亦趨地跟隨在那些更早崛起的種族身後、那個被喚作諸神的存在們仍行走于凡間的黃金時代。

都只不過是泥土地里僅有數公分厚,掌心按下去甚至難以沒過手背的一層薄薄的積塵。

哪怕是巨龍,哪怕是盛極一時的大帝國,與山川大海相比仍是渺小的。

渺小,卻又目中無人的。

大月歷4165、帕德羅西拉曼新歷1532年6月13日,新京境內的火山迎來了第二次爆發,隨之而來的還有劇烈的震動。

遮天蔽日的火山灰直接導致整個新京城區域暗無天日,在外城區居民已經盡數逃難以後,舍不得自家財產和房屋的內城區居民遭受了滅頂之災。

而位于最內環皇居區域內的核心貴族們,第一反應是將這個問題甩給他們任命為外部防御總指揮的大巫女。

他們結成了浩浩蕩蕩衣著華貴滿臉高傲的「大華族特命團」,在穿著五彩鮮亮盔甲的禁衛上士以及手持燈籠與紙傘的小童簇擁之下,于漫天紛飛的火山灰之中來到了前線指揮所——卻發現這里早已人去樓空。

而在找不到人以後原本看似整齊一體的這些貴族立馬互相推托了起來,並且趁機相互中傷,想著在日後以此事中政敵的失職作為把柄拉下台去為自己謀求更多的權力,因此將所有的氣力都花在了推月兌責任之上。

皇居以外哀嚎遍野,皇居以內爭吵連連。

少數有識之士和有心之人自發地前去組織救援與逃離,但規模如此之大的首都若無最高掌權者下令組織,僅靠部分個人的努力只是杯水車薪。

「皇帝在哪里?」

「大臣呢?」

過去自認高人一等瞧不起任何其它領省人民的新京市民們頻繁地如此發問。

這一切本都是不應發生的。

新月洲歷來是一片不穩定的大陸,火山與地震等地質災害頻發。也正因如此當地的房屋建築多以輕質的紙木結構而非土石組成,為的便是在震災中不至于因為房屋過重造成更多人員傷亡,也便于後續搜救時清理廢墟。

防火防災的部門林立,災害來臨時如何運行的經驗多到在天閣大書院麾下國土博士部門還有個下屬的「防災局」來專門進行管理。

但不論怎樣經過深思熟慮的智慧,不論是否已經有過千百次應對此類狀況的成功經驗。

皆能毀于短視之人的手中。

新月洲的病根在于文官武官未能分離。

這種對于能者多勞的美好期盼以及避免了文官與武官觀念不同導致內亂分裂的設想一度曾給這個國家帶來輝煌,但分裂與內斗仍舊以另一種形式呈現了出來。而常年缺乏大規模戰役的新月洲內部貴族升遷的手段非常理所當然地演變成了「善于搞政治斗爭與拉幫結派者獲勝」這種形式——

武人不以武論功,武家的榮譽取不得仕途上的成就換不來榮華富貴,頂破了天他們只能作為「出色的劍士與保鏢」聞名。

而上位華族皆是抱團盤根錯節勢力的內部人員,不善刀劍而善口舌。

盡管名義上所有的華族也皆是武士,可實際上武士卻早已經是事實上掌權的文官們的附庸。

他們喪失了武官應有的殺伐果決的行動能力和決策能力以及對于危機的敏銳性,沉迷于華族集團內部的爭奇斗艷之中,兩耳不聞窗外事。

不滿于此之人歸隱山林跑到了邊疆小城,試圖辦實事說實話的人總會被排擠與迫害,因為解決問題的過程中總免不了會觸踫誰的利益。只有善于勾心斗角和左右逢源的人才可以穩居高位。龐大的國家若是無法做到步調一致,其廣袤的土地與眾多人口所帶來的發展優勢就難以發揮出來,反而會成為束縛自己的內亂來源。

而如今的大月帝國,正是由于這樣的原因實際上早已分崩離析——這一系列的危機只不過是加速了過程罷了。

這種事情那些虎視眈眈的藩王、大洋彼岸的拉曼人可以注意得到,新月洲本地自然也有許多有識之士是明白的。

可——

學者們被層層枷鎖束縛,不得將學識為自己所用,他們觸踫不到權力的中心。

而即便告知了這樣顯而易見的事實,那些實際上早已注意到這種跡象的華族集團首腦們。

也並不會采取任何行動來挽救這個國家。

理由和北方的藩王們如出一轍——

因為這是會消耗他們自己的實力的。

大月若亡故,掌握了實權和大量忠于自己的派系的這些人。

可以立地稱王。

他們不會試圖去挽救這個四千年的帝國,因為在他們看來自己的利益並不與她的存亡相關聯。

忠誠心是如此地不值一提,天下蒼生受苦受難又與我何干?

