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文聖榜,讓整個大晉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國運不再是虛無縹緲的存在,而是變成了懸浮在世人頭頂的一把利刃。
一旦國運散盡,不,哪怕只消散一半,也足以讓大晉陷入不可挽回的傾頹之勢。
屆時整個大晉的文士武夫,乃至平民百姓,都將成為這場氣運崩潰的犧牲品。
分崩離析,只在一瞬之間。
那些普通文士都陷入了驚恐之中,面對這樣的情況,他們無可奈何。
不是不願意出力,而是即便拼盡了全力,也絲毫看不到任何機會。
如今的文聖榜,好似一道天塹,讓所有文士都可望而不可即。
只有那寥寥百人,才能登上讓人間為之矚目的絕巔。
二月大晉在文聖榜上的爭鋒,稱得上是慘敗。
傾舉國之力,也只能將詩文推到第十五位。
如今二月剛過,三月文聖榜又接踵而至。
剛剛經歷一場氣運盤剝,如今下一次盤剝再次襲來。
大晉還能有機會嗎?
不少文士的心中,只剩下絕望。
這樣的敗勢,很可能會像雪崩一樣,瞬間崩塌下來。
四院一監正在想辦法,應對他國的氣運入侵。
可局勢卻並不如他們想象的那般簡單。
三月剛至,另外五國便聯手叩開了大晉的國門。
不是沒有想過動用手段將他們攔下,而是根本無法出手。
因為叩開國門的,是五國聯手派出的十名三品大儒。
除非有立刻爆發戰爭的決心,否則根本無法阻攔。
這些三品大儒美其名曰︰出使友邦。
但任誰都知道,他們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三月,
春風將寒冷送走,大地逢春,萬物復蘇。
可是順天府京城的一眾文士,卻絲毫感受不到春風里的溫暖,反而卻被冰冷侵佔內心。
一則消息傳遍了京城,同時向整個大晉傳遞開去。
「六國從古至今皆為一體,而今氣運匯聚一爐,實乃天下幸事,故經六國商議,于每年三月初三上巳節,舉辦六國詩會,為期十五日,為人族賀,為天下賀,為萬民賀!」
這則消息通過各地文昌碑,在同一天傳遍大晉。
頓時舉國嘩然。
「這在開什麼玩笑!?」
「文聖榜上爭不過,此時再舉辦詩會,不是自尋死路嗎?」
「真以為詩會是這麼簡單的嗎?」
「一旦在詩會上落敗,那就是雙重陷落。」
「文聖榜上就已經慘敗了,如果再在詩會上失利,必定會波及文昌碑。」
「到時候我大晉氣運,只會流失的更快!」
普通文士不知道其余五國,已經派出了三品大儒,帶隊出使晉國。
根本無法理解這樣的決定。
這不是自尋死路又是什麼?
但凡稍微有一點腦子的文士,都能想得出其中的利害關系。
如今大晉就像是一頭待宰的肥羊,若是還沒有任何抵抗的手段,會淪為其余五國的獵場。
而在京城,在四院一監,在六部,
所有知曉其中內情的人,全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現在大晉還沒有決然開戰的勇氣,根本阻擋不了六國詩會的召開。
四院一監第一次好好坐下來商議對策。
再尋常不過的屋子里,卻坐著五位大儒賢公。
都是如今暫時統領四院一監的主事人。
「現在該怎麼辦?」嵩岳書院秦鎮梁看向另外四人。
萬松書院沈世君輕抿了口茶,「六國詩會勢在必行,我等除了全力應戰,沒有任何辦法。」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這次詩會,能為我大晉佔得些許顏面。」
象山書院伍佔春面頰動了動,「這是他們的陽謀,這批出使隊伍前來,將我大晉的所有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這詩會之上。」
「必會使我等在文聖榜上的爭鋒,落入不利局面。」
「分散大晉氣運,分而治之,這就是他們擺在明面上的手段。」
「即便詩會上的詩文,同樣可以闖上文聖榜,但分散我等力量,毋庸置疑。」
屋子里的氣息越發壓抑。
他們貴為三品大儒賢公,何曾如此狼狽?
