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月(一百四十三)

作者︰嗑南瓜子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可她也沒如往日聲淚俱下,而是趕緊斂了情緒笑道︰「我也不曾催你,那日急暈了頭,才說了些渾話。清霏年幼,父親寵她,難免驕縱。她既不願回,誰也沒法子。

可過去這般久,書信到是一封接一封的來,盡顧著撒嬌賣乖,何時返程卻是提也沒提過,叫我如何放心的下。」

沒料到齊清猗是這態度,薛凌垂頭「嗯」了聲算是應承。

「三妹妹」。齊清猗喊她,道︰「當姐姐的,總是念著底下弟妹都好。現兒已是嚴冬,西北苦寒,她一個姑娘家,哪能」

「大姐姐既然知道我作不了她的主,多提又有何益?總不至于,叫我親自跑一趟強行將人綁回來吧「。薛凌未顯怒氣,言語卻是生硬許多。

倒是齊清猗溫聲不改,既未哀求,也未苛責,只尋常道︰「我知道,哪能如此呢。她與你交好,就盼著你幫我規勸一二。

父親病體尚未痊愈,我不能身旁侍疾已是不孝,若長姐如母這個責任也擔不得,他日哪有厚顏面見雙親。」

這要求還勉強算得情理之中,薛凌郁結稍解,雖沒打算答應,卻也不想再與其計較。只想著齊清霏信里心思宛如月兌韁野馬,勸也白勸。自個兒還是休在這閑事浪費口舌,趕緊與齊清猗作別躲回壑園圖個清淨。

她又應了兩聲,說是勉力而為,亦或給陳王府帶個路也行,只管讓齊清猗自己去拿人。顯這都是些無稽之談,齊清猗也是听得明白,又念叨了幾句,便罷了。

二人一同走出佛堂,薛凌在前走的快,齊清猗近乎小跑才跟上。若是上回是為著齊清霏擔憂沒能察覺,至少在這一刻,她已經能清晰的感受到薛凌與往日不同。

這個三妹妹在齊府和陳王府住了數月,甚少走的這般快。

她到底追齊了薛凌,尚有些呼吸急促喊︰「三妹妹。」

薛凌駐腳,道︰「還有何事。」

「你想要的東西,就在薛將軍的畫軸里。」

「我知道了」。薛凌面不改色,直至人到壑園,始終沒有回頭。齊清猗倚在欄桿處,盯著她背影久久不放。

那封信在懷里一直捂著,直捂到信封火漆都快要融化,薛凌才滑出恩怨拆開。齊世言能說些什麼玩意兒呢?她先猜了一遭,是關于某件往事真相?

她抖著里頭紙張,心生不屑。齊府的人慣會托大,齊清猗要吩咐自己尋人,齊世言要指點自己做人,一屋子神經病。

那張素箋到了被鋪開,卻並非她所想的循循善誘。上頭字跡力有不逮,早失風骨。橫豎間歪扭傾斜,可見齊世言並沒好大哪去,連個筆都抓不穩。

正是抓不穩,更顯得情誼真摯。

這位前任禮部侍郎官既沒講舊事,也沒提新人,甚至連替自家女兒說好話都不曾。一紙家書背後,那老東西風燭殘年,捏著一支竹毫寫寫停停。

他寫︰薛姑娘,老夫罪莫大焉,愧莫深焉。薛凌嗤了一聲,撞著牆知道疼了,人死了知道嚎了,結局已定上趕著來懺悔了。是不是冬日無事,齊世言閑出個鳥兒來了?

