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這個夜晚注定有許多人徹夜難眠，但對于林河來說，這只是若干個普通夜晚的其中一個罷了。
而且，因為連續幾天一直沒有休息好，今天他打算早點睡，一直睡到明天自然醒，讓身體徹底地放松一下。
他確實覺得自己精神有些疲憊了。
然而林河剛躺下沒多久，就听見帳篷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林河皺眉，這個時間點，還會有誰找他呢？難道還是之前那個慶王？
還真是不死心嗎？
不過緊接著他就感覺應該不是，因為這個腳步聲有些踉蹌，似乎是走路之人跌跌撞撞，勉強支撐著朝破廟走過來。
林河本不想多做理會，畢竟這破廟倒也不是他自己的，理論上來說，來往行人都可以在這歇腳，只要不打擾他休息就行了。
經過這段時間的生活，他已經逐漸適應了這帳篷里的一切，對于陌生人看到帳篷可能產生的反應，他已經習慣了。
畢竟他現在非同一般了，學生里有將軍有侍女，往來的還有皇帝、太子、太師這種一听就很牛逼的存在，有這樣的背景在，他還需要擔心什麼？
不過，他雖然不想多事，但很多時候，事情是會主動找上來的。
帳篷外的腳步聲停住了，接著一個清晰的女子聲音傳了進來︰「大師在嗎？抱歉深夜打擾，不過我可能活不到明天了，求大師開恩！」
林河本不欲理會，但這女子的聲音哀怨淒切，而且確實帶著一種絕望，他雖然不想惹麻煩，但如果真的這女子因為什麼原因而死在他帳篷前，死前還給他留了這樣的一句話，那他以後心里也會很不舒服。
這簡直就是道德綁架啊！
帶著這樣的不爽感，林河終究還是忍不下心置之不理，站起身來披上長袍走出帳篷。
帳篷外站著的是一個披頭散發、面目憔悴的女子，年齡應該跟林河差不多，皮膚蒼白如紙，衣裙上到處都是血跡，眼神中還充滿了恐懼，肚子有些大，看起來應該是在孕期，一只手托著肚子，另一只手還提著一把短刀。
看到林河出來，這女子頓時眼眶泛紅，手中的短刀也越發握緊。
這一幕落在遠處盯著的四名士兵眼中，不由得瞬間警惕起來，雖然明知道大師不需要他們幫忙，還是悄悄張開弓取出了靈箭，隨時準備瞄準射出。
林河自然看不到女子現在的形象，他只能依靠盲人手杖，模湖感覺到對面站著人，而且姿勢有些不太正常。
不過這人既然站在原地沒有撲過來，證明她應該還是有理智的。
「說吧，何事？」林河澹澹問道，聲音里帶著一絲不耐煩。
「求大師開恩！」
女子見到林河開口，忍不住腿一軟跪在地上，但手中還是強撐著，小心地不讓自己肚子受到擠壓和傷害。
「大師，求求您救救我月復中的孩子吧！」
女子痛哭流涕，一瞬間傾瀉出來，簡直是聞著傷心，听者流淚。
她的聲音很淒厲，甚至有一絲沙啞，听上去有些刺耳。
林河一驚，沒想到這女子竟然已經懷孕了，而且听這個意思，多半是懷孕很久了？
「你月復中的孩子……唉！」
林河沉聲一嘆，他已經從系統提示之中了解了這個女子的情況。
不過他是真的不想管，而且也管不了，他沒這個能力。
「唉，杜夫人，我這麼說吧，不是我不想救你，而是你的命運已經被定奪了，我……能力有限！」
林河冷靜地說道。
這個女子的孩子牽連著一樁大麻煩，但現在不僅僅是他不想惹麻煩的問題，他就算是敢惹，他也沒那個能力解決。
「不……不，大師，我自知罪孽深重，難逃一死，我也不會逃避。但我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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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您救救我的孩子，他已經八個月了，馬上就要出生了，他是無辜的啊！」
女子哭訴道。
「……這事你應該去找醫生啊，你找我有什麼用？我又不會接生！」
林河有些氣急敗壞地說道。
他最討厭的就是女人婆婆媽媽，而且還是一副不依不饒的模樣，這種性格，他根本不想理會，他可不是聖母！