而今,卻因為之前沒有太過重視的詩文,陷入這般絕境。
大晉如果沒了,那麼四院一監也必將消失。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太憋屈了。
趙洪山輕嘆一聲,「如今他們還只是試探。」
「一旦他們發現,我們沒有半點抵抗能力,接下來必定會是雷霆手段。」
「二月文聖榜失利還說明不了太多,如果三月依舊如此,我們就真的危險了。」
「他們收割氣運的手段,一定會越發無所不用其極。」
嵩岳書院秦鎮梁猛地一拍桌子,「真特娘的憋屈。」
「倒不如真刀真槍干上一場。」
「真要打,我們也是必敗無疑。」萬松書院沈世君搖搖頭,「氣運爭奪雖說無所不用其極,但至少還維持表面和平。」
「一旦開戰,必是人間煉獄,不知要死傷多少。」
「我們這些三品大儒,恐怕也沒有幾個能活下來。」
象山書院伍佔春咂咂嘴,「那倒不一定。」
「國沒了,書院沒了,我們還可以去聖廟。」
「只是這人間氣運,與我們再無瓜葛。」
秦鎮梁眼楮一瞪,「那這三品還算什麼三品?氣運文法都動不了。」
「氣運文法說白了,不就是用氣運去撼動天地規則嗎?」
趙洪山言道,「也許在聖廟,我們可以參悟更多天地規則,即便沒了氣運,也可以發揮強大力量。」
「好了,諸位。」國子監賢公關先禮壓了壓手,「你我之間斗了幾十年,誰還不知道誰的脾性?」
「這種喪氣話就沒必要再說了。」
「抓緊時間商量對策,才是正理。」
趙洪山對著另外四人說道,「你們那些五品四品的文士,都出關了嗎?」
「現在還讓他們研究經文典籍可不行了。」
「眼下這般情形,詩文才是抵御氣運流失的第一道防線。」
秦鎮梁點了點頭,「三月,我嵩岳書院,所有五品君子境,和四品立命境的文士,都會被征召出關。」
「我萬松書院也是如此。」沈世君輕聲道。
「放心,象山書院也不會拖後腿。」伍佔春說道,「事情的輕重緩急,我等明白。」
那邊國子監關先禮也在附和。
二月已經失利,如果三月還不引起重視,那就真的是愚蠢了。
「關于此次六國詩會,還有一個突破口,那便是此次詩會之主題。」趙洪山環視全場,
「如果最終決定出來的主題,恰好在我等擅長範圍之內,興許還有一戰之力。」
「所以詩會主題上,我們必須要寸步不讓。」
其余四人皆是點頭。
「此次詩會必定要在朝會上商議,我等也會列席。」
「守住三月,我們還有反擊的機會。」
「若是三月再敗,形勢就真的危急了。」
……
三月初三清晨,
皇城外城的永安門大開,迎接四方使者,以及各地參加詩會的詩才儒生。
這一天,京城上空文氣匯聚如潮,滌蕩高天。
萬里無雲,晴空萬里。
下方的京城街道上,旌旗招展,張燈結彩。
所有京城人士,盡皆走上街頭。
今天他們可以盡可能靠近皇城,不會受到驅逐。
而那些文士,只要在各地文昌碑上佔據過首位,便可以參加此次詩會。
四院一監和朝廷發了狠,要盡可能讓更多的文士,參加到詩會中來。
發動一切可以發動的力量,也要將其余五國的爪牙擋在國門之外。
決不能讓他們為所欲為。
「嘩啦啦……」
突然間,天上有金光綻放,好似一張巨大的金色紙張在天空鋪開。
「本次詩會,共分六榜主題,對應六國之數。」
「秦國設‘風’榜,晉國設‘水’榜,周國設‘夢’榜,趙國設‘山’榜,齊國設‘雪’榜,楚國設‘月’榜。」
「所有文士皆可在六榜之下賦詩,契合六榜主題即可。」
下方有眼尖的人,輕聲讀著金紙上的字,
「此次六榜詩會,為保證公平,不受外界氣運干擾,以六國氣運靈寶鎖定氣運。」
「榜首者,可得氣運靈寶中蘊含之氣運。」
「每件氣運靈寶中蘊含之氣運,與一府氣運總數相當!」
金紙上的字悄然出現。
所有看到規則的人,盡皆驚呼出聲,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
普通人興許還不知道氣運靈寶是什麼,可只要通讀這些話,就能知曉其大概意思。
這是要拿一府氣運做賭注!
整座大晉,也不過才十九府!
若是輸了的話,三月豈不是雪上加霜?
