袍笏(八十)

作者︰嗑南瓜子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那樁被數家寫在紙條上又重垣迭鎖禁錮的安城糧案,從薛凌縱馬往寧城狂奔的那一刻起,再次死灰復燃,而禍首尚不自知。

凡參與者,無一能置身事外,沈元州在內。

因著當初皆懷疑偷糧之人是走的密道,魯文安唯恐平城也出事,回去之後帶人花了近月功夫將平城密道全部改向,原來的則盡數堵死。

安城卻沒這個運氣,沈元州倒也囑咐胡郢改了大半,然當時賊人沒抓著,他便留了個心思,要求將原密道留幾條,尤其是當晚賊人使用的那條。更里頭內布機關,想試試守株待兔,等賊人再犯。

沈元州所想跟魯文安差不多,世上絕不會有只偷一次的貓,這方法倒算得考慮周全。只案發當月安城里頭守的嚴實,然這一晃大半年過去,賊人影兒都沒見著,漸漸的胡郢就松懈許多。

尤其是近日石亓一進城,有頭有臉的都得陪著他轉,胡郢哪還有功夫想到抓賊這事兒。即便這位小王爺甚喜到南門那邊轉悠,仍是沒人想到這出。

畢竟當初的事兒,上頭人都知道,多半是霍家搞的鬼,所以偷糧的胡人應該屬于鮮卑。即便是羯人,也不可能石亓這樣的王宮貴族,親自過來就偷點米去。

石亓第一天踩到城南路徑旁邊一塊石板上,便知底下密道未改。他身份尊貴,腳上靴子用的是犀角打磨作底,踩在堅硬地面上和中空石板上相差雖然不算天壤之別,有心想查實,卻是能輕而易舉的辨別出來。

他踩了兩腳尤不盡興,在上頭用力一躍順勢爬上馬背才眉開眼笑的分外滿足。可惜當時胡郢並未跟著,趙德毅等人又不知石板底下有密道這回事。

石亓這點小舉動,完全不值得被報上去。當時他只是竊喜,昨晚念及,無疑又恨又慶幸。跟著石亓來安城的四個人其中有兩個都經歷過那次安城偷糧,其中一個自然是午夜趙德毅送出北城門的那個。

無人知道石亓在探尋石板底下有什麼,也就無人知道那羯人出了城門並未直直往羯去,而是繞了一段路之後,轉身回了安城南門處,合著馬一並在那等石亓。

趙德毅看見石亓騎馬往北,其實是他才跑出視線就丟了馬,趁著所有人人往北城門追,自己借著安城舊房屋的掩護,飛快的竄到了密道里頭。

當初薛凌講解的分外仔細,出口火把,走向開合。掌握了其中關竅,那一方石板掀起又蓋上,覆著的青苔恍然依舊紋絲未動。

而密道里頭的機關又出了個天大的漏子,連同沈元州在內皆是防著城外人進來,誰也沒想過要防著城里的人要走這幾條密道出去。

那些機關本是進來之人必須觸踫的點位或扶手處,出去卻是一個也沒模到,石亓一直到城外月兌身,明槍暗箭仍是一支未發。

昨夜出城的那個羯人已在此等候多時,一見石亓,當即行了禮,將馬交與他,而此刻趙德毅還在城北門處如無頭蒼蠅般亂撞。

胡郢倒也派了些人在城郊找,但重點皆放在了北門外,南門處寥寥無幾。密道是為了被圍城之時出城傳信只用,城外出口自然甚是是偏僻。

且鮮卑被扣時,石亓與石恆從平城那邊繞路過安城返羯,石亓一經想起,隨即循著太陽的方位往平城方向催馬六七十里,才往原子上走。

這一來,胡郢更加無處尋人。

日暮時候,京中生殺漸漸謝幕,寧城兵將喊了暫歇,石亓終于回到自己部落。里頭的人看見他跑的氣喘吁吁皆是不解,石亓顧不得長話從頭,開口便問近日可有父王的消息。

得到的答復是早間還有羯皇部落的人遞信過來,說既然小王爺近幾年不在羯,部落的人可自行另推首領,或是全部歸入羯皇賬下。大家伙兒正商量著,小王爺就回來了。

石亓疑惑未解,反而驚恐更甚。他不願意把原因歸結為對薛凌的信任,即使這種信任並非贊許,他仍是抗拒的很,只在那一門心思想,是天神給了感應。

他的父兄肯定出事了。

羯人兩地之間沒個固定居所,若有急事要麼派鷹去尋,要麼就是用尋部馬領路。這種馬是自小培養出來的一群,一個部落分居,就帶走一匹。老馬識途又念舊情,經過人為培訓,永遠都能找到它幼年伙伴的所在地。

石亓點了四五個人,跟著馬一直走到深夜。

遠遠看部落的帳子里皆是燈火通明,好些帷幔上頭人影載歌載舞甚是熱鬧。,跟著那幾個人在路上已听石亓講了個大概,看見這場面還以為是石亓說的事情並未發生,紛紛下馬要進。

石亓因莫大的期待而一顆心狂跳,跟著眾人跑到近處,少年卻突然呼停了馬,咬牙切齒的喊︰「不要再走了。」

那幾人回頭過來奇怪的看著他,石亓又重復了一遍︰「不要進去。」

他們已經能看見里頭間或有三四個人往來,胡人不比中原有侍衛值夜,但帳子里有人巡邏也並非罕見。鮮卑與羯人長相本無太大差異,白天見著未必能分辨出來,遑論是晚上,可石亓毫不猶豫的叫了底下人停住。

帳子里,絕不是他的父兄。

羯人說是擇水而居,不講究旁的無事,可帳子里頭牲畜人馬安置也是各有規章,華麗尊卑方位且不提,最要緊的部落最外圍東西南北分別設有馬廄。

之所以在最外圍,為的是進出牽放馬方便。然這是尋常羯人的規矩,稍微有些身份的,皆是好幾個帳子相通,自己的愛馬日夜皆不離身。

鮮卑卻是被漢文化影響頗多,拓跋銑尤甚,王都本就是仿的中原城池,其手底下跟著的人當然也習慣了定所而居。雖然馬匹地位也是崇高,無非就是養馬的屋子華麗些,水草豐盛點罷了。

石亓幾人打算從部落的東邊入口進,本意是快點找到自己的父兄。草原上以太陽升起的方向為天神所在,所以最尊貴的人,帳子搭在部落正東位。

然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位于最外圍的馬廄。石亓看見他大哥最喜歡的那匹白額汗血馬,正與其它馬混為一談,半跪在地極艱難的嚼著干草。

這馬嬌貴,不餓上一兩天,斷不會吃這種東西。大哥平日跟眼珠子一般愛著,不在他帳子里養著就罷,豈會舍得丟出來如此對待。石亓凝神又找了一圈,羯皇平日里喜歡的馬匹也一並在馬廄里半死不活的呆著。

他越不想記起薛凌,就越事事都關乎薛凌。眼前景象分明可以論證是父兄出事了,可石亓瞬間浮上腦海的是︰

那個雜種說的果然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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