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反轉朝歌 一百二十六  鄂氏虛後

作者︰湛兮若存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召伯虎正看得有趣,忽听身後一聲怯怯的女聲︰「國公爺,姐姐讓我把這手爐送來給您暖手。天冷了,還是關上窗吧!小心著涼。」

召伯虎回頭,孟己正捧著一個黃銅小手爐怯怯地站在後頭,清秀的面龐因羞澀而漲得通紅。他微微一笑,麻利地關上窗,隨意問了聲︰「夫人還好嗎?」

「姐姐一切都好,吩咐我來伺候國公爺。」孟己一面遞上手爐,一面拿起銅火鉗給鼎爐加炭。

「夫人才剛坐上胎,近日還需多休養。家中之事,你能分擔便替她分擔一二。尤其是四王子,天氣驟寒,你定要小心看護著。」

孟己面上閃過一團暖色,一連聲應承著。難得今日夫君心情好,跟她說這許久的話,她的膽子也大了些,壯色問道︰「國公爺是為大王的病憂心嗎?」

周夷王自那夜單騎奔赴王陵地宮之後,毫不意外地染了風寒,已病了好幾日,昨日才略有起色。召伯虎面色平靜︰「那倒不是,太子純孝,在大王床前衣不解帶地侍奉了好幾日,大王的高熱已退。昨夜起已能進些湯食了,想是無大礙了。」

「難怪國公爺今日心情頗好——」孟己還要湊趣說幾句,忽然密叔疾奔而入︰「國公爺,南邊傳來一份加急帛書,請國公爺閱看。」

召伯虎接過帛書,匆匆看了幾眼,越看臉色越沉,低聲道︰「備車,我要進宮謁見!」

大殿帷帳內,召伯虎向半躺在榻上的周夷王呈上帛書,姬燮只瞄了一眼,便覺有些頭暈,置于一邊道︰「愛卿跟我說說吧,孤現下看不得字。」

「諾!」召伯虎緩緩道來︰「隨國傳來消息,淮夷部落入秋以來蠢蠢欲動,招兵買馬,斂兵聚甲,似有再次兵指雒邑之企圖。」

「什麼?」周夷王直起半個身子︰「為什麼是隨侯來傳信?鄂馭方干什麼去了?他離淮夷更近,孤把他封于鄂地為的就是要他屏衛中原,做中原與淮夷,楚蠻之間隔開的屏障,難道他不明白?他是死人嗎?」

許是氣急了,姬燮開始咳嗽,內侍賈不住地替他撫背,這才緩過一口氣來。召伯虎奏道︰「大王保重,且听臣一言。淮夷此舉鄂侯必定是知道的,但是大王您也知道,數世以來,鄂國與淮夷一直過從甚密,二者之間打斷骨頭連著筋。若不是如此,當年武王伐商為何偏偏沒帶上鄂國?鄂馭方此舉,意在騎牆,首鼠兩顧,如果不著力安撫的話,別說靠他鄂國擋住淮夷兵指中原,便是指望他兩不相幫亦是難事。」

「那怎麼辦?難道叫孤把銅綠山給他嗎?那孤如何向隨侯交代?他們才是我姬姓同宗,不是鄂國異姓能比的。」姬燮憤然,想起上次鄂馭方入京時咄咄逼人的態度,便覺得惡心。

召伯虎似心中已有定論,緩緩抬袖道︰「大王,臣听說鄂侯有意送佷女入宮服侍,卻被大王拒絕。可有此事?」

「有。孤不但拒絕了鄂馭方,也拒絕了紀侯之請。何況那鄂馭方所要的是聯姻,而不是送一個妾室給孤。除了阿己,孤不想再立別的女子為後,她們也不配。」姬燮話語中帶著一種悲愴之意。

「大王。鄂馭方不比紀侯哇!紀齊兩國交惡,不得不依附于大王之力以求自保;可鄂國不同,先穆王時,淮夷反叛,一度殺到黃河邊,若不是崤函道突然冰封,他們差點沒打入鎬京來。若是當時的鄂國拼力抵抗,淮夷何至于打得如此順當?大王,淮夷反叛之心常有,不可掉以輕心。此正是大周生死存亡之機呀!」

周夷王冷靜下來,不得不說召伯虎的話很有道理。可是,難道真要他立鄂氏之女為繼後嗎?召伯虎緊張地望著夷王的臉,心里也是五味雜陳。如今朝中世為上卿國士的周召二公,周公定因王後之事已自動靠邊站,只有他獨得周王父子信重,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皆關乎王朝興衰,無時無刻不覺得肩上的擔子有多重!

