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偶(十一)

作者︰嗑南瓜子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她就那麼怔怔的蹲在床上,雙手環抱住腿,下巴抵在膝蓋處,整個人縮成小小的一團,腦子里長久一片空白。直到八斤大呼小叫的喊著花兒,闖進院子里。薛凌回了神,支稜起耳朵,想听听外頭倆人對話。

偏八斤的聲音戛然而止,估模著是花兒說了什麼,這方寸之間,又是一片死寂。薛凌秉著呼吸好一會,繼而失笑。回想這十七八年的歲月,她少有關注別人說啥,而今想听了,卻是什麼也沒听見。

你們都在開心些什麼呢?

薛凌努力想了一遭,早些時,花兒說是八斤找了一份工錢更高的活計。更高,是有幾個銅板?她曾听綠梔談起過月錢,貌似也就幾兩銀子。這外頭的人,多不過這個數吧,大抵還夠不著臨江仙一壺好酒。怎麼,就開心成了這樣?

她起身站到窗口,躡了手腳掀起簾子往外看。這舉動與平生所習、日常性格皆大相徑庭,以至于薛凌無端生出些心虛來。院子里花兒背對窗戶坐著,瞧不見臉上表情。只看見那個叫八斤的男子雙手托著幾塊點心,站在花兒面前,笑的寵溺。

余暉將二人影子拉的老長,薛凌瞧了良久,無邊孤寂又籠罩了全身。她曾經想,找到了老李頭,這京中就多了個落腳之地,可後來發現,那個小院並不是自己的歸屬。于是,又買下了這座薛宅,總該有個去處了吧。

然這一刻,薛凌竟不敢把腳跨到院子里去。若她不回來,花兒二人也許能山靜日常的過完這一生。而現在只要她一出門,這院子就恍然成了第二個齊府,人人皆懼她,惡她。她不屑這些塵垢糠,卻又難免去注意到這些人的目光,整個人活的既自傲又自卑。

一如在平城的那些年,既渴望成為第二個薛弋寒,又無時無刻的不去反對自己的阿爹,好引起他的注意。可那個時候,還有一個魯文安在旁,哄的她心花怒放,這種矛盾心理也就影響不到什麼。而現在,什麼也沒有了。

何況,矛盾的東西,又何止心理這一樁?

待到花兒將糕點吃盡,薛凌亦長出一口氣,坐回床上,望著床頭荷包出了一回神。復又下定決心般站起來,將包袱翻了一翻,拾掇出舊時男裝換上。她終是忍不住,要去陳王府看看。

自三年前天翻地覆,接觸的人大多是對自己有所圖,齊清猗當然不能例外。但仔細想想,在陳王府那段日子,竟是順意最多。且,齊清霏現在應該是在府上的,哪怕是去瞧個二人平安也好。

夜幕漸垂,薛凌又在包袱找了半天,想看看有沒什麼物件能拿去逗逗齊清霏。可惜這一路趕得急,除了給老李頭買些藥之外再沒別的了,只能空著手悻悻出了門。暗影雖一直守在前院門外,但江府早就交代過,強留是肯定留不住薛凌的,還會引起薛凌懷疑,故而他只能以節外生枝為由勸誡,當眼線也當得謹慎。薛凌不想多費唇舌,走了後院,自然也未遇見。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可強也。

街上倒還熱鬧,薛凌雖換了身份,到底還是有避忌。一路也沒多做停留,片刻便到了陳王府。本是要一如既往翻牆,近了卻听得里頭人聲熱鬧,干脆敲了門。難得她能把陳王府的大門敲開一次,只小廝迎出來見是個男子,顯是略有吃驚,道︰「小公子是?」

薛凌模了一把發冠,隨口扯了個謊,道︰「我乃江府小廝,原是府上有急事與陳王妃商議。」

小廝將信將疑的開了門,領著薛凌一路往里,又交代她且等著,他先去通傳一聲。薛凌在客廳小站,又大咧咧的坐了下來。剛在門外還疑惑,這府里何時有了人氣兒。進來才發現,原是一眾丫鬟婆子正張燈結彩,籌備著明日喜事。

薛凌當是沒見過有人結親,平城哪有這檔子事兒給她瞧,更莫說是王公貴子結親這種盛景,只瞧著這一院子紅紅綠綠的讓人目眩。主事的卻不是齊清猗,而是一個小姑娘頤氣指使的站在院子中間。

瞧著不像是丫鬟,但看著有點眼熟,卻又不是齊府里的舊人,薛凌想了半天,也不知哪兒來的。等了小會,齊清猗仍未出現。一道黃色的聲影卻閃電般的穿越眾人,沖著薛凌撲面而來。四周驚叫里,平意已經滑出一半,她又快速的轉了一圈手將其收回去,任由那八百十斤的狗樣事物將自己撲到在地。

腥臭味直沖入腦門,涎水也大滴大滴的滴臉上。薛凌捏住兩只爪子,將那豹子掀翻在地,手在其肚子上揉了兩把。這阿黃,居然長這麼大了。有丫鬟站老遠,急的要哭,道︰「五小姐的阿黃,不知怎麼就跑出來了,我也攔不住。」