她接著往下讀,齊世言話風一轉,說︰然今九死而未悔也,若令父薛公于世。「嘩啦」一聲,紙張被揉作一團,又重重砸在桌面上。

「燒了燒了」,她說。

京中,落雪了,就在薛瞑將紙團丟進炭盆的那一刻。

昨夜的點滴雨水,化作粒粒粗鹽,又成片片鵝毛,在空中紛揚亂舞,一下就是兩三天。倒也不是第一次見京中雪景,只去年這個時候,還在蘇府里頭熬著,哪有心思看銀裝素裹呢。

薛凌學了高門小姐的模樣,終日捂了個手爐在懷里,將桌上一卷《六度集經》來回翻。丫鬟也剪了幾支含苞臘梅,斜斜插在窗前紅釉寬口瓶里,淡淡清氣氳在炭盆暖意里散了一屋。

她們說,今年的梅花開的好早。到底一番錚錚傲骨,愈是冷,愈是香的透徹。

薛凌听見了,便也跟著一道兒笑了夸。這麼錚錚傲骨的花兒,也沒見能開在平城冬日。說到底,還不就是要順應個天時麼。

世間萬物,哪能爭過天呢?

江府又傳了口信來,說給黃靖府上遞了個丫鬟去。宮中霍雲婉也帶了話,說昭淑太後那頭已經知道黃旭堯埋在哪了。

有了這兩位幫忙,估計黃家得鬧上一場,不日即有結果。薛凌再沒過多操心,安安靜靜等著立冬。

日子越來越近,院里下人活計便多了起來。各式布施藥材要輕點分裝,各樣宴席用具要提前打理,丫鬟小廝俱是忙的腳不沾地。

那些散開的藥材味附在雪花上,鋪天蓋地在壑園里盤旋繚繞,偶爾聞著一縷,好像回了存善堂似的。薛凌閑極循著味走得幾轉,又見著那姓李的老頭。舌尖一轉,竟是甜甜喊了聲「李伯伯。」

那老頭子正吆三喝四指揮底下人搬東西,听見這聲喊,抬頭見是薛凌,忙小跑幾步走到跟前躬身問︰「小姐這是」

薛凌笑道︰「近日閑的慌,到處亂晃,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月十五要往街上施藥,小人正瞅著底下人干活呢。早些分了備置到街邊鋪子去,免得到時候慌亂。」

薛凌並沒客套喊不要多禮,他卻自顧直了身子。灰白色廣袖衫子在風中展開,確有幾副仙風道骨像,不怪薛凌那日錯認。她看了眼小廝折騰,好奇道︰「都是些什麼東西?」

「冬日天寒,易生風弊。老兒這里備了黃 黨參,甘草大棗等等。可益氣補血,養陰補陽。」

薛凌墊著腳尖往藥材箱子里瞅了瞅,回轉來對著那老兒笑︰「李伯伯還真是醫術高明。」

老頭一捋胡子,搖頭晃腦喊「小姐謬贊」。其神采飛揚,怎麼也不像認為謬贊的樣子。

「伯伯事忙,我就不打擾」。薛凌頷首,輕躬了躬身。回到自己住處,研磨來,寫的是老李頭那副簾子︰長恨身無濟世手,但求胸存懸壺心。

她也見過街邊施粥的施藥的,大多掛了個布番寫上姓甚名誰,指明報恩去處。看今日字寫的甚好,吩咐薛瞑給逸白送去。

她說︰「施藥嘛,這幅聯子正好。」

逸白瞧了瞧,對著薛瞑笑道︰「小姐筆墨真好。」

那老頭子瞧了瞧,對著逸白夸︰「這聯子是真好,找個進士翰林來,還不一定能寫出這麼應景的話。」

「那拿去找人抄得幾份,來日掛上吧」。逸白並不多當回事。好,也沒真就好到哪去,貴在情誼撩撥吧,听著怪動人的。

世人總為些螳臂當車、蚍蜉憾樹的壯舉感動,說穿了,還不就是不自量。

老頭子應了拿著聯子走,他也是這麼個想法。是而跨出門暗誹了一句,懸壺者,無非就是拎個藥壺往外倒,輕而易舉,誰還做不得了。

偏眾生多愚夫,最愛听這些貌若自謙的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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