良久,終于听到周夷王長長的嘆息聲,滿是蒼涼的無奈︰「傳旨,赦鄂次妃出冷宮,冊為繼後,賜王後璽印。但不得入居中宮,依舊留居于萱寧宮,王子王姬不必向其行嫡母之禮。他日身故,單獨起冢,不得與孤入葬王陵。」

這樣的王後不過是個虛名罷了,料那鄂馭方若知內里,必不會滿意。可也沒有別的法子了,召伯虎心知這是周王最大的讓步了,不可再逼之過甚,小心地問道︰「那——依禮,冊立新後需告太廟祭祀,此事——」

「孤身子不適,你替孤去吧。」周夷王已是滿滿的不耐煩,召伯虎只好告退。

召伯虎邁著沉沉的步子剛剛步出大殿,卻見廡下立著太子姬胡。面色鐵青,手中拳頭攥得緊緊的,十二歲的少年眉毛濃黑挺拔,眼神因憤怒而熾烈地燃燒著。

不好,這孩子定然是听見剛才君臣倆的對話了,召伯虎還沒想好怎樣開口,姬胡先開口了︰「方才為父王送藥,少傅的一番話我都听見了。」

召伯虎一時語塞,只听姬胡繼續說道︰「少傅是臣子,與我母後只是相識,也便罷了。可是父王——他不是一直在追懷思念母後嗎?為什麼要偏偏立害死她的女人為後呢?他為我想過嗎?」

少年眼角掛著淚珠,大聲喊道︰「他以為只是一個虛名而已,你們都以為不要緊,可是誰為我想過?鄂次妃變成了父王的繼室,我以後見她還得稱呼母後,還得盡孝道。我得有多麼委屈?」

召伯虎也不知怎麼了,沖上去一把將少年攬在懷中,撫著他的背低聲安慰著︰「太子,臣知道你委屈了。為了大周江山穩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

姬胡把頭埋在召伯虎懷中,不住地低泣著,似乎要將這段時日以來的委屈一傾而盡。攸地,他嗅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這是他自開蒙以來常常嗅到的氣味,他覺得安心,漸漸安靜下來——

半個月後,周夷王冊立新後的詔命便通告天下了。鄂姞被赦免,留居萱寧宮,賜王後璽冊,封為王後。消息一經傳出,鄂國自是一片歡騰,鄂侯馭方上表謝恩,誓言效忠周室,以報大王知遇之恩。淮夷那邊,也漸漸停止了騷動。

而鎬京王宮內部,則是另一番景象。隨著冊後詔命一同傳達的還有內侍賈挨宮宣詔的夷王口諭,聲言王子王姬們不必日日前去向新後問安,只重要日子承周王諭命前去即可。雖然宮妃們還是得遵循日日向王後問安的制度,可問題是,如今宮中有品級的妃嬪只有瘋瘋癲癲的孟姜而已。這個制度等于是名存實亡。

這樣一來,後宮中人人皆知鄂王後不過是頂了個王後的虛名。除于在衣食上的待遇,並不能真正在宮中行權。後宮中皆是拜高踩低之人,日子一長,鄂姞的日子漸漸不那麼好過了。

這些也就罷了,鄂姞心里也明白周夷王不待見她,可有一事卻不是忍一忍便可過去的。按《周禮》,冊立王後是需要告廟祭祖的大事,需要周王陪同王後前往太廟,祭上三牲太牢,告知天地祖宗知曉。如此,才算是歷代周室祖宗承認了這個媳婦,履行完所有手續。可是,冊命下達多日,周夷王卻遲遲不肯舉行這個祭祖儀典。儀典一日不舉行,鄂姞的王後之位便一日不「合法」。對此,她如坐針氈。

記不得這是第幾次來到大殿相請,依舊還是內侍賈出來相擋,依舊還是那套說辭︰「大王身體抱恙,儀典之事,容年後再議。請娘娘回宮吧。」

鄂姞不甘心︰「大王抱恙,臣妾不敢勉強,可否請太子或召國公代王主持?」

內侍賈臉色一沉︰「冊後儀典何等重要之事,豈能兒戲?鄂後莫要妄言!」

一個內侍,竟敢對一國之後如此擺臉?鄂姞再一次悻悻而歸,身邊的宮女是新撥過來侍候的。因番己薨逝一事,後宮元氣大傷,不得不在外頭補了一些新人,附近的領主諸侯國也獻了一些人。這位叫叔妘的宮女便是偪陽子送來的。

叔妘年紀不大,但頗有眼力見,眼看主子臉色郁郁,忙勸慰道︰「娘娘不必憂心,大王冊命已下,天下盡知。便是不舉行那個儀典,難道有誰敢不承認您是王後不成?」

鄂姞苦笑一聲︰「你哪里明白?大王與我情緣已絕,冊我為後不過是權宜之計,為了安撫我兄長鎮撫淮夷部落,哪里是真心立我為後?怕事情一了,我這後位也是要被收回去的。」

她忽地立住,南面而望,悠悠說道︰「現在鄂國無論貴族還是平民,姞姓人人以出了國母為榮,他們得了榮光炫目的表面,可內里的苦楚都是我承受。」冷宮幽閉的苦,被灌下紅花湯的痛,不都是她在承受?身為女子,為母家尊榮獻出一切,自己又得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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