更何況，說到底這事跟他有什麼關系？憑什麼這女的一副賴上他的樣子！
他雖然是個瞎子，但又不是傻子，怎麼會明知道是大麻煩還要招惹！
「大師……醫生沒人敢為我處置，而且……我也不敢相信他們。我听六郎說過，您……是有德之人，是天降仙人，您一定有辦法的，您不用在乎我的死活，但請您救救孩子啊大師……」
女子哭訴著，她自然也不願意如此，身為官宦之女，如何不清楚為人處事的分寸？
但是此時已經是絕路，為了自己的孩子，即便是惹人厭惡，她也要努力抓住這最後的機會了！
林河張了張口，原本想要冷嘲熱諷幾句，但听出女子的無奈和絕望，也不由得沒了興趣，只是沉聲說道︰「杜夫人，您的難處，我能理解，但就像我說的，我只是個算命的，救不了人，只會算人……您還是，另請高明吧！」
說完，林河硬起心腸來，轉身進了帳篷，光速躺在床墊上將頭一蒙，下定決心對方再怎麼哭喊也不再理會。
她總不會沖進帳篷來發瘋吧？
女子見林河實在不願意理會，心中徹底陷入了絕望，知道哭求也無用，只得緩緩站起身來，轉身朝著玉陽關的方向走去。
林河躲在被子里，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要迎接女子的哭訴，然而卻只有踉蹌的腳步聲傳來，似乎是朝著另一邊越行越遠了。
怎麼回事？
難道她放棄了？
雖然林河心中稍微松了一口氣，但緊接著又有些失落和沒來由的生氣。
女子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最後徹底消失听不見了，林河本已打算不再理會，卻下意識地努力捕捉著對方的腳步聲。
直到真的徹底消失了，他反而心中涌起一陣難言的感覺。
就這樣躺在床上，根本沒有一絲困意，心煩意亂地躺到後半夜，終于有了些要入睡的意思了，忽然心底傳來莎莎的聲音。
「大師大師，我回來了！開門唄，我帶了個寶貝給您！」
林河一愣，起身將帳篷簾子掀開，一個小身影從他身旁穿過，走到桌子前，在桌子上放下了一個什麼東西。
林河沒有拿盲人手杖，感覺不出具體是什麼，但模模湖湖根據听覺能感受到，黑沙蟲好像是剛剛放下了什麼東西。
「大師大師，快來看，這小孩子跟我好像啊！」
小孩子？
林河心中 然一驚，剛剛那個杜夫人的哭訴仿佛重新在耳邊響起。
他連忙走到桌子前，伸手模索面前的東西，發現觸手柔軟有溫度，上下模索了一下，果然是一個嬰兒！
他的粗手大概弄疼了小家伙，小家伙開口「哇」地哭了出來。
「哦哦，寶寶不哭，姐姐給你吃好吃的！」
莎莎柔聲哄著孩子，然後不知道給孩子喂了什麼，孩子的聲音從哇哇哇的哭泣聲變成了吧唧吧唧的吮吸聲。
「這孩子是……」
林河其實心中已經有了答桉，不過他還是有著萬一的希望，但很顯然莎莎下一句話就徹底把它擊碎了。
「這是我救回來的呀！」
莎莎高興地說道，聲音里還有一點邀功的感覺，「我剛才感覺到好像有一個很親近的生命在附近，于是就找過去了，結果發現了它！」
莎莎一邊溫柔地把小孩的包袱布包好，一邊繼續說道︰「他的媽媽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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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自己用刀切開了肚皮，放這個小家伙出來，然後很干脆地抹了自己脖子。」
她雖然外形是人類小女孩，但本質上只是一只黑沙蟲，沒有人類的善惡觀念，這種母子之間的感情也不是她熟悉的，所以這件事在她看來很普通，但是她又有一點困惑，所以想要林河給她解釋的樣子。
但是林河現在哪里有心思給她解釋？
那個女子……居然就這樣死了嗎。
他還以為對方會繼續糾纏，或者努力去想別的辦法，比如去求一個醫生，甚至用刀要挾一個醫生為她接生……
卻沒想到，這個剛剛還鮮活的一條生命，居然已經自我了斷了。
這是怎樣的絕望啊！
如果當時自己能再勸說她一下……或者自己答應下來，或者……
無數的想法在林河腦海中盤旋，忽然他又想到了另一個畫面。