……
安府,听雪亭,一襲白色身影抬起頭看向天空。
清冷如仙的絕美容顏,在光華的映襯下,越發超凡月兌俗。
「連氣運靈寶都拿出來了,那五國當真是半點虧也不吃。」
低語間,听雪亭外的院子門吱呀一聲打開。
安重樓走了進來,「南梔,今日怎麼不去皇城走走?整日待在這里,對身體不好。」
這幾年下來,安南梔的身體越發消瘦,好似被一陣風就能吹走。
如果不是安家底蘊深厚,一直都有寶藥維持,恐怕安南梔真就會香消玉殞了。
「不太想出去,沒什麼力氣。」安南梔靠在亭子的欄桿上,看著前方湖面上不時被紅鯉驚起的漣漪。
安重樓輕嘆一聲,眼中滿是憂色與自責,曾經阻攔女兒與那李長安見面,卻釀成了這般苦果。
「父親怎麼沒去皇城?此番詩會,匯聚了六國六府之氣運,若能佔得其一,便是大造化。」安南梔輕聲問道。
安重樓搖了搖頭,平日里威嚴的面孔,此時多了諸多柔情,走到听雪亭坐下,
「其余五國生怕我大晉損失不夠多,把自己國內的一府之氣運拿出來當賭注,逼迫大晉也一起跟上。」
「他們顯然是抱著必勝的信心,你爹我詩才一般,五品之後更是鑽進了經文袋子里,哪有什麼信心去參加這六國詩會?」
話音落,听雪亭里,一片安靜。
良久,安重樓開口道,「南梔啊……李長安他……」
「爹。」安南梔開口打斷了安重樓的話,「不再要說了。」
以往安重樓是死也不願意提起李長安,但現在女兒柔弱至此,他又怎能繼續狠心下去?
所以,他還是把消息說了出來,「他還活著。」
話音未落,安南梔的雙眼猛地一亮,顫抖著問,「真……真的嗎?」
安重樓點頭道,「你爺爺昨日剛剛用招魂之法,也沒能招到他的魂魄,說明他還活著……」
安南梔眼眶瞬間就紅了,大顆大顆的眼淚掉了下來,連連點頭,「那就好,那就好……」
「周家那小子過來喊你一起去皇宮,你要不出去走走?」安重樓趁機小心翼翼詢問道。
安南梔愣了一下,然後輕輕點頭,「好,麻煩爹讓他等一會兒。」
「唉,好,好……」安重樓笑著應聲,然後起身往院子外走,腳步都變輕快了些。
兩刻鐘後,
安南梔在翠月的幫助下,換了一身男裝。
原本清冷如仙的出塵柔弱模樣,此刻搖身一變,成了豪門病公子。
來到內廳,安南梔見到了周子瑜。
「周兄,許久未見,近日可好?」
周子瑜也笑著抱拳行禮,「安兄好久不見。」
「我倒是挺好,不過看安兄模樣,卻是瘦了不少,可得注意身體啊。」
安南梔唇色有些蒼白,飲了一口固本養元茶,從翠月手里拿上折扇,「走吧,周兄,今日你我便游一趟京城。」
周子瑜笑道,「走,今日我請客。」
說著,周子瑜朝安重樓行禮告辭,而後與安南梔走出了安府。
「听說前段時間,你去了北境?」安南梔開口問道。
周子瑜模了模臉,「不錯,去北境軍中廝混了大半年,好歹勉強達到要求,才能回京。」
「你呢?最近怎麼樣?」
安南梔的臉色慘白如紙,笑著搖了搖頭,「還不是老樣子?這京城什麼都不缺,但就是沒當初咱們在東岳時的逍遙快活。」
「是啊……」周子瑜感慨一聲,「這偌大的京城,高門大戶太多,規則太多,人在里面,就像是籠子里的鳥,不得自由。」
「看你這模樣,肯定也無心去皇城,不如咱們先去旺福記吃一頓火鍋?」
安南梔詫異地看向周子瑜,「京城也有旺福記了?」
周子瑜點頭,「那可不?已經開了二十幾天了。」
「就連二鍋頭也是原來那味兒。」
「不過你這身子骨太虛,喝不得酒,涮涮火鍋也還行。」
安南梔臉上第一次露出由衷的笑意,「什麼喝不得酒?我都已經五品了,什麼酒不能喝?」
「你還有悠著點兒吧,等李兄回來,看到你這副樣子,非心疼死不可。」周子瑜撇了撇嘴。
「他會心疼我?」安南梔的眼中既有希望,又有黯然,「他連他的娘子都不在意,還在意我作甚?」
「言不由衷啊安兄。」周子瑜在前面開路,「你放心,等他回來,我非押著他來向你賠罪!」
二人說話間,來到旺福記,沒想到這里卻是人滿為患。
旺福記已經開遍了十府之地,這還是京城的第一家字號,竟也大受歡迎。
二人走進旺福記,迎面走來一人。
安南梔和周子瑜頓時愣了一下。
「安……公子,周公子。」來人笑著抱拳道。
安南梔和周子瑜也如夢初醒回禮,「張叔,好久不見。」
來人,正是張富貴!
