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八章 對策

作者︰望舒慕羲和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十月的蒙古高原,已經很冷了。

布彥圖河已經結冰,新修築的前出城堡里,劉鈺正在請老熟人驕勞布圖吃飯。

「嘗嘗吧,價值二十多兩銀子一石的米,哪怕災年的時候也沒有這樣的價格。」

劉鈺眉開眼笑,驕勞布圖帶著八百多黑龍江各個部落編練的邊軍,翻越大興安嶺來到這里匯合,主管跟隨青州軍行動的三千府兵輕騎。

兩人自從上次在額爾古納河分別之後,已是許多年不見。雖說這些年毛皮生意做的不錯,也多有書信交流,可面還不曾見過。

驕勞布圖提著刀切了一塊羊肉,遞給了劉鈺,笑道︰「劉大人來得早,城都築好了,我就等著過冬就行。這二十兩一石的米,吃起來雖也沒什麼特別的滋味,卻也美味。我在精奇里江吃不到大米,只能吃些高粱和土豆。」

侍從兵將酒斟滿,劉鈺把桌上的人挨著介紹了一番。

「這位是青州軍副將,英國公之孫,張瑾。」

「這位是青州軍的參謀長,或者叫代行軍司馬也成,吳芳瑞。」

「這位是第一團團長……」

一個個人介紹過去,論級別除了張瑾之外,都比驕勞布圖低。一邊介紹著,一個個也都起身給驕勞布圖敬酒。

「常听劉大人提及黑龍江的鏖戰,多提到舒大人的名字。」

驕勞布圖哈哈大笑,把杯里的酒一飲而盡道︰「跟著劉大人,天天打勝仗。我听聞是在劉大人帳下效力,翻過興安嶺,就像是跑一樣。跟著我來的,也有不少當年跟著劉大人殺過羅剎人的。這準噶爾人,不值一提。」

一陣吹捧中,劉鈺也是哈哈大笑,這種自信的氣氛是必須要有的。

去年冬天回到威海後,青州軍又募了兩千多新兵,訓練了幾個月就都安排到到了各連隊當中,擴編了一個團的兵力。

自己帶著青州軍先行一步,在大軍還沒有抵達之前,就先帶著人前出築城。

青州軍的行軍速度是其余部隊跟不上的,築城之後這才等來了配合的府兵輕騎。

驕勞布圖作為這批府兵輕騎的主官,受劉鈺指揮。

皇帝是真的準備讓劉鈺搞一波,調兵遣將上來看也足見用心了。

冬天打不成仗,準噶爾人游牧要轉場。

他就先讓參謀部的人,派出青州軍的輕騎兵,四處偵查,繪制地圖。

鄂國公統領的大軍在他側後,相距一段距離築城防守,互為犄角。

後續還有遠遠不定的援兵抵達,駐扎在漫長的驛站線上,一些屯糧的大城也都有專門的懂築堡的人才加固。

靖國公手里還有一隊兵,在熱河附近,一方面是為了保衛京城,另一方面也是防止劉鈺這邊失敗,以便支援。

不懂行的看看劉鈺帶著的這批兵,一定以為是一群築城的輔兵。

全軍無甲。

後續支援的三千府兵輕騎,著甲的也不多,各個折沖府抽調了一批,集中在一起後開赴這里。

這群人劉鈺不是很信得過,府兵輕騎們打順風仗打的絕對好,但逆風局還是要靠自己手里的青州軍抗。

紀律性差一些,但是自小在山溝子里長大,每個人的勇武水平足夠,偵查、偷襲的本事俱佳,這些人正可以用在合適的地方。

到了這等地方,才算是真正見到了胡天八月即飛雪。

好在提錢準備了足夠的狗皮帽子、棉襖和棉手套,又在十月份之前完成了築城,附近又是山谷,樹木不少,全軍也沒有出現凍傷之類的情況。

酒至半酣,劉鈺隨口問起來驕勞布圖在那邊貿易和巡邊的事。

驕勞布圖算了算這些年摟的錢,對當初的決定極為滿意,自是不忘劉鈺的恩情。

可當著這麼多外人的面,也不好直接說的太直白,便道︰「苦則苦矣,不過為了邊境安寧,也沒什麼。羅剎人時常去我那里貿易,交換毛皮。用的都是白銀,我便用劉大人運過去的一些小物件換皮子,反正那里的部落要銀子也沒什麼用。」