薛凌索性雙手抓住阿黃耳朵,揉貓般又狠揉了幾下才站起來,她難得遇到個什麼好玩的東西,還是個能喘氣的。阿黃似乎也開心的很,為著薛凌不住打轉,惹的一眾人嘖嘖稱奇,只說這畜生平日里,除了五小姐,誰也不讓踫。

薛凌露了笑意,她慣來享受眾人注目。哪怕現在是假的,也藏不住一時歡喜。只這得意沒持續多久。听得人喊夫人,便只是齊清猗來了。薛凌拍了拍豹子腦袋,轉過身來正待開口,發現齊清猗身後竟跟著四五個丫鬟。

這也算稀奇了,往日魏熠還在,也不見齊清猗擺這麼大架子,這會竟端上了做王妃的譜兒。見是薛凌著男裝而來,齊清猗顯示愣了一下,繼而神色十分古怪,似哭似笑。

薛凌還未說話,齊清猗身後先有聲音傳來,道︰「大姐姐不在屋里歇著,怎跑出來了,不會是嫌棄我辦事不周到吧。」

人群自動散向兩邊,薛凌見著那個指揮眾人的小姑娘,趾高氣揚的走上前來,打量了兩眼薛凌,道︰「你是誰?」

這般盛氣凌人,又是在陳王府。薛凌著實想不出是誰,只得狐疑的看想齊清猗。後者卻是已恢復了往常神色,先是對著那小姑娘柔聲道︰「怎會,落兒一切妥帖,大姐姐說了萬事依你,那就是依你的」。說完,才對著薛凌道︰「是你,是國公爺托你來與王爺上香的吧,有心了且隨我來吧。」

薛凌與那小姑娘皆是臉色一變,薛凌是因為听得齊清猗喚那小姑娘落兒,又自稱是姐姐。總算是明白過來,此人怕是江府送來的代替自己上花轎的。這麼個玩意兒,竟敢在齊清猗面前耀武揚威,不知是仗了誰的勢。

那小姑娘卻是因為听聞薛凌是江閎派來的人,以為自己的親事有了什麼變故。她喚作憐音,原只是江府一個灑掃婢女罷了,卻不知為何有一日被大少爺叫到房里。內心的惶恐很快就被狂喜碾壓的點滴不剩,她不明白為何江府一眾如花似玉,大少爺偏偏選中了她。赫赫有名的江家二郎,竟然要娶自己為妻。

縱然說是權益之計,可國公都親自出面,說自己以後無論在哪,都是江府的兒媳。一輩子榮華富貴,金玉滿堂。她自然答應的飛快,江玉楓回憶薛凌日常行事,好好訓了幾日,飛快的將人送來陳王府。

原一開始的囂張跋扈,還是遵著江玉楓的吩咐,免得漏了餡。越往後,憐音越不可自拔。索性是要做人上人了,她恣意些又何妨。而且來了陳王府這麼些日子,她也打听清楚了。原來陳王妃的三妹妹,是個煙花女。沒準就是因為這個,江府覺得丟臉,才讓自己來狸貓換太子的。

不對,應是太子換狸貓。再是下人,總是個清白女兒家,比那些勾欄瓦舍的不知好到哪兒去。憐音在陳王府已經呆了半月有多,將齊清猗的脾氣模的一清二楚,隨著婚事將近,更是不可一世。

江玉楓只想找個人替薛凌上花轎,但凡正事不出岔子,自是懶得管其他細枝末節。聲名赫赫的國公府,俱是妾美婢嬌,還柔柔弱弱的,要找個和薛凌相像的實屬不易。他轉了好幾日,才勉強挑出個能用的。

齊清猗更是沒心思關注這些閑事,莫說三兩件金玉,就是憐音以嫁妝之名將這陳王府搬空,她也無所謂。時間一長,這宅子里,竟好像真的是有個市井出來的齊三小姐。

薛凌冷眼瞧去,終于反應過來,這姑娘為何如此眼熟,這不就是自己的兩三分眉眼麼。她不喜此人對齊清猗的態度,正要出言諷刺兩句。齊清猗卻是轉回身來催︰「怎地不走,今夜王府事多,不便久留。且先隨我來吧」。

說著笑吟吟看了一眼憐音,又道︰「三妹妹早些歇了,莫誤了明日吉時,傳出去,倒是我這個長姐不好。」

憐音許是見齊清猗一切如故,惶恐又退下許多,朝著薛凌望了一望,才道︰「是,我這就回房了。」

薛凌見齊清猗仍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分不清永樂公主來沒來過。但既然齊清猗不與憐音計較,她也就懶得越俎代庖。小跑了幾步要跟上齊清猗,那阿黃也撲騰著跟了上來。

一路行至陳王府佛堂。齊清猗揮了揮手,遣散下人之後,自顧取了三支香,燃著插在魏熠的牌位前。薛凌本還揪著阿黃玩的興起,一抬頭,看著那倆明晃晃的「魏熠」二字,只覺喉頭略干,吞了一口口水,才道︰「近來可好?」

檀木味隨著青煙裊裊而上,齊清猗回轉身來,再不是那邊嘴角微翹的勉強笑容。反而兩頰生花,真真的喜樂姿態,一雙秋水盈盈處,盡是是婦人嬌靨。她就這般冉冉立著,莞爾道︰

「薛凌,宋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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