曾經在東岳城,一直跟在李長安身邊。
他們自然認識。
「小陳,趕緊帶兩位貴客去三樓聞北閣。」
張富貴招呼身後的伙計,然後對二人笑著說,「兩位先去坐會兒,稍後我再去敬酒。」
「張叔忙,不必管我們。」
周子瑜笑道,「我們自己招呼自己就行。」
笑別張富貴,安南梔和周子瑜在伙計的帶領下,往三樓走去。
坐進聞北閣。
周子瑜微微蹙起眉說道,「你說奇不奇怪?」
「張叔怎麼會突然來京城了?」
「就算這里是京城,也不過是一家店鋪而已,何必辛辛苦苦從東岳來到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
安南梔也感到詫異。
而且她一看到張富貴,就情不自禁想起了李長安。
雖然和李長安已經有整整六年未見,可是她卻始終記得奉川三千里戰場的那一別。
自己的文,至今還和李長安的先天文碎片,融在一起。
「旺福記突然開到了京城,一直守在東岳的張叔也來到京城,總覺得里面有什麼事情,是我們不知道的。」
周子瑜咂咂嘴說道,「要是再踫到幾個熟人,我都懷疑是不是李兄要來京城了。」
安南梔輕笑著不說話,推開雅間的窗戶,看向外面的街道。
天空中橫貫數百丈的金色紙張,化作六張卷軸垂落。
每一張卷軸都代表了一張榜。
上面分別寫著「風」「月」「山」「水」「夢」「雪」六個古篆大字,熠熠生輝。
「我說那五國也是瘋了,為了進一步瓜分大晉氣運,把自己國內氣運都拘了過來,也要來一場豪賭。」
周子瑜先給自己倒了杯二鍋頭,然後輕輕點了點銅鍋,文法悄然流轉,銅鍋迅速加熱,里面的辣湯登時沸騰起來,
「來來來,我們邊吃邊看。」
「此次詩會的所有詩文,這榜單上都能看得到。」
安南梔收回目光,「這場豪賭自然是要賭的。」
「二月文聖榜,大晉損失至少二十分之一的氣運,再加上地方流逝,再次基礎上還會再多一些,大概只比一府氣運稍微少一些。」
「保守估算,三月文聖榜也會損失這麼多,再加上這次詩會的一府氣運。」
「大晉的損失可就大了。」
「說白了,就是試探,如果大晉能有力的反抗,他們就稍微收斂一點;如果大晉反抗不了,那他們就會越發肆無忌憚。」
「三月如果能撐住,大晉還有活路,撐不住,就等著被宰吧。」
「除非發動戰爭,通過戰爭掠奪他國氣運,否則國運最終只會徹底崩潰。」
周子瑜給自己調了一碗辣醬,又加上芝麻醬,涮了一片牛肉,飽蘸濃汁扔進嘴里,享受地眯上眼,
「嗯……這一口我可是饞了好久。」
「在北境嘴巴里都淡出鳥來了,好不容易京城也有了旺福記,總算不用再惦記了。」
連吃了好幾筷子,周子瑜才咂咂嘴說,「咱們的詩文登不上大雅之堂,只能等著戰爭爆發,那時才有用武之地。」
「我們大晉,雖說詩文不太行,但在廝殺征戰上卻絲毫不差。」
「我敢說,上面那些大人物們,肯定已經在商議戰爭的可能了。」
安南梔吃著火鍋,又給自己倒了杯二鍋頭,隱隱有種回到了東岳的錯覺,臉上泛起一抹滿足的神色,
「戰爭只能作為最終不得已的手段,真要打起仗來,不知道又得死多少人。」
「關鍵先看這一次,所謂的六國詩會吧。」
「但願大晉能撐住。」
周子瑜也把目光從六張榜單上移回火鍋上,扔進去幾顆手打魚丸,「要是李兄能回來就好了,一個人把他們全都鎮壓了。」
「媽蛋的,打架暫時打不過他們……寫詩,李兄能把他們都寫死!」
與此同時,雅間外,也傳來了其他文士的談論聲,
「狗娘養的五國,大不了就是一戰!」
「要是忠勇伯出手,哪還有他們囂張的時候?」
「忠勇伯一人,就能撐起一國之詩運。」
安南梔嘴角微微勾起,似有一絲自豪之意。
李長安,你都消失那麼多年了,可大家,都還記得你。
你啊,早點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