兩個人這些年合作,分了不少錢,劉鈺還給他運去了一千多人也沒收他的錢。

說到興起出,驕勞布圖笑道︰「對了,這羅剎語我也會了不少。我看有羅剎人在大人營中,若要翻譯,我可勝任。」

幾個青州軍里的參謀或者團長都道︰「這個就不勞舒大人了,我們這里懂羅剎語的可不少。劉公島上,羅剎人好幾十個呢。可惜海軍那群人沒來,要不然懂的更多……」

一片笑聲中,劉鈺半句不提明年作戰的事,繼續說著各種笑話瑣事。

…………

伊犁河谷的海努克城中,用盤羊角和犛牛角裝飾的兩座黃教講經堂大寺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彰顯著黃教在這里的統治地位。

被嚴重的眼疾所折磨的大策凌敦多布眺望了一眼那座大廟,想著高僧大師說的話︰這兩座廟塔很不吉利,當初噶爾丹汗就是因為這兩座不吉利的廟所咒而亡。

想著這樣的煩心事,大策凌敦多布擦了擦迎風流淚的眼楮,嘀嘀咕咕地祈禱了幾句,走進了議事的汗帳。

準噶爾汗噶爾丹策零也是一樣的愁眉苦臉。

「順國的大兵已經抵近了。北邊都到了阿爾泰山。之前讓小策凌敦多布襲擾了一下西路的兵馬,卻是無用,還折損了兩千人。」

「商人說,阿爾泰山北邊的順國人正在築城。看樣子這是要翻越大山。翻越了大山,就在山南築城。我們又攻不下城,若是去打,他們便逃進城里守著;不打,他們便要襲擊我們的牧場。」

「和談又不準,必要駐軍伊犁。知道順國的大兵來了,那些哈薩克人也不安分。羅剎人又說不管我們的事,和順國的人有了條約,這可怎麼辦?」

一旁的小策凌敦多布同樣也是苦著臉,說道︰「在東邊白白死了兩千多兵馬。原想著去偷襲他們的馬場,沒了駱駝和馬,他們就過不來。可是守衛的很嚴,就這樣慢慢往前走,我們可就沒有地方能退了。」

小策凌敦多布勇猛,噶爾丹策零依仗的智將是大策凌敦多布,想听听他的想法。

商人們和偽裝成商人的細作們帶回來了許多的消息,這些消息都不是好消息。

大策凌敦多布揉了揉眼楮,說道︰「北邊的順國兵要弱一些。但是他們很會守城,听說是那個打過羅剎人城堡的年輕人,叫甚麼劉鈺的,領著一萬多兵馬築城。細作們去看了,城築的很好,和羅剎人的差不多。」

「順國人有錢,也有兵。要是翻越了山,築城往前推,咱們可是擋不住的。」

說罷,看了看小策凌敦多布道︰「你也攻不下城。我也攻不下城。羅剎人千把個人,咱們便要圍困好些日子。要是修的羅剎人那樣的城堡,又是個會守城攻城的,咱們可攻不下來。」

「咱們的‘包沁’炮手都是回子,要麼便是布哈拉人,打順風仗還好,打逆風仗可信不過。那個瑞典人鑄了些炮,也打不動順國人的城。那個叫劉鈺的,听說打下了好多羅剎人的城,他們的皇帝叫他來築城,就是要圍死我們的。」

噶爾丹策零嘆了口氣,知道和大順的體量對比相差太大。

準噶爾人最怕的就是攻城,亞梅什湖一戰,圍困羅剎人許久,卻也只能靠圍困,根本破不了。

大順再怎麼樣,也比準噶爾有更多的錢更多的人,糧食像是不要錢一樣往北邊送。

還有那下喀爾喀等部的「蒙古叛徒」支持,馬匹也不缺。

「難道就沒有辦法了嗎?就要在這里等死嗎?」

大策零敦多布深吸一口氣道︰「辦法是有的,而且也只有一個辦法。他們的西路大軍,漢人的皇帝在那里,我們是打不動的。而且西路的大軍人多。」

「要打,就要打北路的。打西路,我們要攻城,也搶不到馬匹,更沒有願意跟我們走的勇士。」

「打北邊,只要把他們逼退,就能劫掠那些喀爾喀人的牧場,得到馬匹。還能有喀爾喀的勇士跟著我們走。從北邊去他們的京城,只有這樣他們的西路大兵才能退走。我們就能試著和他們和談,可以朝貢漢人的皇帝,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必須要接受他們的官職和駐軍。」

小策凌敦多布嚷嚷道︰「你剛剛說了,他們的城不好打。那個叫劉鈺的漢人,又是個善于築城和守城的。他連羅剎人的城都可以攻下來,難道不知道怎麼守城嗎?會騎馬的人,難道連羊都騎不得嗎?」