我需溫存自己的實力,靜候時機到來,再與宿敵一爭高下。

等候救援的百姓不知道那些只顧著保住自己利益的高位貴族不在乎他們的生死,從前如此,今後也會是這般。他們會等到亡國了,百姓們辛辛苦苦地重新建築起了成果,再帶著軍隊打進來要求他們降服納貢。

名義上忠于新京的高位華族們,早已是事實上的叛亂藩王,甚至于他們造成的破壞還要比藩王更大。

這是如此諷刺的一幕。

在二度爆發的火山漫天灰塵之中,拼盡全力想要挽救這個國家的,除了早已被背叛和驅逐出去的舊日諸神,就只有被排擠出核心圈子的人和毫不相干的異鄉人。

正因為沒有什麼可失去的利益,才能做到如此奮不顧身。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仍沉迷于權力斗爭的大貴族們腦子里只有月之國滅亡以後自己應當如何利用動蕩謀求更多權力,他們不會去考慮一個即便是經由賢者之口,甚至經過了這些明顯並非凡人的存在們的確認,大巫女與青田家一行人都仍舊難以置信的可能性。

火山的爆發在月之國的歷史上實在是太過于頻繁,加之以知識的斷代與失傳,以至于未嘗有人試圖將其與那一座座的神殿神社聯系起來。

這片大陸是不穩定的。

而這種不穩定並不只是單純的地質因素。

那些林立的異族遺跡,那些祭祀八百萬神明的大大小小的神社與神龕。

它們是最早的穩定節點,是使得現實與虛幻能夠涇渭分明的根源,是固定住這片遠古大戰之中被撕裂的陸地不被那永恆吸引著它的另一半給撕扯過去的錨點。

而這些地質災害的發生,就像是釘在牆上的畫卷被人用蠻力撕扯下來時。

隨著一根根釘子被扯出來,它在一點點被拖入帷幕之中產生的震動。

四千年的光陰,被遺忘、損壞,未能得到任何補充只是一點點在喪失的各種錨點,漸漸地只剩下一小部分勉強能夠維持平衡的程度。

而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藩王們雇佣來了鉑拉西亞的人。

打破了這一平衡。

山巒在咆孝,在與大地的聯系比人類更加緊密的硬鱗戰士以及侏儒魔導師听起來就好像這片大陸在悲鳴。

驚恐的鳥獸們在灰沉沉的天空下四散逃亡,可它們亦不知應當往何處去。

「新月洲大陸會沉沒。」

「陸地會被撕裂,會有無數的生靈消殞,她再也無法恢復過去曾有過的領土範圍。」

「四千年的榮光將在這一朝一夕之間逝去。」

「而在那殘存的四分五裂的土壤上,惡會滋生,來自異界的生物會接二連三地出現,無法被徹底根除。」

如此聳人听聞的論調,即便是已與賢者一行熟識的大巫女與青田家一行都感到難以置信,若是去告知那些一心只想著溫存實力繼續內斗的大華族們。

只怕會被當成笑柄,然後轟出大堂。

6月13日傍晚時分,盡管由于遮天蔽日的火山灰難以確認時間點,但大約已是入夜之時。位于新京南方的另一座火山也迎來了爆發,緊接著在震天動地的沖擊之中新京城的南面城牆也出現了接連的垮塌。

一天之內兩次噴發直接使得整個新京領省境內暗無天日,布滿余盡的空氣令人呼吸困難而接連而來大大小小的地震又造成了無數的恐慌與傷亡。

那個不願意相信的,令人感到實在過于胡扯的說辭,其真實性似乎正在變得越來越高。

而緊隨著這些地質災害的到來,令人心智狂亂的悄聲細語也蔓延到了鬼族之外的群體之中。

狂化並且開始不由分說地攻擊身旁同伴的現象在凡人之中也開始出現,而這些發瘋的人似乎還擁有極其離譜的生命力,四五個壯漢都難以按倒,好幾支箭失射中軀干也未能阻攔其行動。

大華族們將鬼族替換扣押了起來又換成了凡人將士,但如今他們連身邊的至親也不再能全盤信賴。人人自危之下他們變得更加龜縮與保守——畢竟若是自己在此刻身死,又哪里能在月之國滅亡後建立起千秋大業。

就連火山灰也無法污染的潔白小花兀自綻放在充斥著悲鳴、痛苦、咒罵和大喊聲響的市井街道一角,可卻沒有任何人知道它們是什麼時候綻開的。

而隨著花朵腳步到來的,還有那些身形扭曲,于黑暗之中行動速度絲毫未見任何減緩的存在。

它們敏銳地遵循著魔力池波動的向導,從各個方向,對著正在朝大月神社趕去的一行人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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