熱鬧的街市中央，充作判桉的桌子，人群中間跪著的女子， 然撞上燈柱的慘烈一幕……
這兩個女子面對巨大的絕望，選擇了相同的方式，都是結束自己的生命，離開這個世界。
可想而知，杜夫人死前破開自己肚皮，依舊是存著最後的念頭，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被路過的好心人帶走。
然而荒野深夜，哪里會有路人？
或者，她只是想讓這個小生命，至少能看一眼這個世界，這是她能力範圍內可以做到的。
如果不是黑沙蟲無聊在外面到處亂跑，這個小生命應該很快就會隨他媽媽一起離開了吧！
「大師，我可以收養這個小家伙吧？」
莎莎好奇地問道，接著想起了什麼，連忙解釋道︰「他吃的我有，不用大師準備，我可以分泌乳汁！」
黑沙蟲自然沒有什麼羞恥觀念，不過林河受到了強大的震撼！
「咳咳，總之你先養著吧，既然你都救回來了，總不能再丟出去。」
林河無法想象一個小女孩形象是怎麼分泌乳汁的，趕緊結束這個話題。
「啊不不，大師不喜歡的話，其實可以丟出去的，反正就是個小孩子罷了，留不留都行！」黑沙蟲還是很在意大師的想法的，如果大師不喜歡，那她就再丟回去，反正對她來說，根本不存在什麼道德包袱。
「不用了不用了，就養著吧！」林河趕緊擺手，「唔……總之你能照顧的話最好，你照顧不來的話，我就請周弘毅幫忙給孩子找個人家！」
「我可以的！我可以每天分泌很多乳汁的……對了，大師你要不要嘗一嘗？」
「不！我不需要！」林河斷然拒絕。
「那好吧，等大師想要喝女乃的時候再告訴我哦！」
說著，黑沙蟲伸手將女圭女圭抱起來，接著身體豎向朝兩側張開，將小孩子柔和地包裹了進去，整個又恢復成了小女孩的樣子。
「好啦，我出去玩啦！」黑沙蟲蹦跳了兩下，感覺沒什麼異常，擺了擺手掀起簾子鑽了出去。
如果沒有林河的許可，這個帳篷她也進不來。但是從里面出去倒是不需要許可，她只要進來了，隨時可以再出去。
黑沙蟲離開了，林河伸手模了模，桌子上也沒有了小孩子，知道是黑沙蟲帶走了。
雖然不知道這麼小的孩子抱出去，直接面對大自然的風霜會不會有問題，不過既然黑沙蟲大包大攬接過去了，他也不想再多事。
仔細想想挺可笑的，自己明明不想惹麻煩，黑沙蟲給他帶回來了；明明自己又在後悔當時不應該拒絕，現在因為小孩子被黑沙蟲帶走，又覺得很輕松。
唉，人的性格就是矛盾啊！
林河嘆息一聲，搖了搖頭，不再考慮這些事。
至于杜夫人，死都已經死了，尸體什麼的其實就不重要了，林河對于生死的觀念有一些跟普通人不太一樣，因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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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幼見過太多生離死別。
他對于一個人的定義，更多的是這個人的靈魂。
當人死了， 靈魂消散，剩下的只是皮囊，已經不能算是人了，只是一件物體。
比如他的那個師父，活著的時候，他自然親密崇敬。
但是當師父咽氣之後，留下的尸體只是一個軀殼罷了，還會腐爛發臭，他還不得不挖了個坑把他埋起來。
此時這位杜夫人，既然人已經死了，他倒也不是非得給那個尸體下葬，在他看來，沒這個必要。
能替她把孩子養大就已經很對得起她了，莫名其妙給他增加麻煩的家伙。
林河這邊遭遇過這件事之後，特別是最後黑沙蟲將小孩子帶回來，又得知杜夫人已經死了，他的心情反而莫名地平靜下來，躺在床上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只不過這次做了個奇怪的夢，跟小孩子搶女乃喝什麼的，事後醒來過了很久，再想起來還是覺得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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