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夜里,大雨帶著摧枯拉朽之勢,拍打著世間。
又凶又急地洗刷著地面。
顧青媛覺得自己也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沖洗成了一團軟泥。
從淨房里出來時,已經隱約能看得見外頭窗欞發白。
她沒有半絲掙扎的力氣,昏天暗地睡了一場,最後是被渴醒的。
原本水潤的唇干枯起皮,嗓子也暗啞不成音,她迷迷糊糊地喊著,「渴……」
裴瑾廷坐在榻邊,套了一條綾褲在腿上,手中拿著瓷瓶,看著顧青媛身上遍布的紅痕,也覺著自己有些過分了。
听到顧青媛要喝水,拿起矮櫃上的茶盞,拖著她的腰,遞到她唇邊。
顧青媛仿佛那缺水的幼苗,低著頭,小口卻大量地吞咽著茶水。
一杯見底,卻依然不夠。
顧青媛很累,渾身每一處都透著疲乏之意,軟綿綿地毫無力氣。
「夠了?」裴瑾廷又倒了一小杯,看著顧青媛雙手捧著倒進去後,輕聲問道。
顧青媛眼皮沉沉,睜不開,不想理他,脖頸後結實的觸感,讓她側了側頭,發現自己靠在裴瑾廷的手臂上。
身旁的男人,依然還是一副熟稔態度,仿佛之前的折磨都不存在般。
顧青媛心里升起一股火,用力推開他的手。
平時裴瑾廷一推就開,然而,這次就算顧青媛用盡了力氣,裴瑾廷的手臂依然橫在她的腦後。
男人的嗓音不咸不淡,
「顧圓圓,你還有力氣是不是?」
熱氣呼在她的耳畔。
顧青媛抖了抖,輕咬了一下唇,不再掙扎,反抗著。
圈著她的胳臂又緊了起來,只迫使她與他靠得更近。
「這一夜大雨的澆灌,晚稻苗該吸夠水了吧?」
緋紅的俊臉上,滿是輕佻不羈之意。
顧青媛听出他話里戲謔逗趣的含義,羞惱地拿頭頂撞裴瑾廷的下巴為自己出氣。
「裴景珩,就算是死,也不可能給你生孩子的。」
裴瑾廷毫無準備受了這一擊,下巴登時紅了一片。
他根本顧不上這樣的疼痛,而是冷酷地嗤笑一聲,宣告道,
「好。那我們就試一試?」
「那本公子就帶你一直待在這臥榻上,即使天亮了,你也不要想離開臥榻半步。」
他口中原本想說的是,你生氣是應該的,無論你想要我做什麼都毫無怨言。
只是話到嘴邊,又不知不覺地變了樣。
顧青媛氣極,她用力地坐起身來,寒著臉道,
「你堂堂裴家三公子,五城兵馬司都指揮使,竟然做這種強人所難,逼迫民女的事情?」
「對。」裴瑾廷好似又恢復到了最初那個吊兒郎當的模樣,承認這種事情一點壓力都沒有。
他那雙出彩的雙眸,深深地鎖著顧青媛。
往常他含笑時,眸子含情脈脈。
如今,他收斂了笑意,眸光只余寒涼,
「顧圓圓。你別忘了,我們是御賜的姻緣。不要做無用功。也不要拿自己的身子賭氣。」
顧青媛感受到男人身上又隱約聚起的怒氣,再次想起阮氏害她的那張方子。
想起皇後還有承恩公府上下的態度。
她攏了攏身上半掛著的衣裳,平靜而淡定的道,
「裴瑾廷。你很生氣我用那藥包是不是?」
顧青媛向來對自己狠,就算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也向來是不認輸的。
否則,她怎麼能夠在阮氏的手下安然到如今。
怎麼會明知搶親這事不可能永遠瞞住別人,卻依然和裴瑾廷定下盟約。
她覺得自己做得沒錯。
昨日夜里,她一聲不吭,無論裴瑾廷如何的誘哄她,她始終都沒有松口。
現在,她好像明白,那樣堅持到底是為了什麼。
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刻。
她听到自己聲音在輕柔地響起。
「裴瑾廷,你是天之驕子,大概不會明白獨自掙扎著活過來的人想要擁有什麼。」
她頓了頓,目光輕柔地望向裴瑾廷,沒有了劍拔弩張。
裴瑾廷動了動唇,想說他知道的。
因為他也是獨自掙扎著到了今日。
「從前你總愛和靖王世子他們捉弄我,捉弄還不夠,見我向你求救,想必是新鮮著吧?」
「說實話,若是那日靖王世子出現在我的面前,我也會問他的……」
這樣的話足夠殘忍,只听啪的一聲,裴瑾廷手中的瓷瓶碎裂。
裴瑾廷黑眸深深地凝視著一臉平靜溫和的顧青媛。
「我說死也不要給你生孩子,那是因為我這輩子都不可能生出孩子來呀。」
「你大概不知道,一張寒涼的藥方,我吃了十多年。」
當裴瑾廷如寒冰般的眼眸呆滯地眨了一下時。
顧青媛心中忽然生起一些憐憫。
她何嘗不是壞人呢?
一切都是她先開的頭,如今陰差陽錯下,要結束這一切。
顧青媛淡淡勾了勾嘴角,
「我有宮寒之癥,大夫說我,恐難有子嗣。」
裴瑾廷耳邊哄然。
心口驟然一痛。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
好像有刀鋒慢慢滑過皮膚的聲音在炸響。
裴瑾廷額角的青筋冒出,薄唇緊抿。
面上泛起浮紅。
結實的胸膛起起伏伏,幾乎要控制不住臉上表情。
他突然明白顧青媛的用意了。
他覺著背上那些未愈合的杖傷,又撕裂開,疼痛入骨。
林風分明說過她的身子不太好的。
他讓林風開的方子,也是為她調理身子的。
是什麼讓他如此的生氣?
屋中陷入沉默,氣氛僵滯。
裴瑾廷靜了一會,終于下定決心開口,
「圓圓……」
「裴瑾廷……」
顧青媛也在同時開口了。
兩人一怔。
若是往常,顧青媛一定會退讓,讓裴瑾廷先說。
這會,她卻絲毫不退讓。
裴瑾廷心中一冷,油然生出種不詳的預感,想要打斷顧青媛的話。
已是來不及。
顧青媛低緩堅決地說了出來,
「大概,你還不知道吧?我發現阮氏那張藥方有古怪後,如法炮制,把那張方子用陸文澤的名義,送給了顧芸娘……」
「想必現在,她正歡天喜地地每月熬了藥湯吃下肚去。」
「裴瑾廷,我就是這樣一個人,自詡為好人,其實也做過惡事。」
她側著臉最後說了一句,
「我們的婚事,就到此為止吧。」
起因就不純,還有這麼多事情橫亙在兩人之間。
這場他們撇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締結的婚事,似乎,就好像是冬日里易碎的冰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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