袍笏(一百三五)

作者︰嗑南瓜子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江府不知含焉與薛凌關系,只听得她特意開了代善待含焉,還以為這姑娘與薛家有什麼說不得的過往,當是緊趕著捧了個嬌小姐起來。

燈火之下,薛凌瞧那一頭珠翠,丟到蘇家庫子里,也得是登造在冊的好東西。倒非含焉有意顯擺,她並不太識得貴賤,底下丫鬟一勸,初為主子,還不懂得如何拒絕,江府遞過來的東西,自然是先撿好的上了身。

果真是當初能被拓跋銑挑給石亓的一張臉,薛凌見慣了夫人公主之流,本不覺得含焉有多動人,如今香粉胭脂點面,又確實有幾分勾魂攝目,

她已徹底沒了嫌惡含焉對申屠易忘懷過早等情緒,反而覺得若是含焉就這般在江府里喜樂太平過上一生真是好事,他日大家到了黃泉,與申屠易見面之時亦多些底氣。

含焉亦覺薛凌愈來愈溫和,比之鮮卑初見時不知體貼了幾倍,然她覺得二人關系逐漸親近之顧,對薛凌更添信賴。

听了她說風大,含焉便急急抬頭拉了薛凌往屋里走,道︰「那小姐快進屋吧。」

仍是右邊袖口,薛凌沒掙月兌,一道兒回了屋,江府丫鬟上茶水跟著嘰喳了兩聲,薛凌並不回話,將人遣散,本想與含焉說說賬本之事,又覺不用這麼急。東西不在手上,說了也是枉然,等逸白將雜事處理妥當之後再提不晚。

如此薛凌捏了碗茶水,冷冷問了句︰「府上可有人欺負你?」

含焉被她問的一愣,瞧著薛凌眼色不善,想低頭,又硬撐著正視薛凌道︰「沒有,江少爺和江夫人待我和氣,都極好的。」

又道︰「仲秋還邀我吃了團飯。」

含焉與江府無利益相爭,以江玉楓為人,是不會有欺她之處。極好薛凌捏著茶碗,含焉眼里的極好,其實只是江府里頭養個阿貓阿狗一般的微不足道。

這樣說來倒無錯處,可于含焉而言,能得一方屋檐,當個盛世的阿貓阿狗,本身就是極好了。

薛凌壓著自己的念頭,違心替江府說了兩句好話,道是江府是梁世家,一門清貴,讓含焉只管安心住下,這一生萬事有她,再不必念著過往。

這話初來江府,也說了兩句差不多的,不過二人又沒什麼別的可聊,無非翻來覆去撿嚼過的東西罷了。

含焉依然感懷,卻再不似前幾日聲淚俱下,間或說兩句江府確然是好。薛凌又灌了兩碗茶水,催著含焉去歇。

含焉起身又回過臉來,有掩不住的竊喜,道︰「江老夫人替我請了幾位師傅,說現學當不得大師,女兒家閨中自樂也可。」

當時薛凌曾玩笑般的對她說學點琴棋書畫當個小姐,而今真成了,難免含焉刻意提起,有致謝之意。

薛凌已忘了這回事,揮了揮手沒附和,學便學吧。她並不喜江夫人,府上發生這麼多事,這婆子還能日日當個菩薩,反正她是不信的。不過有江玉楓看著,量來老婆子不至于加害含焉。

含焉退去後,薛凌喚人打了熱水,在浴桶里泡至半宿才起身上了床。在江府住過幾晚,已交代了不要叫醒她,是以沒人來擾清夢,這一覺睡至天光,隱約可聞有琴聲裊裊和丫鬟笑鬧。

仰躺著發了一會呆,薛凌起身循聲而去,果見含焉坐著,有人在教她習琴。應是出身緣故,她沒什麼架子,教習的老師又得了府上交代,玩的盡興即可,不作正經教養,是以院里丫鬟都圍了去,活潑爛漫笑作一團。

薛凌瞅了兩眼,回屋里喝了兩口茶水,桌上點心不知是什麼時候上的,隨手拈了塊,並未喊丫鬟去廚房拿新的來過早。

今日無旁事,翻了箱子,將那個荷包給尋了出來。里頭孔明鎖已失,再搖不出叮里啷當聲,她仍是習慣性晃了兩下才打開。

近日思前想後仍覺宋柏的絕筆該給宋滄拿去,好歹是個遺物,讓他收著也能時時提個醒,別在指望魏塱那蠢狗了。但這會宋滄必然在朝事,得晚些時候再去。

抽出布條後,荷包里薛弋寒的印還在。私人金印是貼身物,只能表身份,不能下令,並無什麼實權。

薛凌將印拿出來擱在桌上,恩怨滑了個劍尖要切,比劃半天又縮了回去,覺得還是可惜,干脆扔給薛璃也好,讓他二人父子情深。

拾掇完畢頓覺心閑,桌前描了厚厚一疊百家姓,那頭含焉散了,丫鬟回來驚覺薛凌已起了許久,趕忙自罪失了本分,薛凌也不惱,補了點吃食,仍是懶懶的讓她們緊著含焉伺候妥當點就行。

直至紅日高照,估模朝事該散了,便帶著東西隨性出了門。街邊叫了簡陋馬車,宋滄住處仍是那老頭子看門。

薛凌翻進去時,宋滄還未回。她倒自在,尋了個樹蔭處倚著歇得踏實。待听得有了人氣,引了宋滄相見,亦沒過多閑話,將那布條遞與了宋滄後寥寥數字略提了前因後果。

來時本想了兩句勸誡之言,卻見宋滄捧著那幾縷絹布面如菜色,抖如篩糠,薛凌又心有不忍。道︰「本該早些拿來給你,恐勾起你傷心往事,宋將軍故去已久,你勿多傷懷,但記得以後不要以身犯險便是。」

她自來要強,總覺讓人瞧見脆弱落魄皆是尷尬事,推己及人,念著宋滄也想獨處一會,便推說有事,要早些回去。

宋滄從呆滯中回身,忍了悲憤將布條攏于掌心。因著宋柏長守平城緣故,父子間多有書信,雖人臨終絕筆與平日有異,他仍能認出來上頭該為宋柏筆跡不假。另一面,也是信任薛凌不會拿此事騙他。

但見絹布上殘血斑駁,這半年的春風得意頓成夢幻泡影,三年前的宋家禍事霎時重回眼前,可皇帝卻是從一個看不見模不著的形象成了深得他心的魏塱。

他有數月君臣恩義難舍,一腔凌雲壯志難收,愛恨交織間無暇多留薛凌。張嘴喊了「姐姐請」,眼見她轉身走出兩步,就急忙將手心打開,只慌亂一瞥,再不忍看上頭凌亂,連布條帶手掌一並捂到了胸口。

他記得,父親尚儒風,言行用物俱是雅正,這一抹布條,卻是斷脰決月復的慘烈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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