袍笏(六十六)

作者︰嗑南瓜子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拓跋銑拎了韁繩,一聲呼嘯領著眾人響馬跨過薛凌眼前。那張椅子無人收斂,直接被馬踏碎,木樁子飛出朝著薛凌臉頰而來。

她側臉要躲,疲憊之時力道控制不當,整個身子都翻了過去。少了井沿做支撐,人瞬間仰躺在地。上空是馬蹄未歇,奔著胸口而來。看著躲閃已是來不及,下意識要阻擋,劍早就不知道被拓跋銑踢去了哪。

她合手,只抓了一把塵灰鮮血。

也許是拓跋銑沒動手殺薛凌,那胡人臨時變了個道,馬蹄踩上之時,又被瞬間抽走。薛凌只感覺身上被重物壓了一下,片刻即散。

她仍往南瞧著不肯罷休,隱約看見拓跋銑似乎回了一下頭。但太遠了,若非衣物服飾顯眼,她都認不出人,更莫說能看到那人臉上在想什麼。

米糧燒焦的味道彌漫在空氣里,先走的胡人大抵已經穿過平城,到了南門處,又或者是火勢蔓延到了其他建築,薛凌看見空中飛灰大作。

與她想象中的下雪差不多,遮天蔽日,轉眼將眼前染成灰茫茫的一片,萬物都失去顏色。

城里漸漸只剩房屋燃燒發出的聲音,灼熱往身邊越逼越近。離她最近的建築開始只燒了一線,磚瓦皆不容易點著,那些羊絨燒盡之後就瞧不見明火。卻因著南邊火勢蔓延過來的緣故,再次死灰復燃。

離門口不過咫尺之遙,薛凌花了約莫半個鐘頭才爬到門外。有了一堵後牆為屏障,多大的火也燒不過去。

可她仍無法停下,好似到達遠方的草皮遠比逃出這扇門更重要。原出了城門尚有一丈來寬的石板路,長有公里余,供平城將士日常出入。

走到這條路的盡頭,就是無邊原野,是她能想到的最自由所在。然她始終沒能到頭,直至烈日當空之時,看身後血跡,不過十丈不到。

她不能再走了,她不能死在這種堅硬冰冷的石頭上。薛凌看兩側草也長的頗旺盛,沒想過秋初華葉未衰,只說是霍家那些狗東西,定是成日躲懶,才讓城外荒草成堆。倒是托了洪福,她猛呼了兩口氣,竟然撐著坐了起來,挪到路側草堆里,歇了好一會徹底躺在了地上。

城牆上旗幟還在,風和熱浪相撞帶起的氣流讓其飄搖的甚是猛烈。薛凌只覺眼里盡是殘影,合著後邊的火光沖天,兼正午陽光打過來,她從未見平城這般美。

美到她能心甘情願的合眼。

平城是個好地方,世間一切好東西都該如此,要麼十全十美,要麼一無是處。

要麼在她面前盡態極妍,要麼就在她手里灰飛煙滅。

半死不活的拖著,算什麼事呢?

一如她現在苟延殘喘的模樣,實在是過于丑陋。身體短暫的休息後,疼痛從四肢百骸卷土從來,以至于她想模出個什麼朝著喉嚨捅出個窟窿,將一切終結。

她仍是在笑,笑拓跋銑這蠢狗,說著要放她回去,最終還不是想讓她立刻死在這。所以這把火,終究是燒到了胡人眉毛上。裝的一副氣定神閑,沒準那蠢狗內心早就牙癢癢。說了那麼多廢話,是想自己死的更絕望吧。

她想著拓跋銑臨走言辭,本是想從中回味出些得意,眼里光芒卻忽而散去,冰冷比死亡先一步吞噬了眸子。

魏塱,魏塱還沒死。

所有喜悅都在剎那間褪卻,宛如她又被按入院里井口。對現狀的憎恨讓身體再次戰栗,她她不應該來平城,她不應該死在這,她無論如何不能死在這。

她怎麼會在平城?她竟想不起昨日為什麼來平城。

老李頭似乎說過,有些人受過重傷之後會失去記憶。薛凌飛快的偏了一下腦袋,將過往歲月記了個大概,樁樁件件都清晰。

唯一想不起來的,是她怎麼會來平城。

她終于覺得自己愚不可及。

若是能活著回去薛凌再次將手掌按到地上,想試試能不能站起來。這破地兒荒無人煙,干等著來的只會是野狼。

柔軟的草皮上有指頭大小的硬物硌手,就在她腕間。薛凌忽而心念一動,陶弘之說這玩意兒的功效實則是護住心脈,滋養五髒血肉,權宜之計罷了。

現雖不是中毒,沒準也能湊活湊活。她手上帶傷,半天沒解下系繩,干脆將手腕湊到嘴邊,咬碎了表皮,里頭丸子味道倒是極好。

有沒有用不得而知,打定主意要活,就不能帶傷孤身在城外過夜。既然立馬起不了身,倒不如趁機睡睡,看看醒了是個什麼樣子。

她又往草皮深處挪了幾步,撿了個舒適位置躺著。有心要放空心思,卻又哪里由得自身,尤其是拓跋銑說的那一樁。

當年霍黃魏塱和拓跋銑四方勾結,黃家就不說了,霍家與魏塱也是翁婿,能捧自家女婿上位,當然可以鋌而走險。

而拓跋銑,薛凌還真想過,此人是為什麼,又是從何種途徑與魏塱勾搭在一起的。她倒是知道魏塱許了拓跋銑四城,但上次鮮卑一行,薛凌已然瞧出拓跋銑頗有心計在身。

割地不是件小事,即使當年鮮卑南下,攻佔了梁四城不肯退去,那也覺不代表城就是他的。按老祖宗傳下的規矩,如果梁不承認這四城割給鮮卑,那仗就得一直打。但凡有丁點機會,梁國的兵馬就會去試圖將城搶回來。

至于求和,當時薛凌對魏塱了解不深,想不到這麼長遠。可現在看來,拓跋銑不會不知道,魏塱是篡位登基,本就江山不穩,那種局面,絕不會允許他剛當了皇帝,就把四座城池割讓給胡人。

所以拓跋銑早該料到,那四座城不是那麼好拿。很大程度,不過就是魏塱借刀殺人後,又鳥盡弓藏,一腳將鮮卑踢開。且為了洗清嫌疑,魏塱只會從此拒絕與鮮卑往來。

鮮卑既然在圖謀羯族,拓跋銑怎麼會在那時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干這種蠢事。

可惜她沒深想,更低估了胡人對于禮教王法的不屑與反叛。更糟糕的是,她也開始懷疑這些禮教王法正確與否。

沉思極能平復情緒,悔恨漸歇後,還真有睡意襲來。不知拓跋銑提起這些究竟是為了啥,可往事于她而言好像已經不再如以前那麼重要。

徹底睡去前,她最後一個念頭是︰沈元州究竟到了寧城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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