大策凌敦多布微微一笑,反問道︰「成吉思汗打仗的時候,如果敵人的陣法堅實,難道一定要往上撞嗎?可以引誘他們離開堅固的城,在平地上,我們難道還怕他們嗎?」

「探子說,他們築城的那些人,連皮甲都沒有。他們只會守城,難道沒有穿甲的漢人能夠野戰嗎?」

小策凌敦多布點點頭,想著這種誘敵的戰術,隨即又搖搖頭。

「漢人又不缺馬匹駱駝,又不缺糧食,怎麼肯離開城呢?如果我們繞開城,去假裝襲擊那些喀爾喀人,他們要是斷了我們的退路,可就要輸了。」

噶爾丹策零也是點頭道︰「這樣的戰法是成吉思汗用過的。可是怎麼才能引誘他們出城呢?」

大策零敦多布反問道︰「如果是我們的勇士,怎麼引誘他們出去呢?」

「自然是戰馬、駱駝、女人。」噶爾丹策零說罷,又搖頭道︰「可是順國的大兵比我們要守軍紀,就算我們在旁邊放牧引誘他們,他們也不肯出城。」

大策零敦多布笑道︰「我們的勇士,搶到更多的戰馬和駱駝,還有女人,部落就強大,帳篷就更多。漢人的將軍想要有更多的東西,就要靠皇帝的賞賜和升官。對我們來說,是戰馬、駱駝和女人。對漢人的將軍來說,就是軍功。」

說完,看了看似乎已經回過來味兒的小策凌敦多布道︰「漢人的軍功,就是咱們兩個。他們西路的大兵我們打不動,但卻可以假裝去打。北邊的事,就讓小策凌敦多布去,引誘他們出來追你,想要拿了你的頭去換皇帝的賞賜。」

「咱們帶著一些人假裝去打順國的西路大軍,北邊他們就會想著趕緊翻過阿爾泰山,但是實際上咱們卻要打他們北邊的兵。小策凌敦多布去引他們出來,引他們離開城,咱麼卻在外面擊敗他們。」

「再堅固的城,沒有了人去防守,也沒有用。北邊的順國軍隊一敗,咱們就繞開那幾座城,去劫喀爾喀人,壯大人口和馬匹,去假裝要攻打他們的京城。難道漢人的皇帝還會在敦煌不動嗎?」

「漢人打一次仗,要用好多錢。他們這一次退了,下一次來就又是三五年後了。只要咱們再退他們一兩次,再派人去朝貢,他們或許就能夠同意。」

噶爾丹策零從未想過要徹底擊敗大順,重振蒙古的輝煌。如果只是朝貢的話,也就朝貢了,正好北邊的羅剎人也很壞,不斷南下。

然而大順卻和以往不一樣,可不是接受朝貢那麼簡單,而是要駐軍、要冊封子爵男爵,要駐派將軍,還要移民,這是絕對不能接受的。

以往,肯定是不能接受的。

可是現在,這已經是死中求活的唯一辦法了。

一旦北邊的大軍越過了阿爾泰山,在南麓水草肥美的地方築城,那就完蛋了。

攻城又攻不下,游牧的時候總不能好幾十萬人都在一起,一旦分開,順國就從築城的地方出擊劫掠,那又怎麼辦呢?

阿爾泰山南麓,是能種糧食的。

漢人也是最會種糧食的,他們要是翻了山,築了城,就會有不少部帳投過去。哈薩克人,畏勿爾人,到時候肯定也會和順國的人勾搭上。

仔細想了想,似乎也只有大策凌敦多布的辦法可以用了。只能打贏一次,讓漢人退兵,然後再去談朝貢。

既要誘敵,就要拿出合適的餌。

大策凌敦多布所說的餌,便是小策凌敦多布。

準噶爾能用的名將,也就此二人。大策凌敦多布可以統帥數萬人馬,小策凌敦多布勇猛有余,正可以作為誘敵的人選。

大策凌敦多布又道︰「叫個七八千兵馬,趁著春天之前再去他們的西路大軍那轉一轉,我去指揮。他們的皇帝知了是我指揮,就以為我們要在西邊打。北邊就不會約束那麼多。」

「就算是小策凌敦多布沒有騙那個劉鈺出來,他們也會想著咱們的大軍打他們西路的兵,北邊正要可以趁著機會翻阿爾泰山去南邊築城。」

「他們只要離開城,那就好打了。」

「咱們抽了各部的丁,湊個三萬。悄悄到阿爾泰山那里等著,我在他們的西路大軍那讓他們上了當,便去北邊。」

三萬兵,已經是準噶爾此時能夠集結的最大規模的精銳野戰集團了。尤其是要翻越阿爾泰山,打贏了北邊之後還要趕緊去打喀爾喀,威脅京城,這樣才能把漢人皇帝嚇回去。

噶爾丹策零想了想,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只能道︰「那就只能這樣辦了。那個叫劉鈺的又年輕,肯定想要搶軍功的。就像是剛長大的公馬,最好的草總會去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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